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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梦阑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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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霜踏入靖王府时,天色已近黄昏。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府内回廊曲折,侍卫肃立,连空气都仿佛凝滞着压迫感。她指尖微蜷,面上却依旧挂着醉仙楼花魁该有的浅笑,步履轻盈地跟在引路的侍卫身后。
景樾在书房等她。
推门而入时,男人正立在窗边,修长的指节间捏着一封拆开的密函,听见脚步声也未回头,只淡淡道:“坐。”
连霜垂眸,在茶案旁落座,袖中的手却悄然按住了暗藏的银针。
“王爷唤奴家来,可是要听曲?”她嗓音柔婉,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
景樾终于转身,目光落在她脸上,似笑非笑:“白音姑娘的琴艺,本王确实欣赏。”他缓步走近,指尖在茶案上轻叩,“不过今日,倒想问你另一件事。”
景樾背对着她站在窗前,修长的手指间把玩着一枚棋子,执黑子的手指与墨玉棋子浑然一色。他头也不回地开口:"不急,陪本王下一局如何?"
连霜福身行礼,刻意让腰间的环佩发出清脆声响:"奴家棋艺粗浅,怕是入不了王爷的眼。"
"无妨。"景樾终于转身,黑曜石般的眸子在烛光下深不见底,"本王就喜欢...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
连霜抬眸,对上他的视线:“王爷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姑娘认不认得这棋局?"景樾落下一枚黑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奴家只是觉得..."她执起白子,指尖微微发颤,"这白子走得太险。"
"险?"景樾轻笑,"昨夜宫中走水,那纵火的女刺客才叫真险。"
——果然!
连霜突然抬眸,直直望进景樾眼底。
书房内烛火轻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景樾的手指还捏着那块焦黑的衣料,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连霜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翻涌的暗流——怀疑、试探,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
空气仿佛凝固了。
"呵..."
一声轻笑突然打破沉寂。连霜唇角微扬,眼底泛起醉仙楼花魁特有的娇媚波光:"王爷说的这些,奴家当真一句也听不懂呢。"她纤指轻抚鬓角,腕间玉镯叮咚作响,"什么皇宫起火,什么女刺客..."
景樾眸光一沉,手中衣料攥得更紧:"这块料子上的霜花纹——"
"哎呀!"连霜突然掩唇惊呼,眼中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慌乱,"这、这莫不是奴家前日遗失的那方帕子?"她伸手欲取,"定是浣衣的丫头不小心烧坏了..."
景樾猛地抬手避开,衣料擦着连霜指尖掠过。他眯起眼睛:"帕子?"
"可不是么。"连霜委屈地撇嘴,"那日奴家在后院赏梅,本想着要浣衣的丫头给我洗净了再送来..."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掏出一方完好无损的绣帕,"您瞧,这花纹是不是一模一样?"
景樾盯着她手中的绣帕,脸色阴晴不定。烛光下,两块料子上的霜花纹确实如出一辙。
"王爷若不信..."连霜忽然凑近一步,身上淡淡的梨花香萦绕而来,"大可以去醉仙楼问问姐妹们。"她指尖轻点景樾手中的布料,"这料子还是上月大家一起裁的呢。"
景樾喉结微动,突然扣住她的手腕:"那昨夜寅时三刻,你在何处?"
连霜任由他握着,眼尾微微下垂,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羞怯:"昨夜...王爷不是最清楚么?"她声音渐低,"您派来的侍卫守在奴家房外一整夜..."
这是事实——昨夜确实有靖王府的侍卫在醉仙楼外巡视,虽然那根本看不住她。
景樾呼吸微滞,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三分。连霜趁机抽回手,广袖翻飞间带起一阵香风。
"王爷若无其他事..."她福身行礼,鬓边珠钗轻晃,"奴家该回去了,今晚还有客人等着呢。"
转身时,她听到景樾低沉的声音:"三日后,子时,青竹巷。"
珠帘晃动,连霜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直到脚步声彻底远去,景樾才缓缓展开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静静躺着一枚银针,正是方才连霜"不经意"间留下的。
他唇角微勾,将银针举到烛光下细看。针尖泛着诡异的蓝光,显然淬了剧毒。
"好一个不知道..."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连霜正对镜卸下耳坠,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三声猫叫——两长一短。她手指一顿,铜镜中映出她骤然紧绷的面容。
这是她和庄玉溪儿时约定的暗号。
连霜迅速吹灭烛火,轻手轻脚移到窗边。借着月光,她看见后院梧桐树下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杏色裙裾在夜风中微微摆动。
"玉溪?"连霜推开窗棂,声音压得极低。
那人闻声抬头,月光照亮了庄玉溪那张圆润的脸庞。她比三年前消瘦了许多。
"霜儿!"庄玉溪险些喊出声,又急忙捂住嘴,眼眶却已经红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没死..."
连霜心头一热,却立刻冷下脸来:"你疯了?现在什么时辰,跑到这种地方来!"
"我今日在靖王府门口看见你了。"庄玉溪扒着墙根,声音发颤,"虽然你戴着面纱,可你走路时左肩微沉的样子,全京城找不出第二个..."
连霜呼吸一滞。这是她幼时坠马留下的习惯,没想到庄玉溪还记得。
"你知不知道现在全城都在通缉连家余孽?"连霜声音冷得像冰,"要是被人发现庄尚书之女深夜来青楼..."
"我才不管!"庄玉溪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用力抛上窗台,"你最爱的桂花酥,我亲手做的。这三年...每年中秋我都做一份..."
油纸包散开,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连霜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酥皮,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她们偷偷溜进厨房学做点心,把庄府厨房烧了半边。
"你快回去。"连霜硬起心肠,"以后别来了。"
庄玉溪却突然抓住窗棂:"我知道你在查连伯父的案子。"她眼中闪着倔强的光,"我爹...我爹书房的暗格里,有当年刑部的密档..."
连霜心头剧震。庄尚书曾任刑部侍郎,若能得到那些密档...
"不行!"她猛地抓住庄玉溪的手腕,"太危险了!"
"下个月初七我爹要去江南巡查。"庄玉溪反握住她的手,掌心冰凉却有力,"到时候我想办法把密档带出来。"她突然哽咽,"霜儿,这三年我什么都做不了,至少让我..."
"啪嗒——"
远处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音。连霜脸色骤变,一把将庄玉溪拽进窗内。两人跌在地板上,连霜的手紧紧捂着庄玉溪的嘴。
"嘘..."
屋外传来巡逻龟奴的脚步声,灯笼的光透过窗纸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连霜能感觉到庄玉溪在她掌心急促的呼吸,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脚步声渐渐远去。连霜松开手,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你必须立刻离开。"她拉起庄玉溪,声音压得极低,"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再找我。"
庄玉溪却突然抱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活着...一定要活着..."
连霜没有回抱,只是僵硬地站着。直到庄玉溪翻窗离去,月光重新洒满窗台,她才发现自己的前襟不知何时湿了一片。
油纸包里的桂花酥散发着甜香,连霜拈起一块放入口中。酥皮在舌尖化开,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却莫名泛着苦涩。
连霜躺在醉仙楼锦帐之中,窗外更鼓已敲过三响。她盯着帐顶繁复的缠枝花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枕下的匕首。这是父亲送她的及笄礼,刀柄上刻着连家特有的霜花纹。
月光透过纱窗。恍惚间,那些光斑仿佛变成了将军府后院那株老梅的投影。她记得去年今日,梅树下还摆着母亲的琴案,兄长在练新学的剑法,一招"雪落无痕"总使得不够利落。
"手腕再沉三分。"父亲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响起。他站在回廊下,手里捧着热茶,白汽氤氲了严肃的面容,"连家的剑法讲究藏锋,就像这冬日里的梅——
"知道啦,'香自苦寒来'嘛!"十五岁的连霜扮了个鬼脸,抢过兄长手中的木剑,"看我的!"
她记得自己当时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却因积雪滑了一跤。父亲的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兄长一边扶她一边偷笑,结果被她偷偷塞了一捧雪进后颈...
庄玉溪今日带来的桂花酥还藏在暗格里。连霜想起她们十岁那年,两个小丫头躲在庄府厨房偷吃点心,被庄尚书抓个正着。向来严肃的庄伯父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把最好看的那碟荷花酥推到她们面前...
枕巾不知何时湿了一片。连霜攥紧匕首,冰凉的金属刺痛掌心。三年前那个雪夜,她因为赌气跑去庄府过夜,才逃过一劫。等回来时,将军府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