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巡夜人 ...
-
科恩掬了一捧清水洗脸，她翻了这几层楼的杂物间，没有找到针织毯子一类的物品，身上蒙了一层灰尘，灰扑扑的。
透过清洗间的镜子，科恩看到自己明白到边缘轮廓有些透明的脸。
看起来有些病恹恹的，不算很有精神。
兴许是因为这几天她经常流鼻血。
冰冷的水珠从额头到眉骨，再顺着她修挺的鼻梁慢悠悠滑到唇瓣上。
今晚只能不盖东西睡觉了。科恩心想，幸好最近天气还暖和。
忽的，洗水池里的水波纹一颤，荡出不详的涟漪。
楼下有什么东西上来了。
科恩察觉到了一阵嘶哑带着回响声的犬吠。
就在几层楼下。
这是……帝政院的巡夜人！
科恩心跳漏了半拍。
巡夜人牵着四条双头狗，一层一层地巡察上来，不知为何他们今天会突然到天顶图书馆巡察。
意外火烧空中长廊和西索的办公室之后，科恩还在管家莫缇夫人的监督下，手抄了十遍帝政院校规再交给校监认错。
科恩清晰地记得，校规其中有一天明确写着，宵禁之后在校教学区内逗留，记大过。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管控这么严格，但是眼下当务之急是赶紧躲起来。
要是被巡夜人抓住，科恩就得再去坐一次帝政院忏悔室的冷板凳了。
知错再犯……这次可能得要她抄二十遍校规。
附近没什么能锁上的空间，到处都空荡荡的，一览无余。
情急之下，科恩想到了刚才的鹿首银骑，看对方轻车熟路的样子，应该对躲避巡察很有经验。
尽管方才被对方冷言嘲弄了一番，可是科恩实在是不想再触犯校规被叫家长了。
再让她承受一遍西索公的冷眼，还不如直接杀了她算了。
科恩只好硬着头皮再去敲鹿首银骑士的门。
她把身上能交换的筹码都翻了一遍，十二个冷掉缩成皱巴巴一团的点心，其中一个被她咬了一口，科恩翻出来之后，把那个咬了一口全塞进嘴里。
现在就只剩十一个了，一个对方扔掉的徽章（科恩还没来得及扔掉，她想万一对方说的是气话呢，就擅作主张留着了。）
……还有一些伤药，翻出这些时，科恩眼睛一亮，这个他肯定需要。
门外再度响起微弱的敲门声。
又来。
洛林感到烦躁。
“那个……您还在吗？”科恩压低声音。
科恩明显感受到巡夜人已经拉着他的双头犬们又上了一层楼，她愈发感到紧张。
“能不能让我进来一下，外面有人在巡查……”
洛林本来想直接装作睡着了没有听到，可是鬼使神差地，他还是回道：“不行。”
听到了对方的声音，科恩祈求道：“我、我有东西可以交换。”
洛林：“……”
她又在耍什么花招。
“不需要。”他冷硬地说。
科恩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对方态度这么冷漠，她刚刚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触怒到他了吗？是不是得向他道歉……
唉……她有时候也搞不懂那些男人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生气，也太情绪化了。阿卡加纳也是这样。
科恩软下语气，“除了伤药和吃的，我还可以给你钱，我会付钱的，就让我进去一会，要不你开个价吧……求你了。”
不远处楼下，巡夜人的脚步声愈发紧逼。
“在吗？在吗在吗……就一小会，真的……”科恩小心翼翼地敲敲门。
下一瞬，洛林一把拉开了门，科恩险些直接跌进他怀里。
“对、对不起……”科恩磕磕绊绊。
洛林问：“多少？”
“啊……一百？”
银骑士作势要把门合上。
科恩慌忙改口：“呃，一千！”
一千可以。
对方站在门外，小小伶仃一只，微蹙着眉，眼神有些紧张，看着有点……可怜。
接着，洛林为自己这种荒唐突兀的想法感到恶心，他想扇自己一巴掌。
肯定是装的。
不过，话说回来……科恩能给他钱，这是眼下他最需要的。
他所有家当都在旅店里，一分没有地离家出走就真只能睡大街了，一想到黑市旁边贫民窟那种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的糟糕环境，洛林不寒而栗。
这不算什么。他想。
她会付钱，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比起受和小异种交易的钱，洛林更不想沦落到向帝政院那群狐朋狗友借钱的境地。如果不让科恩进来，等待他就只有回家和流落街头两种选项了。
朝贵族同学借钱，他们会趁机告诉罗素家主的，他们之间的所属家族往来都很密切，一举一动都是关乎利益的生意。当然趁机落井下石的也不少。
“等巡查结束了就走。”洛林言简意赅道。
“好的好的！”科恩忙不迭说。
她没想到居然真的有戏，她不用被西索骂了！
“快进来。”洛林说，他侧身给科恩留出一条进入的空隙。
鹿首银骑把门开得很小，科恩只得蜷起身子进去，也不可避免地摩擦到了对方的身体。
他穿着一件单薄的像纸一样的白衬衣，挽起袖子，体温比她的更高。
轻微的一声后，私人休息室的门落上锁。
这下他们不得不共处一室了。
科恩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缩在一个小角落里，鹿首银骑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
“给我。”带着冰冷银头罩的异性居高临下，声音冰冷。
科恩伸手摸向后腰，把全部身家拿出来，然后乖乖地朝他摊开的手掌上塞了两个冷掉的小点心。
洛林嘴角抽了抽：“……”
面罩之下，他的眉拧成一团。
“出去。”
“不行！抱歉！”科恩差点跪下来抱住对方大腿。
“那个，我明天早上回去后就带过来给你，好吗？”
洛林想把她揪起来往外扔，但是科恩力气太大了，他一时没拧过她，还险些被惯性带着摔下砸在这个小异种身上。
“……”面罩之下，洛林的脸彻底黑透了。
“您没事吧？”科恩见状，伸手扶稳他，顺带帮他把散开的领口遮好，“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科恩尽量控制自己轻手轻脚的，避免不小心冒犯到对方。
“我真是会付钱的，只是现在没带……不过……”
对方打断她，“明天早上，立即过来。”
“一千金币，一分不能少。”银骑说。
……怎么从银币变成金币了。
科恩：“……”
这一晚的住宿费简直是天价……
他们一开始说的好像都不是一种计量单位。
“好的。”科恩忍着肉痛道。
最近真是花钱如流水……实在不行，她就只能朝西索公去打欠条了。
唉。
科恩忧心忡忡地缩在自己那个小小的位置上。
“对了，我刚刚给你的点心也可以吃的……你饿吗？”
洛林说：“不。”
“好吧……你这个门能挡住巡夜吗？”
要是挡不住她就亏大发了，又要赔钱又要写检讨，还要挨血戮公的白眼。
“能。”
实际上洛林也不确定。
这是他第一次夜宿在学校里。不过帝政院对待贵族名门后一向都很宽容，权限开放得很充裕，应该是没问题的……
他的同学在餐厅有私人包间，教学楼里私人吸烟室，都不是公用的，严格来说这类都属于私人财产，校方是无资格侵犯的。
科恩还是有些紧张，她不自觉说些废话来缓解。
“好吧……抱歉，你是不是要睡觉了，我吵到你了吗？”
喋喋不休的，真烦。
洛林轻轻“嗯”了一声。
“抱歉————”
科恩第二个字还没说出口，鹿首银骑的手伸过来，用力地有些粗鲁的堵住了她的唇。
“闭嘴。”洛林压低声音，“外面有人。”
巡夜人就在外面，一墙之隔。
尽管私人休息室的隔音很好，但洛林也不想冒额外的风险。
何况这个糟糕可恶的小异种真的有点烦到他了。
巡夜人养的双头犬们在空中抻直脖子，接着“呦呦”叫把嗅闻到的信息告诉主人。
巡夜人一身漆黑，身材高大唬人，踩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那间似乎有异样的休息室。
脚步声“咚咚咚————”
科恩的心跳也随之加快。
鹿首银骑似乎也有些紧张，他的手掌把科恩的唇摁得更紧了。
有些不适，不过科恩没顾得上。
她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出什么差错。
科恩和鹿首银骑挨得很近，几乎紧紧相贴着，他们也算得上是共患难了。她苦中作乐地想。
与之一起蛮横挤进鼻腔的，还有对方身上清冽的味道，闻起来很矜贵。
和他那个银闪闪锃亮的高贵面具一样。
那个鹿首面罩不知出自帝都哪处的工匠，看起来十分精巧。
那天在帝政角斗场上，科恩也一眼就看到了这个面罩。
只是她当时兴致恹恹，没顾上多看。
巡夜人庞大极具压迫感的身体阴影压在了那扇休息室的门上。
“没什么。”他探查一番后对着自己的四只巡逻犬说，“走吧，小崽子们。”
他们巡查完这一层后，又下楼去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科恩松了口气，她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做坏事永远这么见不得人。
她又等了一会，确保巡夜不会再杀个回马枪后，准备开门出去，到外面的沙发上凑合将就一晚上，为了避免银骑以为她想赖账，科恩还想和他签个字据。
结果她手摸上门把，纹丝不动。
“被反锁上了。”鹿首银骑上前检查了一番，得出结论道。
刚才巡夜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直接拆穿他们。
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
科恩动动唇，有些欲哭无泪，“那我们出不去了？”
“不会。”
洛林冷淡地说：“明早天顶图书馆开放了，就会自动解锁的。”
要是真被永远困在一起，他肯定会比科恩先崩溃的。
“你这都知道啊。”科恩心中重新升起希冀。
“图书馆门口的告示上有。”洛林语调平缓。
太好了，现在，他们必须要呆在一起了。
整整一晚上。
洛林淡淡地想。
烦躁的情绪已经在刚刚都倾泻完了，无论现在再发生什么烂事他都能毫无波澜地面对了。
“晚上你打地铺。”洛林说。
虽然他全然没什么困意，但是也不想把自己的床拱手让人。
“噢噢……好的好的……”科恩点点头。
小异种还是缩在角落里。
她在咔嚓咔嚓啃那些带来的点心。
声音窸窸窣窣的。
科恩把带来的点心解决了，随身袋子见底，刚才她准备作为交换的那几管外伤药膏露出来。
思忖之后，科恩还是对着那个躺在软榻上的身影开口了。
“那个，你需要伤药吗？我这有一些……”
她先前不小心看到对方身上的伤口，看起来怪触目惊心的。
东西要留给有需要的人。
软榻上的银骑静默不动，这人显得很古怪，他睡觉也戴着面罩，看不出眼睫的眨动和呼吸的起伏。
“啊你睡着了……”小异种喃喃自语，“那我不打扰了。”
“……”洛林有些忍无可忍。
“没。”
“那你要药膏吗？我这还有一些，效果不错的。”
是之前在皇宫时敬柯药师临时调配了给她的。
闻言，洛林厌烦地蹙起眉。
他根本不需要这种关心，无论再怎么落魄，他也始终都比科恩过得好一百倍。
“你要帮我吗？”他讥诮道。
“可以的……”科恩小声说，“我挺会处理外伤的。”
这个鹿首银面罩看着冷淡，拒人千里之外，但是似乎还存着柔软一面。
“……”
真是个惊天动地的蠢货。
洛林扶额。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科恩已经拿着药走到他身边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洛林感觉今晚的自己精神彻底错乱了，鬼使神差答应了很多他以前死都不会答应的事情。
休息室内没有棉签。
科恩虽然也觉得有些尴尬，但是答应了别人又不好临阵逃脱，只好用指腹把伤药软化了一点点敷上去。
鹿首银骑的肌肤呈现光洁的象牙白，显得那些淤青伤痕格外狰狞。
这种药膏好像为了疗效加了安眠的成分，涂着涂着，科恩感觉自己上下眼皮在打架。
她用舌根抵住牙，避免自己困晕过去。
科恩用气声问：“你怎么一直戴着头盔？”
洛林说：“为了遮脸上的伤疤。”
“哦……那当时一定很疼吧。”
洛林平淡地说：“不疼，已经快不记得了。”
在家中母亲对他要求严格，时常体罚他，不过府邸常备着见效快的良药，带着伤睡一觉，隔天起来又不痛了。
他不曾记得那种刻骨的疼痛，反倒是母亲失望的眼神时常让他心揪。
还好他逃走了，尽管逃走了，他却不知道要去哪里，之后……他还是有可能会回家。
这时候，科恩又问：“你不回家吗？”
“你也没回家。”洛林说。
她哪来的脸说他。
“家里……有不太想见到的人。”科恩回答说。
洛林轻飘飘睨了她一眼，道：“怎么？你恨那个人？”
“……”话说出口，洛林转而有些后悔。
他今夜的话太多了，兴许是戴着面罩的缘故，他感觉自己有些疯疯癫癫，像是藏在另外一个人的壳里，所以肆无忌惮地做了许多事情。
科恩摇摇头。“只是见到了……也不大知道如何相处，不知道怎么回馈他……”
她太困了，意识混沌，都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我心里有些害怕，他逼得太紧。“
洛林说：“我也一样。”
科恩感觉好困，眼皮沉重，行动迟缓，她指腹在银骑背上划出一道弧线，洛林险些从软榻上跳起来，他抿住唇，才扼制住自己没发出难堪的哼声。
他侧头望过去，科恩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巡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