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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残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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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怡的医案在雨后发了霉。
沈砚舟推开西厢房门时,潮湿的霉味混着药香扑面而来。案头那盏黄铜灯台还保持着最后的模样——灯油将尽,灯芯焦黑地蜷曲着,像静怡最后攥紧的手指。
他翻开《静舟合纂》的扉页,发现夹层里露出一角薄纸。抽出来是半张处方笺,背面写着:
"砚舟:
若你读到这些字,我大概又去采药忘了时辰。灶上煨着百合粥,记得添勺蜂蜜......"
字迹在此中断,最后一点墨迹拖出长长的尾,仿佛写信人突然被唤走。沈砚舟的指腹摩挲着那个未完成的句点,直到宣纸边缘起了毛边。
窗外传来"咔嗒"轻响。他转头望去,见陈妈正踩着木凳擦拭檐角那枚空钉,褪色的红绳在她掌中飘荡如褪色的血痕。
海棠树突然落叶是在未时三刻。
沈砚舟正在整理药柜,忽听陈妈惊叫一声。院中那株百年海棠簌簌颤抖,青翠的叶片暴雨般坠落,触地即枯。更骇人的是树干裂隙里渗出的暗红汁液,蜿蜒如血,在树根处积成小小的洼。
"造孽啊......"陈妈哆嗦着往树干上贴黄符,"这是小姐舍不得走......"
沈砚舟拨开老太太,指尖蘸了汁液轻嗅——苦杏仁味混着铁锈气,与静怡铅毒发作时咳出的血沫气息一模一样。
他忽然想起静怡手绘的那株海棠。奔回书房翻开医案,果然在经络图角落找到一行小字:"《岭南采药录》载,百年海棠树汁可解铅毒,然需以活人血气养之。"
铜灯台"咣当"倒地。沈砚舟踉跄扶住书案,喉间涌上腥甜——原来她那些腕间的针眼,那些"不小心"被药碾划破的伤口,全是为了这个。
子时的沈宅灯火通明。
沈砚舟将静怡留下的医案铺了满地,煤油灯照得纸页近乎透明。在第七次翻阅《癫证录》批注时,他终于发现异样——某些字的间距微妙地错开,连起来竟是:
「后园井壁有洞,藏我未竟之志」
暴雨骤然而至。沈砚舟提着风灯冲进雨幕,井绳在掌心勒出深痕。当灯光照亮井壁那块松动的青砖时,他发现了静怡藏的锡盒——里头整齐码着十二支玻璃管,每支都标着日期,盛着暗红的液体。
最近那支的标签上写着:"民国二十四年谷雨,最后一份。"
雨点砸在井沿,像无数细小的铜铃在响。沈砚舟攥着玻璃管的手剧烈颤抖,突然想起静怡临终前那个清晨——她执意要独自去后园"看花",回来时袖口沾着井台的青苔。
五更天,沈砚舟在祠堂点燃了静怡的医案。
火舌舔舐纸页的刹那,一阵邪风撞开窗棂。燃烧的纸灰蝴蝶般飞旋,其中一页未燃尽的残片飘落在他膝头——是静怡画的海棠经络图背面,先前被忽略的角落还有几字:
"......其实最舍不得你。"
檐角突然传来"叮"的一声。沈砚舟抬头望去,那截空荡的红绳上竟挂着半枚铜铃,铃舌早已锈蚀,却在风中固执地摇晃。
他想起静怡走的那晚,自己明明将一对铜铃都放进了棺木。
晨光穿透云层时,沈砚舟在祠堂角落发现了异样——供奉多年的沈家祖传药鼎内侧,刻着与静怡医案上一模一样的海棠纹,花蕊处嵌着粒干涸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