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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破碎的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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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8日天气 ?
日历纸页被粗暴撕扯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尖锐得刺耳。
李响离开了。没人追问。所有人都被卷入更深的恐惧漩涡。日子像在污浊泥沼上漂流的腐朽木板,被浸泡、沉默地下沉。身体上那些狰狞的瘀痕逐渐褪色,转为皮肤下隐隐作痛的阴影。撕裂处的灼痛平复了,变成一种深埋在血肉深处的隐痛标记。而那份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被彻底侵蚀的肮脏感,却如同附着在内脏上的油腻污垢,无论如何冲刷,都顽固地沉淀下来,每一次呼吸都沉甸甸的,带着难以言喻的自我厌恶。
胃,成了新的刑场。
自从那地狱般的暗室归来,它就变成了一个极度敏感而痛苦的囚笼。食物变成了酷刑的前奏,即使是最寡淡的米汤,也常常在吞咽几口后,猛地引起剧烈的痉挛和反胃!一阵阵尖锐的绞痛毫无预兆地发作,像有冰冷的钢爪在里面拧转!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常常不得不蜷缩在床铺冰冷的角落,死死按住腹部,脸埋在粗硬的被褥里,等待着那阵剧烈的、如同刀割般的痛楚过去。有时痛得厉害,视野里甚至会出现短暂的黑暗,只有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格外清晰。
厚重的、隔绝了外界一切光亮的黑色铁门,终于,在某个不知时间的下午,沉重地向内滑开一条缝隙。
没有欢呼。没有解脱。
他只是麻木地被驱赶着,像一块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的煤渣,被人从那散发着腐朽铁锈和绝望气息的囚笼里,丢进了等待在铁门外的、熟悉的、冰冷的轿车后座。
阳光?
外面灰白天空倾泻下来的光线,异常强烈,刺痛了长久适应黑暗的眼睛。车窗像是加装了强光灯,灼灼地烧在裸露的皮肤上,带着一种难以忍受的、针刺般的麻痒和焦躁。他立刻往里缩,几乎要把整个身体嵌进座椅冰凉的皮质靠背深处。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皮革,试图躲避外面那个光芒耀得刺眼的世界。
最后一眼。
车窗外。
城市在雨中缓慢倒退,变成一片模糊的水彩。车辆、行人、高楼……都溶解在灰暗流动的光影里。没有熟悉的挺拔身影。心中那片被反复捅开的伤口,此刻已痛得麻木,只留下一个巨大无边的、渗着寒意的空洞。
前排传来时蓉刻意拔高的、轻盈得甚至有些虚伪的语调,像一枚淬毒的羽毛飘落耳际:
“……这下可好了!总算把你这点‘病根’拔干净了!净墨书院名不虚传,专家手段硬朗,说治好就治好!” 她的声音透过精致的后视镜传来,那双画着眼线的眼睛在后视镜里与他对视了一瞬。
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一种近乎扭曲的放松,一种迫不及待甩掉包袱的巨大解脱,还夹杂着无法错辨的、对他这个人本身存在的深刻的憎恶与嫌弃。
“收拾干净就行,”她继续用那种轻快的语气说着,每个字都像薄而锋利的刀片,精准地剜刮着,“别带着那点脏劲儿出来碍眼。”
她停顿了一下,透过后视镜捕捉着他脸上每一分空洞的神情,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其微妙、近乎残忍的弧度,仿佛斟酌着一个最具杀伤力的词语:
“哦,对了,” 她的声音突然压得低沉而清晰,如同在宣布一件不容置疑的铁律,“你哥谢憬,下个月初八,就要和林家的大小姐完婚了。”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钉入鼓膜!
“他呀,可从来没过问过你这边一个字儿!到底不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这情分啊……”她像是觉得还不够,又幽幽地补充了一句,尾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满足,“……淡薄着呐!”
“轰——!”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时间,声音,车窗外流动的光影……
一切都瞬间扭曲、融化、归于死寂的黑暗!
谢憬?
完婚?
林家大小姐?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形成的含义,如同万钧重锤,狠狠砸在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最脆弱的地方!
从未过问?
情分淡薄?
完婚?
那张照片……
“你还爱他吗?” “爱……” “不爱了……”
每一次回答都被更强的电流摧毁!
还有那无边的黑暗……冰冷的锁链……屈辱的项圈……被按在铁床上无法逃脱的惨烈……无数冰冷的手掌……Leo那张英俊却刻薄狠厉的脸……“贱货!”“张开腿伺候人的骚货!”
那些拼尽全力才被遗忘(或者只是被强行埋葬)在暗室深处、沾满腥秽的记忆碎片,因为“林家大小姐完婚”这几个字,瞬间被赋予了最冰冷、最残酷、最诛心的对比!
原来……
原来他早已将自己彻底遗忘。
像甩掉一件没用的旧物。
不……他根本不曾……真正在意过。
那句在海滩阳光下温柔坚定的“永远不会丢下你”……
那道在父母滔天怒火中毅然挡在前面的背影……
那个在噩梦中紧抱着自己一遍遍说“羡之不怕”的少年……
所有构建他脆弱生命中唯一支柱的温暖影像!
在这一刻!
被“林家大小姐完婚”这句话!
彻底!撕碎!化为齑粉!
一股冰冷刺骨的洪流,从心脏最深处猛烈地倒灌上来!
迅速淹没了四肢百骸!
身体瞬间变得比车窗外深秋的雨水还要冰冷!
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那股来自灵魂深处、足以冻结骨髓的绝望!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冲击而细微地颤抖起来!
他像一块冰雕,凝固在后座冰冷的皮质座椅深处。
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座椅靠背上那一道道熟悉的纹路,却又仿佛穿透了一切,投向虚无的深渊。
车窗映着他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
那上面。
没有愤怒。
没有悲伤。
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只有一片彻底的、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
荒芜。
像一个被彻底烧焦、只剩下死灰的世界。
车里一片死寂。
只有轮胎碾压过积水路面的沙沙声。
单调。
重复。
如同碾过灵魂的磨盘。
车子缓缓驶入繁华的市中心,最终停在一栋高耸入云、冰冷光洁的摩天大楼门前公寓前。现代感十足的金属门楣反射着城市冷漠的光。
车门被推开。
时蓉率先下车,高跟鞋踩在湿滑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不带任何留恋的声响。
时羡之僵硬地推开车门。
深秋湿冷的风瞬间裹挟着冰冷的水汽扑打过来,穿透单薄的衣物,刺入骨髓。
脚下是铺着深色花岗岩的冰冷地面。他抬起头。
面前这栋建筑。
巨大的。
冰冷的。
由无数规则切割的玻璃窗组成的。
如同一排排竖立的……
墓碑。
在灰暗天空的映衬下。
高耸入云。
顶端消失在灰蒙蒙的雨雾里。
看不见尽头。
它像一个巨大无比的、通往另一个虚无世界的冰冷烟囱。
通往……彻底的自由?
还是……永恒的寂静?
风在高处穿梭。
呜呜地……
像是无家可归的孤魂在徘徊哭号。
冰冷的气息包裹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