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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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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的每一天基本都是如此热闹,虽是市井之家,但父母慈和,家里大哥大嫂也是讲理之人。
加之家里药铺生意兴旺,比上不足,比下却是有余。
所以李成泽每天都很快乐的啦。
吃过早饭,李成泽特意问父亲讨了一些李家药铺特供”罗汉果。打算借花献佛送给季秀才,他的先生。
这些罗汉果,果壳上密布纹路,十分适宜用嗓过度之人。
前日上最后一课时,季秀才的声音沙哑不堪,听着已是像被火烤的脱了皮的知了。
李成泽启蒙用的书是本草纲目,书里记载取罗汉果泡水,能缓解嗓子疼。李成泽心疼这个教授自己知识的先生,便有了早上讨要罗汉果之事。
唉,我果然是个善解人意的博学小孩子。摸着包里包好的罗汉果,李成泽心里臭屁得很。
季秀才不到五十岁,常爱穿些青色的长衫,头发有一些些花白,上唇留了两撇胡子,看起来不太像个好人。
但他处事公允,也很会教授小孩子知识,所以他的学堂在城里小有名气。
李成泽前脚跨进学堂门,就看到了他的好先生季秀才正踮脚往梁上挂"戒骄戒躁"的匾额。兴高采烈的去前去打招呼,“先生早上好,我给先生带了好东西。”
季秀才家刚添了新孙,爱屋及乌正是喜爱小孩的时候。他的内心很是想捏捏李成泽的肉肉脸蛋,但还是持重的忍住了。慢条斯理的摆正匾额的位置,伸手拂开青衫下摆,这才与李成泽说话。
“走路慢一点,小心摔跤。这是给我带了什么?”他的两撇胡子,活像药铺里晒干的蜈蚣须,随着他说话时的节奏一翘一翘。
大抵是日子过得太快乐,李成泽并不像一般的孩子一样害怕先生。他故作严肃的行了个礼,正声道“我前日观先生嗓子不适,特地求父亲给我包了一些罗汉果,要送予先生。希望先生不要嫌弃,乖乖吃药,这样嗓子就会好了。”
李成泽行这个礼可是有讲究的,是他偷偷观察县太爷接状纸时学来的——双手高举罗汉果纸包,左脚尖还下意识画了个半圆,活像在表演“药童献宝”的折子戏。
“弟子谨呈润喉佳果!”他故意拖长童音,把“佳果”二字念得百转千回。
季秀才有学生二十八人,像李成泽这样年纪不到六岁者有二。一个就是这个药铺老板的儿子,李成泽。还有一个是罗地主家的儿子,罗子晓。
两个孩子中,李成泽念书反应快,接受能力强,也比较热爱学习。
罗子晓就四方平平,没有大过错,也没有大优点。
不对,也不是没有大优点,他家很有钱。
自古以来,老师都是偏爱学习好的孩子的,季秀才也不能免俗。他本就对李成泽有十二分的耐心,更何况这孩子如此贴心,当下脸上的笑就止不住了。
“成泽有心了,为师就领了你的这份心意。”接过李成泽双手奉上的纸包,季秀才得意的摸了摸他那两撇胡子。
李成泽抬头,正好看到了季秀才理胡子的样子,吸了口气:乖乖隆嘀咚,真的是幸好早就识得了先生哩,不然看起来真像戏文里说的志得意满的狗腿子。
季秀才并不明白李成泽险恶的内心,看学生看着自己不动眼,还以为自己英姿勃发,让他崇拜的不能自已。
安慰的拍了拍学生的肩膀,“快点进去早读,你的心意先生明白的。”
李成泽对于先生的傻白甜,有点吃惊,但李成泽还是聪明的没有拆穿。他扑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跟季秀才道过别,就一蹦一跳的跑进课室,
“成泽,你今天怎么来得这样晚?”这是孙地主家的儿子,罗子晓。
季秀才的学生里就他和李成泽年龄最小,他俩在学堂就自然的抱团了。
刚看到李成泽,罗子晓就开始从锦缎荷包里往外掏点心,荷包里油纸沙沙作响的声音引得前排几个同窗都回了头。
掏将出来是块枣泥酥。那枣泥酥做得精巧,酥皮层层叠叠像书页,上面还印着“勤学”的红章。
“我爹说...”罗子晓刚开口,李成泽就默契地伸手接住。这点心交接的仪式他们演练过许多次——罗子晓总要郑重其事地双手捧着,而李成泽必定要假装推拒一番才接过。
“前日的茯苓饼还没消化呢。”李成泽小声嘀咕,却见对方眼眶突然红了,忙改口:“不过这个印字倒是新鲜!”说着掰开酥皮,里头竟还藏着张字条:“学如逆水行舟”。
一开始李成泽也拒绝过罗子晓的点心,但他后来发现,拒绝是没有用的。
罗地主给每块点心都塞了励志短句,最夸张的是月饼里藏了篇缩写的《劝学篇》。这些操作没能让罗子晓勤学上进,但确是让他交到了他今生最好的朋友——李成泽。
因着李成泽只要不吃点心,他就红眼眶,用这招把李成泽拿捏的死死的。
顺手将点心塞进嘴里,李成泽模糊不清的说,“谢谢你啊子晓,但真的不要再给我带了,我每天都吃得很饱的。”
罗子晓天生就是个憨厚脾气,他家父亲小时也是过惯苦日子的。日子好起来后,生了儿子就生怕他吃不饱,见天的给他包里带吃的。
罗子晓是个孝子,每次父亲给的东西就没有不吃的。但东西太多他人小胃弱,自然吃将不完。学堂里他就跟李成泽好,于是时常投喂李成泽。
“这个好吃的,成泽。”罗子晓委屈的解释。
李成泽一笑,轻轻的点头,“我也觉得好吃,但我实在是吃不下啦。”
罗子晓的脾气憨厚,这样的人多数不擅长辩论。看李成泽确实是不太想吃,就没有勉强,但又觉得委屈,有点低落的点了点头。
李成泽看他这样,直乐。轻轻附到他耳边说“你别担心,我们中午吃,肯定不教你爹发现你没吃。”
得着李成泽的这句话,罗子晓如闻圣音,收起了满脸的不开心,呵呵直乐。
别以为他年纪小就不懂事,李成泽说话算数呢,他都没有骗过自己哒。
李成泽安抚好罗子晓,转头就把自己的书包轻轻放下,当然也没忘了示意罗子晓赶紧收收他杂乱的桌子。子晓傻是傻了点,又爱吃,可这娃多实诚啊。李成泽看着收拾桌子的罗子晓感叹。
罗子晓收捡完桌子,憨憨的对着李成泽笑。李成泽还以一笑,还在心里夸赞自己,我真是个品格贵重的奇男子啦。
他们这两个豆丁左忙右弄,忙乎的不可开交。一个学室里的其他同学却是憋了不少笑,两个小娃自以为是大人,像模像样的对话,实在是逗人开怀。
须知,孩子之间,相差一岁个体差异就极为明显。这个学室都是年初才入学的孩子,但这年头读书不易,多是些家里有些家资开过蒙的。
孩子开蒙须得坐得住了才相宜,是以这个屋子里除了奇男子他俩,剩下的最小也有十岁,最大不超过十三。
甭看季秀才觉得人家罗子晓资质平平,人家大小也算是半个神童呢。
学室挺宽,间隔放着两人一张的条案桌,分成了三排,四列。学室里的条案泛着桐油光泽,奇男子并他的半个神童同学罗子晓坐在第一排,第二列,书桌上摆放的是笔墨等文房四宝。学室里现在就少一人,他是林成栋,坐在最后一排右边靠窗位置。此刻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正好罩住林成栋空荡荡的座位。
林成栋家好像挺远的,平日里就很爱踩着点来学堂。
“又迟到。”奇男子李成泽掏出千字文拍在桌上,嘴里和罗子晓嘀咕。这已经是本月第七次了,那位总爱踩着晨露来的同窗,座位都快被大家的目光盯出个窟窿。
“你说,林成栋家到底住哪个山头?”罗子晓把点心渣从《千字文》上拍下来,“每回问他,他就不说话,比城隍庙里泥塑的弥勒佛还笑得久。”
正说着,门外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众人齐刷刷转头,只见林成栋拎着个湿漉漉的竹篓跨进门坎,纶巾歪在一边,衣摆沾满泥点子,活像刚从田里爬上来的秧鸡。最奇的是,他腰间竟别着把镰刀,刀刃上还粘着几根翠绿的草叶。
林成栋今年十二岁,穿着和大家差不多的书生长衫,头上扎了个纶巾,虽然现在它还歪着。
各人身上的长衫材质不同,但款式千人一面。
眼看太阳越来越高,先生隔着窗示意大家开始早读,李成泽边打开书,扯了扯自己的长衫,叹气。长衫实在是没有兜兜凉快,但也不能穿着兜兜来读书,这便是先生说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了吧。
早读声刚起,李成泽就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腥气。他偷眼往后排瞟,看见林成栋正从竹篓里摸出个湿漉漉的布包塞进书桌。那布包蠕动两下,竟发出“咕咚”一声响。
“李成泽!”戒尺敲在案桌上的脆响吓得他一哆嗦。季秀才不知何时已立在讲席前,手里捧着本翻卷边的《千字文》,戒尺点在“上和下睦”四个字上,季秀才的眉毛扬得老高,“‘孔怀兄弟'何解?”
李成泽不慌不忙站起,长衫袖摆带过空空的砚台。他眼角余光瞥见林成栋的布包缝隙里露出一片闪着磷光的鳞——那分明是河里的小鱼。
“回先生,学生知道。孔怀兄弟,同气连枝。交友投分,切磨箴规。就像这鱼离不得水,兄弟也该像'同气连枝'的树,根连着根。”李成泽正色答完问话,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季秀才。
季秀才点点头,收回戒尺背于身后,慢慢走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后排:“说的不错,上课还是要专心才是。”众人听摆,皆是收拾了心情,专心听讲。
早读完季秀才就开始对他们全面提问。
提问的全是昨天留下的问题,若是答得不够好也不着紧,季秀才并不是爱打人的先生。
但若是全无准备,乱答一气,季秀才也是会生气的,先生只是不爱打人,可没说从不打人。
一堂课一个时辰,季秀才解答完昨天的课程就会开始讲新课,每一个部分李成泽都学得津津有味。
不管怎么说,季秀才可比他娘,他爹讲得好多了。他娘医书是倒背如流,诗书译义就讲不通啦。他爹更是,人情世故说了一堆,诗书还说不上半页。
爹娘把自己送来这里读书,真的是非常英明的决定了。
午休时分,城里的同学都是回家吃饭,也有一两个周边村庄的孩子,他们应该是自己找地方吃的,因为季秀才这家学堂是不包吃饭的。
李成泽没忙着走,他还得和罗子晓分享他书包里的零食。
两个小脑袋凑在罗子晓的书箱前。掀开盖子的瞬间,李成泽倒吸口气——里头整整齐齐码着:
一层描金食盒(装着早上的枣泥酥)
青瓷笔洗(装着两个蜜桔)
《论语》册页(垫在最底下防潮)
“我爹怕我饿...”罗子晓不好意思地挠头。李成泽突然抽出一本《声律启蒙》,书页间簌簌掉出酥皮——敢情这书被当垃圾桶用了!
"云对雨,雪对风,枣泥对莲蓉..."李成泽即兴改编,两个小童笑作一团。
蜜桔在当地产量丰富,但市面上能买到的,多半是些歪瓜裂枣——要么皮厚如老树皮,要么酸得人龇牙咧嘴。真正皮薄肉甜、色泽金黄的,早就被官府挑作贡品,一筐一筐地往京城运了。
罗子晓包里的这两个蜜桔,却是个例外。
橘皮光滑如绸,色泽橙红透亮,轻轻一捏,指尖便沾上清甜的香气。若是让识货的瞧见,定要啧啧称奇——这般品相,怕是连县太爷都未必能常吃到。
可惜,两个小屁孩哪懂这些?
李成泽家平日也吃蜜桔,不过他家不同——他爹娘,大哥都是大夫,病人感激,送来的自然都是上等货。罗子晓家则是家底殷实,蜜桔常用来供菩萨、祭先祖,挑的也都是最好的。
于是,两个小家伙蹲在学堂门口,你一半我一半,狼吞虎咽地啃着橘子,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淌,也顾不上擦。吃完一抹嘴,橘子皮随手往垃圾桶里一丢,便各自回家去了。
——谁也没注意到,学堂墙角的老猫悄悄凑过来,嗅了嗅橘子皮,竟叼着跑走了。
下午申时才上课,李成泽回家后,照例要小睡一会儿。
人小觉多,他总觉得午休时间不太够用。每次刚闭上眼,娘亲就来喊:“泽哥儿,再不起,先生该打手板了!”他迷迷糊糊爬起来,揉着眼睛想:“要是能像猫一样,随时随地打盹儿就好了。”
季秀才下午并不讲满一个时辰,只讲半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多是布置作业,让学生练字。他自己则去另一个小班授课——那班只有四人,都是今年要考秀才的。
李成泽自觉性很好,他的作业通常在学里就能做完。回家后,吃过晚饭,还能复习些别的。当然,最重要的是——能跟他爹玩闹一会儿。
傍晚下学,李成泽一进门就扑向他爹,像只欢快的小狗,围着他打转,跟他爹一通的嘘寒问暖。
“爹,你今天有没有想我?我很想你,中午回家吃饭没看到你,我可难过了。”
李掌柜是个二十四孝亲爹,哪舍得让儿子失望?立刻笑眯眯地接话:“当然想啦!乖乖今天功课多不多?累不累?”
“不累!”李成泽踮起脚,装模作样地给他爹捏肩膀,“爹累不累?我给你按按!”他人小力弱,与其说是按摩,不如说是挠痒痒。可就他这摆样子的讨好,让李掌柜很是受用。
“爹总是这样宠爱成泽。”李李成业的媳妇李何氏站在一旁,语调有些酸溜溜的。
李成业今天还是未回。
城中有一个李大户,与他们还是本家,得了消渴症。前几天脚受了伤,止不住溃伤面,这几天李成业都在李大户家候着。
大夫虽说治病救人,但这种大户人家才不会管你方便不方便。能每天晚上放他回家睡一睡,换换衣服,整理一下仪容,已经是看在本家的份上了。
“这都是因为我可爱的缘故啊,嫂子你这样的是不会懂的啦。”李成泽挥挥小手,非常的臭屁。
李成泽人小大度听懂了也不计较,但别忘了,李成泽手下按的可是他的二十四孝亲爹。别看李掌柜对着妻子儿子一副傻样,对着别人,他可是非常精明能干的。
这个李何氏并没有大问题,娉她回来之前,老妻就说过,过日子是一把好手,就是有些小心眼。李成业自己脑子又不糊涂,不聋不哑不做家翁,是以李掌柜不曾指责过李何氏。
他早知李何氏有些小心眼,但李家家风清明,从不苛责媳妇。何况这几日李成业确实辛苦,李何氏心疼丈夫,见公爹偏宠小叔,心里难免泛酸。
于是,李掌柜不动声色地递了个台阶:“我家乖乖说得有理,皆是因他可爱之故。成业媳妇,你去厨下看看,给成业炖的鸡汤别断了火。”
李何氏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李家待她宽厚,婆母慈和,公爹明理,小叔虽受宠,却也讨喜。她只是心疼丈夫,一时嘴快罢了。
这会儿见公爹给了台阶,她连忙福了福身,掩了掩发红的脸,快步往厨房去了。
——而李成泽呢?他压根不在意这些弯弯绕绕,正扒着他爹的袖子,笑嘻嘻地问:“爹,明天我能带个蜜桔去学堂吗?罗子晓今天带了两个,可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