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起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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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蝉叫了一天又一天，像卡住的磁带，惹人心烦。
屋内只有空调的低鸣，送出的风掀起书桌上练习册的卷角，又轻轻落下。
江时安坐在书桌前，盯着电脑屏幕。输入框里早就填好了准考证号和密码，页面停在高考查分的那一栏。他迟迟没点下去，指尖悬着，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又停下。
他低下头，最终还是点了下去。
网页缓冲很短，过了一会儿一串数字便跳了出来。
语文：106。
数学：94。
英语：107。
理综：132。
总分：439。
他看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眼皮没有动一下。不是很差，但也远远不够。他填的那所大学，重本线以上十五分。439——刚好把希望卡死在门外。
微信跳出提示，屏幕上方弹出消息：【查分啦！！我超常发挥了哈哈哈！！你呢你呢？！】
他没有点开。
也没有回。
江时安把手机反扣在桌上，椅子缓缓往后一靠，靠背发出一点声响。房间里突然变得像空气稀薄了一样，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起来。
三整年的努力、一个个刷到半夜的题、那些在书桌前咬牙忍过的夜晚，像在这三个数字面前，被谁轻轻地按下了“撤销”。
他闭上眼睛，慢慢吐出一口气。门外传来敲门声，是江时安母亲的声音：“时安，查到了吗？”
江时安没说话。门很快被推开了。
“怎么样？”
他低头，把手机递过去，没有看母亲的脸。
江母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她沉默几秒，然后弯下腰，轻轻摸了摸江时安的头发：“没关系，我们再想办法。”
江时安没动。
“要不……”她顿了一下，语气尽量平静，“复读也行，咱们再拼一年，你这次状态不好，正常发挥肯定能上那所大学的。”
江时安指尖一顿。他抬起头，看着她：“你不是说，只要尽力就好，不逼我？”
江母的神色微变，声音却不自觉提高了一些：“我没逼你！我是为你好，你明明有能力——你高一高二不是一直很稳吗？你只要把状态找回来——”
“那是你觉得我该有的状态。”江时安冷冷道。
“江时安！”江母一拍桌子，激动起来，“你看看你自己，这是什么态度？！你以为不上大学就能过得好？你以为现实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我知道不简单，”他也站了起来，声音哑了，“可我也不想再这样过——”
“你还想怎么样？！你才十八岁啊，你能有多大能力决定自己的未来？！”
“所以我就该听你们的吗？照着你们的路走、上你们觉得好的学校、过你们想象中的生活？”
江母猛地一怔。她没再说话，眼圈却一下红了。
“你到底是为我，还是为你自己？”江时安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憋了太久，“你说是为我好，可你根本不想知道我想要什么。”
江母眼泪一下子落下来，一边哭一边喃喃：“我当然是为你好……我就是怕你以后会后悔啊……你不上大学，以后怎么办……”
“我现在已经后悔了。”他说。
江母哭得越来越厉害，捂着脸背过身去。
江时安站了一会儿，没再说话。他转身出了门，楼道很安静，像把所有哭声都关在了门里。他走到小区楼下，坐到那张熟悉的长椅上。铁扶手烫得发烁，树荫下还有些积水，蝉鸣没停。
他低着头，沉默了很久。
“哟，时安？”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江时安抬起头，是许舟。他们从小就住在对门，高中虽不是一个学校，但一直联系得不少。许舟拎着两瓶冰可乐，一边走过来一边拍了拍他肩：“你怎么在这坐着，脸色怎么这么差。”
江时安没说话。许舟把一瓶可乐塞给他，自己“咔哒”一声拧开瓶盖：“查完分了？”
他点了点头。
“怎么样？”
“439。”
许舟“啧”了一声：“不至于差太多吧？你原本那目标……要450？”
“454。”他低声说，“差了十五。”
“哦……那你妈呢？”
“刚吵完。”他顿了顿，又低声补了句，“她让我复读。”
许舟靠着椅背，仰头喝了口可乐，然后慢悠悠地说：“你妈应该也没错，她应该就是……怕你将来吃亏吧。”
江时安没有说话。
“不过话说回来，”许舟看向他，语气缓下来，“我哥当年高考比你还差十几分，没复读，去了个没听说过的小破大学——现在自己开店，挣得比班里第一都多。”
“我不是说非得不上大学才行。”许舟笑了笑，“但复读也不是唯一的路啊。有些人一年比一年卷，卷到最后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为啥在学。”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许舟耸了耸肩：“我哪知道。你不如先想清楚一件事——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已经上了九年学了，现在解脱了。你想做点什么？”
江时安垂下眼，神情有些动摇。
“如果你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了，”许舟说，“那你就别怕。你十八了，不是小孩了，你要是连自己的选择都没权利做一次，那这十几年不是白活了？世界这么大呢，又不是读大学才是唯一的出路。”
江时安听着，手里的可乐冰冷得像一块现实的石头，握久了，才慢慢有了点温度。
他沉默地坐了很久，直到手机跳出一条微信——
【爸：我到家了，回来吧。】
他站起身，把可乐喝完，瓶子扔进一旁垃圾桶，顺着熟悉的小路慢慢往家走。
门没锁。
他一推门进去，就看到母亲坐在客厅，眼睛还红着，父亲站在一边，眉头紧锁。
“你去哪了？”母亲声音沙哑。
“走走。”他回答。
父亲看了他一眼，没训他，只是把茶几前的位置让出来，拍了拍旁边沙发：“来，坐。我跟你聊聊。”
江时安走过去，坐下。
江父拿起水杯抿了一口，又放下，缓缓开口：“你妈一着急就容易说重话，你别往心里去。当父母的看到孩子这个分数有点心急也是正常的，你也理解理解。”
江时安没说话，只是低头听着。
“爸跟你说句实在话，”他靠在沙发上，声音不大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踏实，“我不是那种非要你上什么名校、读什么985的人。我读书那会儿啊，全班倒数第七，还觉得自己挺牛。”
他笑了下，“结果到现在，也没觉得比别人差多少。”
江时安忍不住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江父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人生在不同阶段比些什么？人啊～小时候比谁跑得快，谁的卡通贴纸多；少年时期比谁学习好，谁当了班长；到了青年嘛，就比谁挣得多，谁有车有房；可等到老了，最后比的是谁病少、谁活得久。是不是听起来很俗？”江父笑了笑，“但这就是人生。”
江时安没忍住，嘴角往上一挑，噗嗤一声笑出来。
江父也跟着笑：“你看，能笑就还不算完蛋。”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气突然认真起来：“你也是个大人了，分数是个现实，确实没达到最好，可人生不是一场考试能定死的。你知道我看重的是什么？”
江时安看着他，没说话。
“我看重的，是你以后能不能在社会上站住脚，不管干啥——你种地、写字、修车、做生意、当翻译，只要踏实、干净、能靠自己站住，那你就是我儿子，堂堂正正的。分数不能决定你的一辈子。”
江父顿了顿：“当然，你愿意复读我们也支持；你不愿意，我们也陪你想别的办法。但你得自己决定了。”
客厅静了几秒。风扇还在转，墙上的老挂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像是在慢慢把这个夜晚翻过去。江父忽然拍拍他脑袋：“分数不过是个数字，咱不盯着它死盯。你才十八啊，命运的轮子才刚开始转呢。我在你这个时候可是哪都想去走走看看呢～”
那句话像钝钝地砸进了江时安心里。他忽然觉得，那些一直堵着的、卡着的东西，好像被人轻轻拨开了一点缝隙。
他轻轻“嗯”了一声，鼻子有点发酸，但没再低头。
江时安沉默了一会，终于抬起头看向父亲，声音有点哑：
“我明白了……谢谢爸。”
江父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发：“明白了就好。你想清楚再做决定，不急。”
“嗯。”他点点头。
“累了一天了，去歇会儿吧。”江父摆摆手。
江时安站起身，脚下还是有点虚。他往自己房间走去，关上门，扑倒在床上。
天已经黑了，窗外偶尔有几声远远的车鸣。蝉终于停了，只剩风穿过窗缝发出的低响。
他枕着手臂躺了一会儿，眼睛望着天花板，没有睡意，却也不想动。手机还在口袋里，他摸出来，开屏看了看，屏幕上还停着那串分数。
439。
他盯了几秒，最终把页面划掉，退出、关屏，然后翻身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时安，是我。”
是江母的声音。
江时安没动，也没说话。
门推开一条缝，江母探头进来，手里拿着一杯热牛奶。
她轻声问：“我可以进来吗？”
江时安翻了个身，坐起身来：“进吧。”
江母进来，把牛奶放在他床头，坐在床边，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对不起啊，今天我说话太冲了。”
江时安低着头，没说话。
江母轻轻叹了口气，“我是太怕了。你一直是个让我放心的孩子，突然考不好，我就……就乱了。你知道的，咱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我怕你以后过得苦。”
她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
“我知道。”江时安终于出声，声音很低，“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但我是真的很累了，妈。三年了，我一直都在往前跑，这次真的……没力了。”
江母听着听着，眼泪又掉下来。她抬手擦了擦，哑声道：“那就歇一歇吧。你爸说得对，十八岁，才刚开始。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在。”
江时安鼻子一酸：“……我知道。”
母子俩沉默了一会儿。
江母拍拍他腿：“喝了牛奶早点睡，明天再想事也不迟。”
她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儿子很棒，不是那串数字说了算。人并不被那一串出自定义啊，晚安。”
江母走了，房门轻轻关上。江时安拿起那杯牛奶，杯壁还很烫，他捧在手里，小口喝了一口，味道淡淡的，有点甜。他靠在床头，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整个人都被放下了。
窗外的风拂过树叶，像谁在轻声说：“没关系，慢慢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