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舞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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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来人，科恩身形不可控地抖了一下，她揪紧裙摆，要不是阿卡加纳还站在旁边，科恩险些下意识就要夺路而逃。
一只有力修长的手扶到科恩腰际，以不容置喙的姿态止住她逃窜的动作。
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顺着裙子的布料传来。
揽住她的是阿卡加纳，有他在，科恩稍微感到了些许安心。
“站好了，别乱动。”阿卡加纳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一句，“有我在呢。”
“……主祭司大人。”阿卡加纳转头，不情不愿地对来人打了个招呼。
“你好啊，西索公的嗣子。”来人的语调轻慢而温和，他浑身雪白，惯例身穿着帝国圣殿风格的神官长袍，浅金色垂到腰际往下的长发松垮地低扎着，用的是一根通体松花绿、色泽流光溢彩的鹅绒缎带，胸口别了两片裁剪好的白孔雀尾羽。
德拉轻瞥了一眼打量过阿卡加纳，似乎是真情实意地夸赞说：“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你比我想象中威风多了。”
“真是谬赞。”
阿卡加纳垂着眼，神色平淡，全然看不出丝毫惊喜的样子，他肌肤白皙，更衬托得眼下那粒泪痣仿佛浸了血一样鲜红，宴会上朦胧的灯光打到他脸上显得有些妖异，科恩从他的语气里品出来一丝明显的厌恶。
科恩不知道他们之间产生过什么仇怨，阿卡加纳以前会与人这么针锋相对吗？……接着，科恩心底平白多了几分荒谬的惶恐，她好像没那么了解阿卡加纳……即便他们已经如此亲密无间了。
阿卡加纳顿了顿，继续对德拉说道：“不知道主祭司大人最近过得好不好。”
他的语调不像在问候，好像在说‘你怎么还没死呢’。
“我过得很好，托阁下的福。”德拉嗓音平缓地说道，他开口时眼睛一直盯着科恩的脸。
他的长袍领口并不严丝合缝，露出两道狰狞明显的割喉伤，一道偏左些，一道偏右，偏右的那道颜色更浅，看起来恢复时间更长。
显露着伤疤的苍白锁骨上还挂了一条项链，是条看起来做工有些粗陋的蓝色水晶链。
德拉似乎对自己险些两次当场丧命这种祸事满不在乎，丝毫没有刻意遮挡住伤疤的意思。
它们其中的一道来自科恩，另一道则拜站在她旁边的人所赐。
阿卡加纳显然也觉察到了德拉露骨的眼神，他不动声色把科恩往身后挡。
“身体好就好，您是该保重身体……主教们都很忧心您的身体状况。”
“阁下也该当心。”德拉说，“我听说当刺客的普遍没什么好下场。”
“……谢谢关心。”阿卡加纳眼神变得有些危险，如果说他刚才还带着几分收敛，现在则是毫无保留地释放除了自己的攻击欲。
两人一个像露出利爪獠牙的狼，一个像一条正在“嘶嘶”吐信子的白蛇。
“知道就好，不说这个了，我过来不是找你的，我是想邀请科恩……”
“她没空。”阿卡加纳没等德拉把话说完，就已经率先替科恩回答了。
德拉笑吟吟，湛蓝的眼瞳勾出柔软的弧度：“我问你了吗？”
科恩：“……”
科恩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面前的场景，她只想捂起耳朵装鹌鹑，然后飞速逃离现场。
阿卡加纳说：“科恩性格比较腼腆容易害羞，有些话她自己不敢说，当哥哥的自然要帮她。”
“噢，原来是哥哥啊。”德拉轻笑笑，“我还以为谁呢。”
“作为长辈还是不要太限制孩子的自由来得好。”
德拉说得好像阿卡加纳年纪很大一样。
眼见气氛几乎降到冰点，科恩只得从阿卡加纳背后探出脑袋，声音微弱地说：“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而且，我也不擅长跳舞，请去找别人吧……”
今天是帝王诏办下的宴会，再借科恩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当场和德拉打起来。
她竭力维持大家表面上的和平。
“没关系。”德拉朝她伸出手，“我可以教你。”
“我身体实在不舒服。”科恩强调道，“多走几步路都不舒服的程度，我只想休息一会，不会答应和任何人跳舞的。”
闻言，阿卡加纳在身后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她的腰。
科恩悄悄捏了捏他的手，阿卡加纳还是显得不太高兴。
德拉道：“那我陪着你休息吧，正好我很空闲。”
阿卡加纳皮笑肉不笑：“……不用了，感谢主祭司大人的好意，不过科恩旁边有我就够了，我也很空闲，还不用去处理圣殿的事物，啊，库法齐主教，主祭司大人在这边！”
原本在舞池间像无头苍蝇一样寻觅着什么的主教，被阿卡加纳招呼而来，库法齐主教匆匆上前，附在德拉耳边低语了几句，德拉的脸色旋即变得不太好。
阿卡加纳体贴地关切说：“主祭司大人是不是有事要忙，突然就不空闲了？”
德拉慢悠悠瞥了他一眼，继而道：“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库法齐，你自己去处理吧。”
一旁的主教一副无措的表情，脸皱成紧巴巴一团，他支支吾吾：“可是……可是，大人，这、这于理不合……”
德拉说：“难道你连这点小事也处理不好吗？我会重新考虑一下教团的人员选拔的。”
库法齐主教瞬间脸色变得很惶恐。
“我……”他额际冒出冷汗，全然不敢违背德拉，“我马上去办……”
德拉是上一任大祭司名正言顺的继任者，如今信奉四面女神的圣都已经在帝国军的清剿下覆灭，教廷职位空缺，最有可能继任圣教皇一职的非德拉莫属，他权柄在握，想摆动手下他们这些主教就和玩弄蝼蚁一样简单。
获得了满意的结果，德拉微微颔首，“下次别再因为这些小事来烦我了。”
库法齐主教脸上的冷汗还在继续淌，这种要务也就只有在德拉眼中算得上是小事了，对他们来说都是稍有处理欠妥就会掉脑袋的！
库法齐行礼告别了德拉。
形势未能如阿卡加纳所愿。
德拉转向科恩，微笑道：“走吧，我们去休息。”
科恩感觉自己就和刚刚的那名主教一样战战兢兢，“呃……我、我坐这里就够了。”
“这？”德拉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不太满意，“这里太嘈杂了，不适合静养，我知道一个地方，我们可以去————”
阿卡加纳插话道：“喂，我还在这呢。”
他环臂立在科恩身前，“她不是说了不同意吗？”
德拉感觉他很聒噪，越看阿卡加纳越不顺眼。
真希望下次他会直接死在战场上。
下次派人去制造一点‘意外’就好了，怎么能让这种烦人喋喋不休的东西出现在科恩身边。
“科恩只是比较害羞。”德拉说。
科恩刚想说点什么，却见舞池当中几位帝国军打扮的士兵径直朝他们走来。
“主祭司大人。”其中一位走到德拉身侧恭恭敬敬地禀告道：“陛下找您议事。”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德拉微微颔首。
他转向科恩，反手解下了鹅绒缎发带，动作轻盈又小心地系在科恩手腕上。
旁边还有不少人注视着他们，科恩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发作，只得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缎带缠在她腕骨上，质地冰凉像一条蜿蜒着的蛇。
“……主祭司大人，还是趁早过去吧，要事要紧。”阿卡加纳一字一句开口，显得有些咬牙切齿。
“我知道，只是给个临别礼物，还科恩上次给的礼物。”
忽然他轻轻贴近科恩耳边，悄声说：“记得这只白孔雀吗？你上次离开圣殿的时候留下的，什么时候再来？”
德拉凑得太近，胸口别的孔雀尾羽不经意间蹭过科恩裸露的手臂，又凉又痒。
那种禽类死去鲜明残忍的腥味好像又钻进了鼻腔，她睁大眼睛，瞳孔微缩，有种想要作呕的恶劣感觉。
阿卡加纳差点直接上手把他拉开，不过德拉已经纵身离开，走到了那几位帝国军当中。
“待会见，科恩。”德拉朝她挥挥手。
科恩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仿佛被戈尔贡盯住的石塑一样。
之前被囚困在圣殿里给她留下了太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她现在看到德拉就浑身发憷。
“没事。”阿卡加纳揽住她肩头，令人体温通过手掌传到她身上，“他已经走了。”
科恩不说话，她整个人都仿佛突然处在宕机状态。
“科恩，你还好吗？”阿卡加纳拍拍她的脸问。
科恩磕磕绊绊回道：“我、我没事，没事了。”
她问侍从要了杯清水，颤抖着手从怀里取出给安神剂，然后给自己喂了四颗。
“真没事吗？”
科恩语焉不详：“嗯……我已经好多了，真的。”
她感觉到了一些微妙事况，她和阿卡加纳彼此之间心照不宣不提及、却又都知晓的事情……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科恩不希望这些腌臜被阿卡加纳知道，她也不想知道……阿卡加纳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事实不会让她顺意的。
她索性不去想，装作无事发生，把清水一口一口咽进胃里，去浇灭那团灼热蠢蠢欲动的猜忌火焰。
科恩故作镇定把那些混乱的情绪压进心底。
阿卡加纳看着科恩不断喝水，他还是有些忧心，他试探她体温的手从额头转向后颈，被科恩伸手拦住。
她说：“没事，我真的好多了。”
科恩手上系着的德拉给的发带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甩到了阿卡加纳手背上。
“快把它扔了。”阿卡加纳说，随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补口道：“主祭司他不是什么好人，少和他来往。”
“我知道……”科恩顿了顿，她感到无端心烦意乱，“我等会就去扔掉。”
心里没刚才那么混乱了，可是身体上浑身都不太舒服，坐立不安，刚才的话也不是推诿。
“好，你有分寸就好。”阿卡加纳说，“我知道你长大了，很多事情我不该来随便干涉你……”
“不过，还有一件事情。”阿卡加纳慢条斯理坐到科恩身边，他话头一转问道：“他戴着的是什么东西？”
科恩迟疑了一下，接着才反应过来阿卡加纳说的是那条手工水晶链，“呃……我没想到他现在还留着。”
“他还总喜欢贴身戴着。”阿卡加纳挑眉，“我以为你只会给我做呢。那些水晶不是送给我的礼物吗？怎么把我的东西转手就送人了？”
“……”科恩感觉头更疼了。
“那是我的钱买的，你不能老是这么……呃……”科恩偷偷瞥了一眼阿卡加纳的脸色，飞快地老老实实道：“对不起！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阿卡加纳脸色有所缓和，“少交点乱七八糟的朋友，知道吗？”
“他才不是我的朋友。”科恩闷闷地说。
她在帝都根本算不上交友甚广，最熟知的也只有一个纳祖。科恩根本没那么喜欢社交，阿卡加纳却总是摆出一副怕她被带坏的态度。
“我只是有些害怕。”阿卡加纳说，“有时候，我会无缘无故地担心……担心很多事情。”
阿卡加纳以前也总是这么患得患失吗？
一个突兀的念头滚出来。
这种话倘若放在以前，她会觉得阿卡加纳太在乎自己了，所以兀自心生愧疚……但是，但是放在今天，她会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想不清楚是哪里不一样了，又或者说恐惧于自己会把一切都想得太清楚。
科恩感觉她的思绪很混乱，一种不知名的烦躁顺着脊椎攀附而上。
阿卡加纳握住她的手慢慢说：“我知道，科恩已经长大了……”
科恩握住手里盛水的玻璃杯，清水已经见底了，她还是觉得口干舌燥，很是干渴。
视线透过着玻璃杯底，她看到了一个扭曲的一切都模糊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舞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