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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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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文打定主意要出这口气。傅蔚不打架,不代表她不动手。
何况那个碧池不仅不道歉,还出言不逊。她有一百种方式让那个什么赵青元求饶。
赵青元被推搡在地,身上沾满了荆棘倒刺,有些嫩皮上沁出了血珠。“你他妈有病?难道她做这种生意不应该承担风险吗?”
站在她面前的温文安安静静的,听了这两疑问颇为好笑。
“和我们做生意的都知道,我们不担风险。”
“我只能告诉你,这件事后果很严重。”
废弃楼的位置偏僻,据传曾经还有人从顶层一跃而下。里面的空气阴冷潮湿,赵青元只一会儿就冷到嘴唇发抖。她抬头看温文,手中的物体反着白泠泠的光。那是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傅蔚和初梨是中午才知晓消息的,救护车呼啸而来,把一个痛苦哀嚎的女生抬上了车。温文的语气淡淡的,“还有力气喊,还是不疼。”
“没怎么样。腿上少了点肉,身上挨了几拳而已。”
傅蔚有些无奈:“你收敛点,还有,谢了。”
傅蔚和温文颇有点惺惺相惜的意味,都有不为人知的阴暗因子嵌在骨骼里。温文因为把一个混混打进了医院,人差点没挺过来。她有完整的家庭,却只有保姆照顾她,喜欢打架不想受伤。傅蔚在这个学校从来没打过架,身上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温文猜测,她大概和自己是同类人,对自己狠心,而别人不能插足进去。
如果不是佟年,傅蔚还会是这个样子吗?
傅蔚听到初梨满怀希冀的话,短暂地怔了怔,半响才敛眉低声说。
“阿梨,你不是马上就要出去了吗?”
“听话,不要冒这个险。”
四下开始一片阒静,很奇怪的,初梨想打破这沉默,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傅蔚问“还有多少天”,她愣愣地回,“十二天”,原来就只剩十二天就满三个月了。因为一次离家出走,她被阴差阳错送进这里,又恰巧遇到傅蔚,开始了一段隐秘又欢愉的关系。
如果能离开这里,那一定是天大的好消息。可她又私心想,如果能和傅蔚一起走,那么不管是不是偷逃,她都不在意。
到时候,她们被这道围墙隔开,只能半个月见一面。还是说,在她离开之前,她们就要结束了?初梨又不敢往深想下去了。但傅蔚的沉默让巨大的疑惑沉沉地压在了她的心头。
不管有没有她,傅蔚都能随时离开。是什么原因让她宁愿留在这里呢?
因为傅蔚不准备告诉她。
所以她没问。
*
温文和傅蔚是同一天进来的学员,还被分在了一个寝室。除了她们两个,其他人要么在烦躁骂爹,要么在偷偷抹眼泪。唯有傅蔚什么表情都没有,眉目冷淡又疏离,像秋枫上落着的早霜。后来温文主动和她搭话,两个人才算作了伴。
温文了解的不多,她只知道傅蔚在等一个人。
她叫佟年。
傅蔚说佟年会来找她。于是傅蔚保留着原来的手机号,也不离开“星光”管教学校。只等着她来。
温文没有见过有人来探望傅蔚,她的那部诺基亚也没有响起过。开机的次数越来越少,在初梨搬进来之后,她都没有再用过。
傅蔚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初梨的那双眼睛,里面的星芒黯淡下去,像她亲手把她推开而露出的失望。尽管阿梨很快就扯开话题,那点微不可闻的失落还是被她捕捉,她的耳朵又开始隐隐的钝痛,脑海里有声音问自己。
这种漫长的等待值得么?
傅蔚成了一个脆弱的病号,王女士开了病条。上午的时间寝室里只有她,初梨临走之前嘱咐好要她多休息,她躺在床上做了一个梦。
以为梦里会出现佟年,但事实上没有,梦里混乱,零星得都不能拼凑完整。但大概是之前发生的事,色调黏腻而泛着灰白。
她坐起来回忆那段过往。
佟年大她三岁,小时候她总喜欢去找佟年玩,她们是邻居,挨得近,她还喜欢叫佟年“姐”,一条街的同龄小孩很多,但都不愿和傅蔚一起,只有佟年不嫌弃她失了双亲,把零食和玩具分享给她。
佟家只有佟年一个宝贝女儿,所以她从不缺宠爱,吃穿用度都是在小傅蔚看来很奢侈的存在,她上的是江城最好的学校,小到初,再到高中。虽然佟年承认傅蔚是她的妹妹,但随着年纪的增长,差距还是有如一条深深的沟壑将两个人隔在了南北两端。
傅蔚理解不了佟年繁重的课业,抱怨不来的多,也不懂同学生日聚会的气氛有多热闹。她初二那年就辍学不再读书了,佟年听说后用了一种很遗憾的语气,“如果你还念,说不定我们能去同一所大学”。
天方夜谭。
就算她不是很懂,也知道佟年考上的会是一流的大学,她连她的脚尖都够不着。后来,佟年的成绩果真很好,填了离江城两千多公里的一座大学。
认识这么多年里,傅蔚和佟年吵架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大多时都顺从佟年,除了那次,从书包里掉出的信封很显眼,她捡起来状似无意问“这是什么”,佟年的脸上飞了一抹红“是一个男生给的。”
佟年不避讳地说,她准备答应那个男生,还嘱咐不要告诉佟母。
傅蔚只是急急地追问,是不是要变成情侣。佟年说,这是地下恋爱,只要等到高考结束就好了。她的心里猛然生出一股无言的生气,强烈的嫉妒仿佛要在她身上烫出一个窟窿。
这嫉妒让她脱口而出“你不能这样,我明明也可以和你在一起”这样的话。冲动的后果是什么呢,是佟年的表情,从震惊到嫌恶。
佟年说:“你只是我妹妹,我不搞同性恋。”
后来,也就是这个搞同性恋的妹妹,把佟年从她表哥的魔爪里救了出来。傅蔚剃着贴着头皮的短寸,额头上被男生挥过来的啤酒瓶砸到血流如注,她发了狠地把男生拖到地板上,用拳头抡身下一滩烂泥的人。
她只为佟年打过架,额头上缝了三针,换得佟年的一句“对不起”。年迈的奶奶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这个学校的存在,执意把她送进来。奶奶说:“乖囡囡,听话,好好改正坏习惯。”
傅蔚见佟年的最后一面,是在她快要被关进来时。她没有说其他,风把她的声音带给眼前的佟年。“如果有时间,假期回来看看我,好吗?”佟年点头说好。可连傅蔚都不知道那个“好”的意义在哪里。时间长得让她交往了五个女友,长得她足够遇见阿梨。
阿梨某些时候很像一只羞嗒嗒的仓鼠,只让她在晚上爬床。有一次阿梨在黑暗中摸到她额头上狭长不平的疤痕,小声问是怎么弄的,她告诉她,从楼上摔下去碰的。阿梨温热的指腹轻轻地碰了碰,“一定很疼吧”,她动了动喉咙,“心疼吗?”
阿梨闷闷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下巴“心疼死啦”。
傅蔚捏着床头的那半瓶可乐,仰头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像是气泡上升,漫上眼睛,然后就变得有些酸。
几天时间倥偬而过,傅蔚的耳朵恢复了大半,初梨回家的日期也逐渐迫近。本该是好事,温文却看出两个人都心神不宁,有些奇怪。
尽管傅蔚答应初梨不会分手,初梨还是难掩不开心。张可可自从那次让傅蔚带回来两管口红,就再也没在清单上写下她的名字。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长相平平的李初梨是跟在傅蔚身边最久的一个女生。张可可对此忿忿不平,觉得是初梨抢走了属于她的专属,如今她也快熬到头了,想要在初梨身上出口恶气,偷偷联系几个人要欺负初梨。
那天的天气不好,大雨倾泻而下,雨点密集,空气又潮又重,傅蔚的心口像被压了什么,沉甸甸地让她难受,无端带点心慌。
初梨和傅蔚打一把伞,她的手攀着傅蔚的胳膊,及眼之处是傅蔚瘦长而指节分明的手,俊俏俏地握着伞柄。有人告诉她们温文在文化课的教室等她们,也许是有急事,教室在三楼,傅蔚进了楼门后却没有和初梨一起上楼,她停下低头看着初梨。
“阿梨,你先去上面等我,我有点事。”她并没有说清楚:“很快的。”
初梨点头,莞尔并不在意:“嗯,那我去啦。”
她看着傅蔚撑伞消失在楼门,才转身上了三楼。傅蔚没有去多久,大会客厅离教学楼很近,傅蔚进去时,佟年正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等她。
佟年穿一身白色的连衣裙,连鞋子都是纯白色,只是多少被溅上了一些泥点。将近一年不见,佟年的变化很大,傅蔚记得她该是大三了。头发微卷着披在肩头,脸庞精致白皙。
“怎么突然想起来见我了?”傅蔚在两天前看到那条收到的信息,意外地没有喜悦的情绪上涌,握着手机愣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来见她一面。
“我之前一直没有时间”佟年语带歉意:“这段时间,你过得还好吗?”
傅蔚看了眼表,时间只过去了三分钟。“很好。”
“你呢?”
“我也很好,最近在准备出国,可能会去国外发展几年。”
傅蔚沉默了几秒,转而说:“赵明山……”
“我忘了和你说,其实明山他不是故意的,他已经向我道歉了。”
“我知道了。”傅蔚突然低声笑了下,“道歉了就好。”
“谢谢你能来,我要走了。”
傅蔚要起身,外面劈下一道惊雷,将她身体的一侧照亮,但很快暗下去。佟年紧了紧交叉的手指,她这次来见傅蔚时画了最漂亮的妆,面前的人穿着最普通的黑衣长裤,脚上踩的也是三四十块的休闲鞋,应该先说“再见”的人是她,事实上却颠倒过来,令她有些狼狈。她从来没否认傅蔚那次帮了她,但其实完全可以不必那么暴力。
佟年下意识叫住傅蔚:“傅蔚。”
傅蔚还是站起身,眼神落拓直白,无声地问她什么事。
“你能再叫我一声姐吗?”
“我长大了。”
傅蔚丢下的这句话萦绕在佟年耳边,她看依旧一头短发的她快步走出房间,不带一丝犹豫地,像找到自由的孤雁,扬起冷冽的风。
傅蔚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先是快走,到后来甚至小跑起来,阿梨还在等她。至于佟年,那是很久之前的往事,应该被抛在身后了。
温文不在教室,初梨还纳闷是谁在搞恶作剧,不开灯的教室恍然亮起,她一眼看到站在她书桌前的四个人。
桌上的书散落开,被人蓄意用水泡湿,而罪魁祸首正在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傅蔚一步三个阶梯赶到教室时,初梨被推搡在地上,胳膊上有长长的被指甲划出的红痕,头发凌乱,右脸有一个清晰的红印,张可可听到巨大的开门声,原本不屑的眼神瞬间转成忐忑。
傅蔚身上湿了大半,捏合的拳头紧了松,反复几次。她走过去慢慢把初梨扶起来,她想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是很坏的情绪,最终无果。
初梨在看到傅蔚之后,蓦地红了眼眶。她都不敢开口说话,怕一说身上的伤会更疼,心里的委屈与依赖明晃晃地装进了眼睛里。
四个人。傅蔚踹人是下了狠劲的,张可可没想到傅蔚会动手,她也没见过她动手,只是一瞬间的事,其中一个女生被踹在小腹,身后的桌椅发出很大的声响,女生就像只娃娃被丢弃跌落了。张可可脸上泛着细密的冷汗,那两脚踢在腿上,让她疼到失声,她看着傅蔚揪起她的衣领,语气克制而阴冷。
“谁也不能欺负她。”傅蔚又说了一遍,很执着地,眼里有红色的血丝,“谁也不能。”
*
傅蔚带初梨回了寝室,坐在她身边给她一点一点地上药。初梨看傅蔚拢起的眉头,她轻轻用手抚过,哑着嗓说:“没事了,也不是很……嘶……疼。”
“你今天是去见佟年了吗?”
傅蔚抬起头,两人挨得极近,刚好唇对了唇。初梨慌忙退开,见傅蔚定定的目光,她听到傅蔚突然叫她。
“阿梨。”
“明天谁来接你?”
“还不确定,他们都有事……”
初梨实话实说,有些搞不懂为什么要问这个。
“你想回那个家吗?”傅蔚又问。
初梨回答不上来,只好沉默,傅蔚于是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
“我想和你一起走,逃离这里。”
“你愿意吗?”
初梨彻底呆住,半天回神,眼泪噼里啪啦砸到傅蔚的手心里。
初梨不想回家,对于她来说,她是那个家里多余的存在。唯一让她挂念的就是那罐可乐,可那和傅蔚相比,简直太微不足道了。就算不到二十四小时她就能从学校的大门端正地走出去,她还是选择走另一条路。
有傅蔚在的,看起来很难走的那条。
她们只简单和温文道别,拣重要的东西带着,快要黎明时离开了这里。
那条路的尽头是一堵高高的围墙,外面就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傅蔚已经很熟悉,她很快翻过落在地面上,仰头看着上面的初梨。
初梨有些害怕,心抖了抖。傅蔚张开手臂,干净又清冽的声音给了初梨鼓舞和勇气。
“下来,我接着你。”
初梨默默给自己打气,心一横,任凭自己落下去。
傅蔚稳稳地抱住怀里的人,几秒后听到蚊蝇般小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谢谢你,傅蔚。”
傅蔚背着初梨一步一步向前走,初梨的胳膊环住傅蔚的脖颈,懒散地摇摆垂在两侧的腿。
“我是去见她了。”傅蔚踩着朝阳,才回答初梨的问题:“那时没说,是因为你的事情更重要,如果你想听,我有时间讲给你听。”
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从她听到佟年的电话那边传来赵明山“大家来吃饭了”的声音时,她就知道,佟年还是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尽管赵明山当年的性质有多恶劣,不是小打小闹,而是猥亵未遂。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你想讲就讲嘛,那都不重要了不是吗。”初梨小声道。
“我们这次是真的离家出走啦。”背上的人轻轻说。
傅蔚“嗯”了声:“你后悔吗?”
“才不呢,多酷啊。”喜欢一个人的话,只要在一起,一切都不后悔。
傅蔚感觉到初梨紧了紧环住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