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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大雨砸在“毛茸茸乐园”的玻璃门上,噼啪作响,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急促地敲打。门内,空气沉甸甸的,弥漫着消毒水、猫粮和一种名为“绝望”的潮湿气息。

      顾微微蜷缩在收银台后面那张吱呀作响的旧转椅里,怀里紧紧搂着一只刚做完绝育手术、还蔫蔫的布偶猫“雪球”。雪球温热的身体紧贴着她微凉的胳膊,小脑袋无意识地蹭着她的下巴,发出细微的呼噜声。这微弱的暖意,是此刻这方小小天地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店里的灯光不算明亮,几盏节能灯管努力散发着惨白的光,勉强照亮货架上空了大半的宠物食品罐头,还有角落里几个空荡荡、还没来得及清洗的宠物笼子。一只名叫“元宝”的胖橘猫,正有气无力地趴在高处的猫爬架上,尾巴尖偶尔烦躁地甩动一下,琥珀的眼睛半眯着,警惕地望向门口的方向。

      那令人心悸的敲门声又响起来了,比雨声更重,更蛮横,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

      “顾微微!顾微微你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躲着就有用了?”房东王阿姨那穿透力极强的尖嗓门,混杂着哗啦啦的雨声,像钝刀子一样割着顾微微的神经,“房租!拖欠的房租水电!今天不交齐,老娘就叫开锁的来,把你这些猫猫狗狗全扔大街上!你自己看着办!”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顾微微的心口。她下意识地收紧了抱着雪球的手臂,小猫不舒服地“喵呜”了一声,她才如梦初醒般放松力道,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钱。又是钱。

      她的目光扫过收银台抽屉里那几张可怜的零钞和孤零零的几个硬币。旁边放着的几张催缴单,像烧红的烙铁:水电费欠费通知单,鲜红的印章刺目;银行催还贷款的短信打印件,冰冷的数字后面跟着好几个让她喘不过气的零;还有一张薄薄的纸,是上个月给雪球做手术的费用清单,上面那个数字,让她当时眼前一黑。

      宠物店是她大学毕业后,用外婆留下的最后一点积蓄,加上东拼西凑的贷款咬牙开起来的。这里不只是一个谋生的地方,更是她灰扑扑世界里唯一的光源,是雪球、元宝,还有那些来来往往、被她精心照料过的毛茸茸小生命们共同的家。可现在,这个家,连同她所有的梦想,都快要被冰冷的现实碾碎了。

      雪球似乎感应到她的情绪,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轻轻舔了舔她抱着它的那只手的手背。湿漉漉的,带着点倒刺的粗糙感,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微弱的安抚。顾微微低下头,把脸埋在雪球柔软蓬松的颈毛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熟悉的、带着点阳光味道的猫咪气息,暂时驱散了鼻尖的酸涩。

      “没事的,雪球,”她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就在这时,收银台角落那部老旧的座机电话,突然撕心裂肺地响了起来,铃声在空旷寂静又充满压迫感的店里显得格外刺耳。

      顾微微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条件反射般地看向门口房东王阿姨那叉腰怒骂的身影还印在磨砂玻璃门上。不是她?那会是谁?

      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疲惫,她伸手抓起听筒,声音沙哑:“喂?毛茸茸乐园,请问”

      “顾微微小姐?”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异常冷静、毫无情绪起伏的男声,像机器合成般精准,瞬间浇灭了顾微微心头刚升起的一点点侥幸。这声音,不属于任何一个她熟悉的催债方。

      “是我。”顾微微的心沉了下去。

      “你好,我是陈宇先生的特别助理,林锐。”对方没有任何寒暄,单刀直入,报出的名字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顾微微耳边炸开。

      陈宇?

      这个名字,最近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本地财经新闻的头条。星宇科技那位年轻得过分、手段却凌厉得吓人的掌舵人。关于他的传闻很多,冷酷、不近人情、眼里只有数据和利益那是活在另一个云端世界的人,跟她这个挣扎在倒闭边缘的小小宠物店主,隔着银河系的距离。

      他怎么会找上她?顾微微的指尖瞬间冰凉。

      “陈先生希望与您面谈一件重要且紧急的事务。”林特助的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今晚八点整,[云顶]私人会所顶层套房。地址稍后我会发送到您的手机上。请务必准时抵达。过时不候。”

      “等等等!”顾微微几乎失声叫出来,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慌攫住了她,“陈宇先生?他找我?谈什么?林先生,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我只是个开宠物店的”

      “顾微微小姐,身份证号XXXXXX,毕业于XX大学动物医学专业,[毛茸茸乐园]独立经营者,目前经营状况”林特助精准地报出她的信息,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像冰冷的子弹,“陈先生要找的,就是您。至于具体事务,见面后陈先生会亲自告知。您只需准时出现。”

      电话那头顿了顿,似乎在给她一点消化这巨大信息量的时间,又像是在确认什么。“另外,”林特助的声音似乎压低了一度,“陈先生的时间非常宝贵。这次会面,或许能解决您目前面临的某些困境。”

      “解决困境?”顾微微喃喃重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他能解决什么困境?除了钱?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带着一种不切实际的、令人眩晕的诱惑力。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警惕和不安。天上不会掉馅饼,尤其是陈宇这种人物抛出的,谁知道是不是裹着糖衣的毒药?

      “晚上八点,云顶顶层。请勿迟到。”林特助没有任何解释,再次强调时间地点后,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忙音在听筒里空洞地回响,像顾微微此刻一片混乱的大脑。她握着话筒,僵硬地站在原地,外面的雨声和王阿姨的叫骂仿佛都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

      陈宇要见她?

      一个高高在上、与她的人生轨迹绝不可能产生交集的商业帝王,为什么会突然找上她这个濒临破产的宠物店小老板?那句“解决困境”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就在这时,“砰!”一声巨响,店门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顾微微!别给老娘装死!听见没有!再不开门,我叫人砸了!”房东王阿姨的咆哮穿透雨幕,带着最后的通牒意味,狠狠撞了回来。

      现实的重锤,将顾微微从那个名叫“陈宇”的荒谬漩涡中,瞬间砸回了冰冷的泥潭。

      怀里,雪球似乎被巨大的声响吓到了,不安地扭动着身体。顾微微回过神,看着它湿漉漉的、带着懵懂惊恐的蓝眼睛,又看了看门口那个模糊却充满威胁的身影,再看看抽屉里那几张可怜巴巴的钞票和刺眼的账单。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绝望和不甘的力气猛地冲了上来。她不能就这么认输!雪球的手术费还没结清,元宝的口粮快见底了,水电马上要断了她不能让它们流落街头!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指尖的颤抖,放下电话听筒,轻轻把雪球放回它铺着软垫的小窝里。小猫眷恋地用爪子勾了勾她的衣角。

      顾微微站起身,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她隔着布满水雾的玻璃门,看着外面那个叉腰怒骂的模糊身影,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冷静:

      “王阿姨,你再砸一下我的门,我就报警告你毁坏私人财物,外加威胁恐吓。欠你的钱,我会想办法。明天,明天我一定给你个答复!”

      门外的叫骂声戛然而止,似乎被顾微微这突如其来的强硬噎了一下。短暂的死寂后,王阿姨气急败坏的声音才重新响起,音量却低了不少,透着点厉内荏:“好!顾微微,你有种!明天!明天我要是见不到钱,你看我怎么收拾你!”接着是脚步声重重踩在水洼里,骂骂咧咧远去的声音。

      门外的威胁暂时退去,留下更沉重的死寂和哗哗的雨声。

      顾微微背靠着冰冷的玻璃门,身体微微发软。她闭上眼,刚才强行撑起来的那口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疲惫和茫然。报警?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明天?明天她又能去哪里变出那笔巨款?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像一具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慢慢挪回收银台。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刚才放电话的地方,落在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里,躺着一张被雨水洇湿了一角的卡片是林锐刚才提到的地址信息吗?她明明记得自己没有拿笔记录。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用微微颤抖的指尖捏住了那张卡片。质感很特殊,不是普通的纸张,更像某种冷硬的金属片,边缘切割得极为利落。卡片是深邃的黑,上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只有一行银的字,在昏暗的灯光下幽幽地反着光:

      云顶私人会所,顶层,20:00

      字迹锋利,简洁得近乎冷酷。顾微微的心跳,因为这行冰冷的小字,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下意识地翻过卡片。

      卡片的背面,同样简洁地印着两行字:
      陈宇
      林锐
      名字下方,是一串看起来像是内部通讯的号码。

      这张名片,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出现在这里的?她毫无印象。是刚才打电话时林锐通过某种方式传送过来的?还是在她心神巨震的时候,有人悄无声息地塞了进来?这个念头让她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

      那个属于陈宇的世界,果然充满了她无法理解的、带着无形压迫感的手段。这绝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会面。

      她捏着这张冰冷的金属名片,感觉它像一块烙铁,烫得她指尖发疼。窗外,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浓重的夜提前降临,将小小的宠物店彻底吞没在灰暗的水幕之中。惨白的灯光下,货架的空荡和账单的刺目被无限放大。

      雪球在小窝里发出不安的呜咽声,元宝也从猫爬架上跳了下来,蹭到她的脚边,用它毛茸茸的大脑袋拱了拱她的小腿,仰起头,琥珀的猫眼里清晰地映出她苍白而惶惑的脸。

      顾微微低下头,看着元宝的眼睛,看着它瞳孔里那个渺小、无助又强撑着不肯倒下的自己。怀里那张金属名片冰冷而坚硬,棱角硌着她的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存在感。它像是一道选择题,突兀地摆在了她人生的悬崖边上。

      一边,是房东王阿姨明天必定会带着锁匠和更凶恶的嘴脸卷土重来,是银行无情的催收,是水电被断、店门被封,是她视若珍宝的毛孩子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惨淡未来。那是一条清晰可见的、通往彻底崩塌的绝路。

      另一边,是那个名叫陈宇的男人,和他背后那个庞大、神秘、充满未知的冰冷世界。是林特助那句带着诱惑又充满警告的“解决困境”。那是一条幽深、漆黑、不知通往天堂还是地狱的隧道。唯一的入口,就是今晚八点,“云顶”顶层。

      她真的要去吗?

      去面对那个传说中冷酷无情、手段狠厉的商界新贵?去踏入一个与她格格不入、完全陌生的领域?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解决困境”?

      顾微微的目光再次落在收银台抽屉里那几张可怜的零钱和刺眼的账单上。水电费单上鲜红的“欠费”印章,银行短信里那个触目惊心的余额数字,还有雪球手术费清单上那个让她绝望的金额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锁,将她牢牢困死在这个名为“破产”的牢笼里。

      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喵”脚边的元宝又蹭了蹭她,发出一声绵长的、带着依赖和不安的叫声,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挽留。

      顾微微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总是盛着温暖笑意的杏眼里,脆弱和迷茫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她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潮湿的空气带着雨水的微腥和宠物店里特有的味道涌入肺腑。

      她摊开掌心,看着那张在灯光下泛着冷硬光泽的黑金属名片。指尖用力收紧,名片坚硬的棱角深深陷入柔软的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点痛楚,却奇异地让她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

      她拿起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紧抿的唇线。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移动,输入那个刚刚查到的地址云顶私人会所。地图APP跳转,一个闪烁着金光点的坐标出现在城市最繁华、最高耸的地标建筑顶端。那高度,让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手指微颤,她点开了“打车”软件。屏幕的光幽幽地照亮她苍白却坚定的脸。

      “滴答。”

      一滴水珠顺着她额前被雨水打湿的栗卷发滑落,恰好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遮住了那个象征着云端之地的金光点。

      晚上七点五十分。

      顾微微站在“云顶”私人会所那扇高耸入云、光可鉴人的巨大旋转门前,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门内流淌出的,是带着冷冽香氛、金钱堆砌出的奢华空气,与门外潮湿阴冷的雨夜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身上穿着自己最好的一套衣服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棉质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米的薄开衫,脚上是一双擦拭过却依旧显得陈旧的白帆布鞋。这身行头,在周围那些穿着高级定制晚礼服、西装革履、珠光宝气的人流中,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滑稽。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或好奇、或审视、或带着淡淡优越感的视线,像细密的针,若有若无地刺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手臂,仿佛这样能汲取一点暖意和勇气。心跳如擂鼓,撞击着单薄的胸腔。

      “请问是顾微微小姐吗?”一个穿着剪裁合体、面料考究的黑西装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过她略显局促的衣着。正是电话里那个冰冷无波的声音的主人林锐。

      “是,是我。”顾微微的声音有些发紧。

      “请跟我来,陈先生已经在等您了。”林锐微微颔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流畅而精准,没有一丝多余的拖沓。他率先走向那扇旋转门,顾微微深吸一口气,快步跟上。旋转门无声地滑开,将她彻底吞没在那个金碧辉煌、流光溢彩的世界里。

      电梯是透明的观光梯,速度极快,平稳得几乎感觉不到上升。脚下的城市在视野中迅速缩小,璀璨的万家灯火变成了一片朦胧流动的光海,遥远得如同另一个星球。顾微微紧紧抓住电梯内光滑冰冷的扶手,失重感和扑面而来的高度让她一阵眩晕,胃里隐隐有些翻腾。

      “叮。”

      一声轻响,电梯稳稳停住。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其宽敞、视野开阔得令人窒息的巨大空间。一整面的落地玻璃幕墙,将整个城市的辉煌夜景尽收眼底,仿佛悬浮于云端之上。室内灯光是精心调制的暖金,并不刺眼,却将每一处细节都映照得纤毫毕现。昂贵的手工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冷硬又极其昂贵的木质香气,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林锐引着她,穿过空旷得有些寂寥的客厅。这里的每一件家具都线条简洁利落,材质冰冷坚硬(大理石、金属、深实木),颜是单调的黑、白、灰。没有多余的装饰,没有生活的气息,整洁得像一个高级酒店的样板间,透着一种不近人情的秩序感和绝对的掌控欲。

      最终,他们停在一扇紧闭的、厚重的深实木门前。林锐抬手,轻轻敲了三下,节奏精准。

      “进。”一个低沉、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男声从门内传来,像淬了冰的金属,瞬间让顾微微的脊背绷紧。

      林锐推开门,侧身让开:“顾小姐,请。”

      顾微微几乎是屏着呼吸,迈进了这个房间。这是一间书房,或者说,更像是一个冰冷的决策中心。同样巨大的落地窗,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嵌入式书柜,里面整齐码放着的书籍更像是某种权威的象征,而非供人翻阅。房间中央,是一张线条异常硬朗、巨大的黑实木办公桌,桌面上只有一台超薄笔记本电脑、一个金属笔筒和一份摊开的文件夹,净得近乎苛刻。

      而那个男人,就坐在办公桌后宽大的黑真皮座椅里。

      他微微低着头,侧脸对着门口的方向,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一份文件。黑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露出饱满而冷硬的额头。鼻梁高挺,下颌线条锋利得如同刀削斧凿,在室内精心布置的光线下投下深刻的阴影。他身上穿着一件质地极好的深灰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露出一截劲瘦的手腕和一块看起来低调却价值不菲的腕表。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强烈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像一座沉默而孤高的雪山。

      顾微微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加速。这就是陈宇。那个活在财经头条里,冷酷得不近人情的男人。真人比照片和视频里更具压迫感。

      林锐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轻微的“咔哒”声在过分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顾微微的胸口。窗外的城市霓虹无声闪烁,映在陈宇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却无法融化他周身一丝一毫的寒意。他依旧低着头,仿佛进来的不过是一缕空气,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正不疾不徐地翻过一页文件。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是此刻唯一的声源。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一个世纪。顾微微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她不知道是该主动开口,还是继续等待。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流动的星河,却丝毫照不进这间冰冷书房里的沉寂。

      就在顾微微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威压碾碎时,陈宇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那眼神深邃、锐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毫无波澜,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顾微微感觉自己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被这目光一寸寸地刮过,无所遁形。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痛楚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尽管心脏已经跳得快要炸开。

      陈宇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审视的目光冰冷而直接,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骨子里。然后,他缓缓地、极其冷淡地开了口,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温度,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像冰珠砸在玉盘上:

      “顾微微?”

      “是我。”顾微微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平稳。

      陈宇没有回应她的确认。他只是身体微微后靠,更深地陷入那张宽大的黑座椅里,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更加强烈的掌控感和疏离感。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极其随意地将桌面上的那份文件夹,朝着顾微微所在的方向,轻轻推了一下。

      文件夹光滑的黑封皮在巨大的桌面上滑过,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最后精准地停在了桌沿,距离顾微微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看看。”依旧是两个简洁到吝啬的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顾微微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撞了一下。她向前挪了一小步,指尖因为紧张而冰凉。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份文件夹。封皮很硬,触手冰凉。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赴死的决绝,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一份制作极其精良、条款清晰得令人发指的合同。最上方的标题加粗黑体字,像烙铁一样烫进她的视网膜:

      婚姻契约协议书
      下方,甲方位置,是陈宇那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签名。
      而乙方,空着。

      顾微微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握着文件夹边缘的手指瞬间用力到指节泛白!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办公桌后的男人。

      陈宇依旧维持着那个后靠的姿势,冷硬的脸庞在光影下显得更加轮廓分明,深不见底的黑眸正沉沉地注视着她,如同猎鹰锁定自己的目标。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冰冷,淡漠,仿佛推到她面前的不是一份关乎两个人(至少名义上)未来一年的婚姻契约,而只是一份普通的商业文件。

      窗外,城市的流光溢彩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在他身后无声地流淌,像一条虚幻的星河。而他本人,却像星河中心最冰冷、最坚硬、也最遥远的那块寒冰陨石。

      顾微微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物化的冰冷感席卷了她。她只能死死地盯着陈宇,看着他那双深潭般毫无波澜的眼睛,试图从那里面找出一丝玩笑或者疯狂的痕迹。

      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绝对的掌控。

      就在这时,陈宇薄薄的唇线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冰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喙的决断,清晰地回荡在这间空旷冰冷的书房里,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顾微微的心上:

      “一年。五千万。随传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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