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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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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迟墨揣着第一笔生意挣来的卦金,随便挑了一家面馆,点了一碗素面。
张三郎付卦金时掏遍全身,在三十文之外又多给了好几百文,林迟墨知他家境清贫,只接过了三十文,走之前让张三郎多跟亲朋好友宣传一下,帮他打打广告,张三郎连连答应。
等面上桌的时间里,林迟墨又把左手伸进了右手衣袖,捻了捻那几份书信的信封。
他从帝陵棺椁中醒来时,脑中空白一片,只剩一些最基础的本能记忆,除了还知晓如何使用灵力和术法外,其余一概不知。他既不知道自己的生前经历,也不记得任何故人,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也是毫无头绪,林迟墨这个名字,不过是他看见这个信封的颜色后随口编的。
他刚看见这些信封的时候,心中涌出一股奇异的感觉,一小部分是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更多的却是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似乎混合着一丝怒意,一丝期待,还有很多他自己也辨不分明的感觉。那个文玩店家提及天烬古国时,他没有半丝情绪波动,似乎在听旁人的故事,可这些信封却让他陡然乱了心神,一时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觉得这些信中肯定有自己记忆的线索,但奇怪的是,这信明明藏在他袖中,按理说应是写给他的,可他却无法打开它们。信封上附着一种奇特的封印,他试了多种解封之法,尽皆无效。若以外力强行撕毁信封,内中的信纸也会随之消散,一字不留。
面很快端上了桌,林迟墨一边想着该如何破解信封封印,一边心不在焉地草草吃完,往自己摊位走去。
还未走近,他就看见自己那个简陋的摊位前站了一个男人,似乎正在等他。
林迟墨走到摊位坐下,在那人热切的目光中微微一笑,问道:“请问是要算命吗?”
那人连连点头道:“我是张三郎的朋友,听他说你帮他找到了他娘,是个有真法术的高人,我刚吃完饭就赶过来了。”
林迟墨谦虚道:“运气,运气。你是想算……”他细看了一下来人面容,话音顿了一顿,才道:“你家这半个月,不怎么太平吧?”
这个男人年纪四五十岁,保养得当,颇为富态,只是面色十分疲惫,似乎很长时间都没有好好休息了。听到林迟墨这句话,他瞬间激动起来,颤声道:“大师!您真的是大师!我家这半个月是鸡犬不宁啊!”
林迟墨一挑眉:“说来听听。”
“我叫陈乐生,在城东开了间食肆,生意一直不错,但这半个月我一天都没开张,因为厨房突然……突然开始不对劲了。”
“怎么不对劲?”
陈乐生擦着额头的汗:“厨房里煮出来的东西没有一点儿味道,灶火还每天傍晚都会突然灭掉,几个厨子轮流来试,可不管谁去下厨,谁看着灶火,都会这样。我家狗平时是最爱去厨房偷点东西吃的,最近也不敢进厨房了,只围着院子跑。还有,我家一楼开店,二楼住人,我和家里人吃住都在店里,有一天我晚上下楼,看到灶台那儿,好像有人影站着,可我家里人都在楼上睡觉,楼下根本没人!”
林迟墨闻言道:“家中近期是否有翻出老物、搬入旧器?”
陈乐生一愣,想了想道:“我爹前阵子收拾杂物,找出一个巴掌大的旧鼎,说是他太奶奶留下的,还说要‘续香火’,就放在厨房灶后角落了。”
林迟墨把手放在桌上,食指曲起,轻轻叩着桌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他一笑:“续香火?续的是魂火吧。”
陈乐生面色转白,结巴道:“魂……魂火?”
林迟墨道:“鼎为封魂之器,长期不用,没有香火压制,容易招惹游荡的阴灵。灶火为阳,为家中生气之本,最忌阴灵久留,你家那灶后,藏着个阴灵。它倒没什么害人之心,只是冷得久了,贪些热气守在灶旁不肯走。”
陈乐生连忙问道:“把鼎丢了就能让它离开我家吗?”
“它吃了你家灶火,自是留在你家厨房不会走了。”
“那它……会害人吗?”
“目前不会,再久些就难说了。放心,阴灵而已,驱走就好了。”
陈乐生其实在数日前去找过赵大师,赵大师说他家中有人撞了邪祟,还带回了家里,若要做法驱邪,需要三百两白银。这钱他虽然咬咬牙也能拿出来,但毕竟不是小数目,一口气给出去实在肉疼,故一直拖延到了今天。本来想着若是实在没有办法,这钱也只能花出去了,却听张三郎跑来兴奋地给他讲述城里一个新来的算命先生如何如何神通,便想着来试一试。
如今这位大师说的比赵大师所说详尽得多,但意思似乎也是需要做法驱邪,就是不知他的那些驱邪法器要卖多少钱了。
陈乐生期期艾艾地问道:“若是劳烦大师出手驱走这阴灵,需要多少钱?”
林迟墨伸出三根手指,陈乐生心中一沉,颓然问道:“三,三百两?”
林迟墨摇了摇头,还未开口,陈乐生喜道:“三十两?”
林迟墨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白布招牌:“三十文。”
陈乐生一怔,随后竟是喜悦之情消散了大半,反而狐疑起来。世间的东西大都一个道理,太便宜的总归不是什么好货,陈乐生又是开店做生意的商人,对此更加深信不疑。
这阴灵搅得他和家人坐立难安惶惶不可终日,店里更是半个月不敢开张,损失实在不小,竟然只花三十文就可以解决?
林迟墨却似看不出他明显的面色变化,只微笑问道:“要吗?”
到了这个份儿上,陈乐生也只得一试了,反正三十文丢了也不心疼,若是无效也没什么损失。
陈乐生勉强点头道:“要……要的……”
林迟墨道:“我给你画张符纸,你回去后贴在厨房里,阴灵自会退……”话音未落,他却停了下来,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桌子,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神色,“那个……今天开业匆忙,我还未备笔墨,你稍等一下。”
说完,这个年轻俊美,实在不像高人的高人大师匆匆离开摊位,往街边一间成衣铺中走去,片刻后拿着一支笔和一叠纸张走了回来。
陈乐生看着那支蘸着黑墨的笔,和明显是从账簿上扯下来的空白账页,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天后才支吾道:“可,可画符不都是要朱砂,黄符纸……”
林迟墨已将空白账页铺在了桌上,悬着腕执着笔似在思考如何落笔,口中答道:“朱砂黄符能调和阴阳,镇压邪祟,自是画符首选。不过画符乃是用灵性沟通天地,若是灵性足够,寻常纸笔也能有同样的效果。”
林迟墨只是稍稍想了想驱邪镇魔的符咒,脑中便瞬间出现了几十上百张符咒的字样,他看着那些弯弯绕绕繁复层叠的笔画,不由啧了一声,只觉懒得去描摹,思考片刻后他一笔落下,在账页上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
只是眨眼功夫,一张符纸便画好了,林迟墨将这张纸递给陈乐生,道:“你拿回去贴在厨房门上。”
陈乐生连忙接过那张纸,细看纸上画了什么,却见纸上哪有什么符咒,自己手上的纸张竟是白纸黑字写着一个斗大的草书:
“滚。”
陈乐生这下是真懵了,“这、这、这”地结巴了半天,半句话都没说出来。
林迟墨已笑眯眯地向他摊开了手:“卦金结一下。”
饶是陈乐生在生意场中修炼出了一副总是笑脸迎人的好脾气,此时也忍不住动了肝火,他拎着那个滚字,手都快抖起来了:“你这,你这不是拿我寻开心吗?!世上哪有这样的符纸?!这,这,这能有什么用!”
林迟墨见他翻脸,神色不变,仍是那副微微笑着的表情,懒洋洋道:“我让他们滚,他们自然会滚,不信你拿回家试试就知道了。”
陈乐生看着那个滚字,胸口起伏不定。他这半个月过得着实艰难,店中损失尚在其次,每日这般担惊受怕,身体早就吃不消了,若再不处理,怕是大病在即。
可,可这大师……
陈乐生并不心疼那三十文卦金,只是对这张所谓的符纸没有半点信任,他虽然不懂修行,也是看过不少法事的,哪次不是排场隆重,法器庄严,钟磬齐鸣,肃穆至极,哪有这般潦草行事且符纸上只写这么一个滚字的!
林迟墨并不催促,只好整以暇地伸了伸懒腰,似乎若是摊前无人,他都要趴在桌子上睡上一觉了。
陈乐生脸上青白不定,好半天才一声不吭地从怀中掏出钱袋,数出三十文钱,放到了林迟墨的桌上,随后将那张账页粗鲁地塞进袖中,沉默着转身走了。
林迟墨将这三十文和吃面剩下的钱拢在一处数了数,叹息道:“钱好难赚啊,今晚不会要睡大街吧……”
* *
陈乐生阴沉着一张脸回了自己店中,一进门就感觉到一阵阴风灌进脖颈。他对此已经习惯,并不大惊小怪。
虽是白天,但店中门板全都合上,只留了他进来的一道小缝,十分昏暗。他的妻子刘婉坐在昏暗中,也不点灯,见他进来,只急切地站起身看着他:“那位大师怎么说?”
陈乐生叹口气摇了摇头。
刘婉眼中瞬间失了光亮,颓然坐倒,哀叹道:“难道真的只能花三百两去求赵大师……那可是我们大半辈子的积蓄啊……”
陈乐生木然地走到院中,站在厨房门前。此时已过饭点,往日这个时候,厨房中忙着洗碗洗锅擦洗灶台,忙碌热闹得很,现在却是冷冰冰的全无人气。
他捏了捏袖中的纸张,最终还是把它拿了出来。
纸张被他随意塞进袖中,此时已经揉皱了,他虽不拿这张符咒当回事,但钱毕竟花了,死马当成活马医,试试也没什么损失。
这么想着,他走进厨房捻了一小块剩饭,粘在纸张背后,贴到了厨房门上。
只一瞬间,陈乐生似是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哀嚎,随后厨房中的阴冷仿佛被一股猛烈的罡风一扫而空,灶台中微弱的火苗陡然窜起,烈烈燃烧起来。
刘婉人在前堂都察觉出了异样,跟了过来,茫然问道:“怎……怎么回事?”
陈乐生愣愣看着厨房门上皱皱巴巴的纸张和上面的滚字,结巴道:“我……我也不知道……那个大师说把这个贴门上……”
他随即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大声喊道:“快!快把厨子喊来炒个菜试试!啊不!喊他们来不及了!我来炒!”
片刻后一盘热气腾腾的炒白菜出了锅,夫妻两人顾不得烫,一人一筷子塞进了嘴里,嚼了几下后双双落下泪来。
“有味道了!这菜终于有味道了!!”
他俩的叫声把楼上住的年迈父母和十来岁的孩子也喊了下来,一家人围着灶台抢着这一盘只有盐味的炒白菜,像是这辈子没吃过比这更好吃的菜肴似的。
傍晚很快来临,几人眼睁睁地盯着灶火,大气都不敢出,直到夜幕降临,傍晚结束,灶火都没有丝毫熄灭的迹象,他们才确定折腾他们家半个月的阴灵终于消失了。
半个月来的担惊受怕终于结束,一家人抱头哭了一阵笑了一阵,陈乐生喃喃道:“张三郎说的是真的,那真的是个高人!是大师啊!”
* *
深夜,城东最高的望春楼楼顶上,两道人影凭风而立,一人白衣烈烈,如浸月华,另一人却穿得颇为随便,像是随手从一堆破烂布料中扯出几匹裹在了身上。
穿着随意那人看了看手中的罗盘,对白衣那人道:“应该就在这附近了。能让方圆十里的邪祟和仙灵突然在一天之内逃得无影无踪,差点连地皮都恨不得挖走三尺,这样的威压,绝不寻常。”
白衣人神色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居高临下扫过夜色中的城池,最后落在一处挂着“陈记食肆”招牌的店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