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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喜欢这件事没有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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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慈逸说完那句话后,立刻被一股浓烈得几乎让他窒息的羞耻感紧紧包裹。
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这样质问,显得他像个会跟自己亲侄子斤斤计较、乱吃飞醋的人,幼稚,不成熟,面目可憎。他不想变成那样的人,他也从来不是那样的人。
霍玄却不放过他,又追问了一次,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非要刨根问底的执拗:“杨慈逸,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
杨慈逸眼里闪过一抹清晰的慌乱,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这场让他无地自容的对话:“我……我让时助理来接我了。”
他试图挣脱,霍玄却用身体的力量压着他,不让他动弹分毫。
“你知道我为什么对杨璨那么好吗?” 霍玄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你没发现吗?我对他,跟对宝琴是一样的。”
杨慈逸身体微僵,迷茫地看向他,似乎没能理解这话里的深意。
“我记得我们刚住在一起的时候,” 霍玄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宝琴特别缠着你,不喜欢我。每次见了我都凶巴巴地叫,弄得我好像是个要虐待它的外人。”
“后来,我就背着你对它特别好,偷偷给它开它最爱吃的罐头,带它去公园玩,慢慢地,它就不那么粘着你了。”
他的手臂收紧,将怀里的人圈得更牢,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那时候我就想,宠物,家人,他们在你身边的时间总是有限的。只有我不一样,我才能长长久久地陪着你。我想要变成你的家人,真正意义上的家人。那么,我肯定也要把你重视的人,当成我自己的家人来对待。”
“我跟杨璨认识的时候,他还小,总跟在我屁股后面,嘴里念叨的都是‘我小叔是世上最厉害的人,什么事都难不住他’。” 霍玄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极淡的、回忆往事的温度,“我那时心里还不服气,想能有多厉害?后来……后来才知道,他是真的厉害。”
他的声音渐渐低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白:“我第一眼见了,就喜欢得不行。可我不敢表露出来,我那点真心,怕他瞧不上。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法子,笨拙地,想办法靠他近一些。”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声干涩:“那些法子,真的很拿不出手,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难看。”
“可是,”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力气,将最深处的卑微摊开在对方面前,“那真的是在我还一无所有的时候,能想得到的,去够到我想要的那个人的……唯一方法了。”
“虽然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手段笨拙又上不了台面,甚至有点无耻,”霍玄的声音低哑,带着破釜沉舟的坦诚,“但我从不后悔。我知道,如果不是那样做,我只会像其他经过你生命的路人一样,悄无声息,留不下半点痕迹。如果非要等到我自觉有底气、够格站在你面前,堂堂正正地追求你,杨慈逸,那可能需要十年,甚至更久。”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积压多年的情绪尽数倾吐:“这些年来,我一直仰望着你,爱着你。我拼命努力,就是希望……希望有一天,你也能看到我,能……爱我。”
“如果没有向家那个小少爷闹出的糟心事,我或许还能在你面前继续扮演那个冷静、稳重的霍玄。”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底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暗流,“可这玩意……我控制不住。在你身边,爱意最汹涌的时候,也是我杂念最多、最不像自己的时候。”
他对杨慈逸肆意滋生的爱意,从来不是纯粹的美好。它伴随着病态的占有欲,深入骨髓的自我怀疑,害怕失去的惶恐不安,以及面对这份过于沉重感情时,那种深深的无措。
霍与和霍师和不是没来找过他麻烦。
他们用最刻薄的语言嘲讽他,说杨慈逸那样的人,迟早会看清他,像丢垃圾一样抛弃他。
时光带给杨慈逸的,不仅是令人疯狂的财富积累,更有岁月沉淀下来的阅历和气度,那是一种沉稳而迷人的魅力。
毕竟,霍玄自己就是这样被深深吸引,无法自拔的。
霍与那些刺耳的话,就像一根根毒刺,时时扎在他心上,反复提醒他,他始终是那个需要被杨慈逸拯救、依附于他的“灰姑娘”,他们之间隔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那些混杂着嫉妒、自卑和恐惧的情绪,痛苦吗?
当然痛苦,像钝刀子割肉,绵延不绝。
可他宁愿要这份因深爱而生的痛苦,也绝不要失去感觉、麻木不仁地活在一个没有杨慈逸的世界里。
他母亲当年爱霍师和,爱得失去自我,甚至在对方彻底背叛之后,依旧执迷不悟地想要拖着对方纠缠一辈子,最终躺进医院,成了不言不动的植物人。
霍玄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真是像透了她,骨子里都带着那种不顾一切的偏执和疯狂。
如果他像霍师和那样凉薄自私,是不是早在怀疑杨慈逸心中另有他人的时候,就知难而退,自觉退出,及时抽身了?
霍玄不是没想过,如果杨慈逸一辈子都不爱他,他该怎么办?
投资失败了,尚且可以及时止损,割肉离场。
可感情呢?
投入了全部身家性命,赌上所有自尊和未来的感情,一旦失败,又能如何收回?
他不知道。
他只能抱着那点微弱的侥幸,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想,杨慈逸不是霍师和。也许,只是也许,总有一天,那个人心里,会有那么一小块地方,是真正属于他的。
霍玄看着他,眼眶周围微微泛红,眸子里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模糊了平日里锐利的轮廓。
杨慈逸沉默着,伸出手,指尖很轻地穿过他柔软的黑发,带着安抚的意味,慢慢揉了揉。
霍玄的声音低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对他说:“我要你爱我。”
这眼神,这语气,让杨慈逸瞬间想起了霍玄母亲刚去世的那段日子。
巨大的痛苦冲击之下,霍玄一度短暂失语,那时他也常常这样,安静地、近乎空洞地看着自己,像一只受伤后舔舐伤口的小兽。
他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明明自己正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却下意识地不想给身边的人添麻烦,把所有情绪都死死压在心底。
等杨慈逸后知后觉地发现异常时,霍玄的情况已经相当糟糕。
作为伴侣,杨慈逸心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自责和愧疚,怪自己没能更早察觉他的不对劲。
他当机立断,将公司事务暂时交给大哥打理,放下手头一切,带着霍玄离开了那座充满悲伤记忆的城市,去各处旅行散心。
这个决定,做得其实很快。
霍玄母亲去世那晚,杨慈逸接到消息匆匆赶到医院时,霍玄已经一个人处理完了所有后事。深夜的医院走廊空旷而冰冷,他独自坐在长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
杨慈逸一步步走过去,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霍玄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脸色苍白得像纸。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极力平复着呼吸,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近乎麻木的语气说:“她不用再受罪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杨慈逸没有接话,只是伸出手,用力将他揽进自己怀里,然后抬起手臂,将搭在臂弯上的西装外套展开,结结实实地盖住了霍玄的头,隔绝了外界所有可能投来的目光。
“霍玄,”他低声说,声音沉稳而有力,“没人看得到你了。”
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衬衫布料,被温热的液体一点点浸透。霍玄在他怀里,肩膀细微地颤抖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无声地、汹涌地流着眼泪。
霍玄自己大概也早就忘了,哭究竟是什么感觉。
在霍玄失语的那段日子里,杨慈逸特意准备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遇到实在需要沟通的情况,他就轻声问话,霍玄便垂下眼睫,在纸页上一笔一划地写字给他看。
一开始霍玄还很不习惯,写得简短而生涩,后来渐渐写得多了,偶尔还会在旁边画些笨拙又可爱的涂鸦,试图逗他开心。
后来霍玄的嗓子治好了,能重新开口说话,那个写满字迹和涂鸦的笔记本,就被杨慈逸仔细地、珍重地收藏了起来,锁在了他书房那个带锁的柜子里,如同封存一段脆弱又珍贵的时光。
他带着霍玄去了一个安静又风景宜人的滨海小城。每天,他牵着霍玄的手在海边散步,看潮起潮落,喂盘旋的海鸥,亲手给他做他喜欢吃的菜,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杨慈逸才真切地体会到了长久、细致地照顾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辛苦。
他给了霍玄一个安稳的家,一个避风港,可平日里,其实是霍玄在生活上照料他更多。
他几乎是看着霍玄从一个青涩尖锐的少年,一步步成长为如今成熟稳重的模样。他最终选择霍玄作为家人,作为伴侣,并不是因为当年那个少年在他面前,用那些幼稚又笨拙的手段“威胁”他。
如果他当时不愿意,大可以有千百种方法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知难而退。
可怕的是,他当时居然……可耻地动心了。
只是那个时候,他一直误以为霍玄喜欢的是自己那个傻侄子杨璨。
杨璨从小被家里宠着长大,性格开朗阳光,看似没心没肺,实则心里明镜似的,很清楚谁对他是真心实意。
他几乎从不带朋友回家玩。
霍玄,是他带回家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
杨慈逸把霍玄为杨璨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帮他补习功课,两人约定要考同一所大学,两个青春正好的少年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话,打打闹闹,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气息。
他看着那样的场景,心里难免泛起一丝连自己都觉得不堪的苦涩。
这事要是传出去,他可真没脸见人了。他居然……对自己侄子带回家的同学,动了那种心思。
可惜后来杨璨明确表示自己喜欢的是女孩子,杨慈逸便一直先入为主地认为,是霍玄在单方面地、无望地暗恋着杨璨。
后来,霍师和那边闹出了不堪的事情。杨慈逸平日里从不轻易插手别人的家务事,但当他亲眼见到霍玄那些所谓的亲人,用那样刻薄侮辱的言辞攻击他时,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忍受的不忍。
再后来,霍玄开始逃学。杨璨着急地打电话给他,说找不到霍玄了。
当他们最终找到霍玄时,看着那少年在雨中孤零零的身影,杨慈逸心里就已经做好了决定,要带他离开那个泥沼。
可霍玄却当着他的面,用力抱住了身边的杨璨。那一瞬间,杨慈逸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他想告诉霍玄,杨璨喜欢的是女孩子,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终究不忍心戳破少年那点或许存在的、卑微的念想。
他如了霍玄的愿,将他带离了霍家。
在之后很多年的时光里,他都觉得,就这样和霍玄一起生活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甚至是一种平静的圆满。
直到那场意外,他们坠海,他拼尽全力找到他后,霍玄却情绪激动地指责他,说他耽误了自己的青春,说他根本一点都不喜欢他。
杨慈逸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骤然惊醒。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直在利用天生的年龄和财富优势,无形中将这个人禁锢在自己身边,整整四年。
而霍玄,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力反抗、需要他庇护的脆弱少年了。
他是不是……应该放他离开,让他去追寻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于是,他答应了离婚。
霍玄想起他们出游散心的那段时间。有一天深夜,他发现霍玄背着他,偷偷躲在卫生间里哭泣。他尝试着扭动门把手,里面却立刻响起了哗啦啦的、试图掩盖一切的水声。
他平复了一下骤然收紧的呼吸,尽力让语气听起来平稳如常:“霍玄,你好了吗?”
等到霍玄终于把门打开,杨慈逸一眼就看到了他试图藏在身后的、闪着寒光的东西。他沉默地伸出手,从霍玄微微颤抖的手指间拿走了那枚薄薄的刀片。
他让霍玄坐到床边,自己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包扎手腕上那些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伤口。看着那些霍玄还想藏起来的伤痕,杨慈逸偏过头,喉结滚动,声音喑哑得几乎不成调,带着卑微的哀求:“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你了,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好不好?”
霍玄抬起那张漂亮却苍白得过分的脸,眼神里充满了破碎的愧疚,小声说:“……对不起,我是不是……很麻烦?”
杨慈逸用手捧住他的脸,指腹轻轻擦过他湿漉漉的眼角,然后俯身过去,在他冰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很轻、很珍重的吻,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哄慰受惊的孩子:“不用说抱歉的。别害怕,我会一直在,一直都在。”
霍玄抓住他的手,将脸埋进他的掌心,眼泪再一次无声地涌出,滚烫地灼烧着杨慈逸的皮肤。
那晚房间里的光线很昏暗,杨慈逸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细细地看着贴在自己身边、终于安然睡去的霍玄。
就是因为这么个人,他被家里人骂,说他搞邪门歪道,不走正路;被朋友劝,说他是被霍玄迷了心智,昏了头。
他想,喜欢这回事,可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
少年时期的霍玄,身形还有些未褪尽的单薄,腰细,腿长,穿着那套蓝白相间的普通校服时,后背会随着动作凸出清晰而脆弱的肩胛骨轮廓。
杨慈逸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天,他回到家,在自家院子里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
他站在那里,干净得像春日里初融的新雪,微风吹动他额前柔软的黑发,也吹动了杨慈逸沉寂已久的心湖。
那一瞬的动心,便定格成了永远。
成年后的霍玄就不一样了。胸腹、腰身都覆盖着一层匀称的肌肉,充满了属于成熟男性的力量感。就连身上放松时的线条,都微妙地显露出一股别样的、引人注目的性感。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霍玄熟睡中安静的脸颊。
这是他喜欢的人啊。
为他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