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去往遥远的厦门 ...
-
光阴似箭，不经意间，马锦超已在姥爷家过了两个春节。渐渐地，他意识到，父母和妹妹与自己的距离是那么遥远，远到过年都见不到他们。厦门——那个只有在天气预报里才会被提起的城市，究竟在哪里？年幼的马锦超，曾经站在打麦场的碾子上，站在砖窑上，站在村里最高的土丘上。他踮起脚尖，极目远眺，希望能看见那个叫厦门的地方。马锦超已经记不起父母的模样，也忘记了妹妹的外貌。思念就像一颗种子，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悄悄地生长着。
有一天放学后，马锦超刚进家门，发现姥爷家里来了一大一小两个陌生人。那个三十多岁的陌生女人，一把将马锦超搂在了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开始哭泣。旁边还有个小女孩，拉着马锦超的书包带，开心地叫哥。马锦超这才意识到，是母亲和妹妹回来了。母亲擦干眼泪，嘴里不停地说：“小超长高了，长高了！”旁边的妹妹，从口袋里掏出零食，递给马锦超。一时间，马锦超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把书包放下，只顾吃妹妹给的零食。看到马锦超身上满是尘土并打着补丁的衣服，母亲从旅行包中取出一套崭新的童装，立即给他换上。十岁的马锦超，第一次感受到了幸福的滋味。
母亲和妹妹，陪伴马锦超在姥爷家住了一个多月。那段时间，马锦超穿的全是新衣新鞋。一日三餐，鸡鸭鱼肉不断。隔三岔五，母亲还会给他零花钱。在学校里，马锦超成了同学眼中的富二代。母亲还告诉马锦超，这一次要带他去厦门。马锦超高兴不已，恨不得把自己即将去厦门的消息告诉每一个同学。
寒假第一天，东方刚露出鱼肚白，母亲带着兄妹两人，启程前往厦门。三人提着大包小包，先是坐拖拉机，来到了县城。在县城的汽车站里买了汽车票，历时一个上午到了市里。下午，他们又去市长途汽车站，买了第二天早上去合肥的汽车票。当天晚上，他们投宿在了车站旁边的招待所。正是在招待所里，马锦超第一次见到了水龙头，第一次见到了冲水的便池，第一次见到了台灯……城市里的一切，对马锦超来说都是那么新奇，简直跟动画片里的世界一般。
第二天，天还没亮，母亲催促马锦超和妹妹赶紧起床。腊月的华北，冰冻三尺，早上起床对孩子来说，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马锦超不情愿地说：“鸡还没叫呢，让我再睡一会儿吧！”
母亲呵斥马锦超：“再不起来，汽车就开走了，还咋去厦门？”
听到“汽车”和“厦门”这两个词，马锦超蹭的一下坐了起来。他一边穿自己的棉衣和鞋袜，一边叫妹妹也赶紧起来。简单洗漱后，母亲从行李中拿出几个鸡蛋，又倒了开水。三人各吃了一个鸡蛋，喝了几口开水，早饭算是解决了。片刻后，母亲背上背包，左肩上挎着小包，手中提溜着提包。马锦超背着书包，牵着妹妹的手，跟着母亲直奔车站。
终于坐上了周口开往合肥的长途客车，马锦超忍不住从车窗探出头来，仔细打量着客车的车身。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客车足足有三辆拖拉机加上车斗那么长！坐了这样的车，以后肯定会被小伙伴们羡慕的不得了，马锦超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河南周口距离安徽合肥，将近四百公里。沿途有大大小小的河流，连绵起伏的高山，炊烟袅袅的村庄，还有各种与家乡不一样的方言。马锦超仿佛进入了一个梦幻的新世界，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任何风景。从拂晓到黄昏，客车一路上跨过了桥梁，穿越了山峦，乘客们上了又下，下了又上，总算是到了合肥。
在合肥火车站，马锦超第一次见到了有玻璃幕墙的建筑。见到了无数和他们一样，背着大包小包乘火车的人。售票处，买票的人们排起长队。母亲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即加入了购票的队伍。在售票窗口不远处，马锦超和妹妹，各自从行李中拿出一包方便面。先是将方便面揉碎了，撕开包装袋，取出调味包，用牙齿咬开，将调料倒进包装袋，再使劲地上下摇三五下，让面和调料混合均匀。熟练完成这一连串的操作后，兄妹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正在排队的母亲。然后，背靠栏杆坐在水泥地上，津津有味地吃起了方便面。渐渐地，雪花从天空中飘落下来。兄妹两人吃力地把行李集中到一起，面向售票窗口的方向，双手捂脸趴在行李上，满怀期待地望着母亲离售票窗口越来越近。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每一分一秒，对马锦超兄妹来说，都是那么的漫长。雪花落在手上的感觉，先是冰冷，后是疼痛。直到痛感实在无法忍受了，他们就把小手放进各自上衣的口袋里，让雪花落在脸上。等脸部冻得快要麻木的时候，再用手捂住脸。如此往复，任由风雪摧残着他们的手和脸。不知过了多久，兄妹两人头上和身上都被积雪染白了，母亲终于买到了车票。三人麻利地拿起行李，向候车室一路小跑而去。
检完票，进了候车室，兄妹两人终于不用受那风雪之苦了。马锦超好奇地观察着周围，有弯腰驼背的老人，脸颊发红的孩子，身强力壮的民工，瘦削精干的小伙子，穿着时髦的年轻女性，身姿挺拔的军人，西装革履的商人……人们或站着，或坐着，或倚着座椅半躺着，还有径直坐在地上的。大包小包满地都是，各自的行李，都在目光可及之处。大家以各种方式打发着无聊的候车时间，有高谈阔论的，有窃窃私语的，有大口吃东西的，有翻阅杂志的，有打扑克的，有呼呼酣睡的，也有抽着烟东张西望的，还有小孩在嬉戏打闹……整个候车室里，人声鼎沸，气味喧腾。马锦超和妹妹，先是规规矩矩地坐在母亲身边。没一会儿，就拿出鸡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待两人吃完了鸡蛋，母亲用刷牙的口杯接来了开水。兄妹两人抢着喝了几口开水，晚餐就结束了。马锦超和妹妹在候车室的过道上追逐嬉戏了一阵，直到满头大汗才消停下来。两人依靠着母亲，沉沉地入睡了，仿佛丝毫不受候车室里各种声音和气味的影响一样。
候车的时间，是那么的漫长，三人艰难地熬到了后半夜。突然，母亲摇了摇正熟睡的马锦超，并催促道：“快醒醒！别睡了，马上要检票上车了！”马锦超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然后叫醒了妹妹。
检票口已经排起长队，母亲起身背上背包，马锦超拿起提包，妹妹背上书包，两人紧跟母亲加入了等待检票的队伍。约摸十分钟后，终于开始检票。检完票的人们，带着各种行囊，鱼贯而出，生怕上不了火车。母亲牵着妹妹，马锦超抓着母亲背包的一角，像赛跑一样来到了月台上。好不容易找到了车票上对应的车厢，登车口也没人再排队了，大家一拥而上，拼命地往车上挤。母亲和妹妹在前面，艰难地往车厢里挤。马锦超死死抓着母亲背包的一角，终因人小力微，在拥挤中脱了手。不一会儿，母亲和妹妹登上了火车，马锦超却怎么也挤不上去。豆大的汗珠从马锦超额头上渗出，他无助地哭了起来。此时，月台上一个列车员见状，伸出他那有力的双手，推着马锦超往登车口里挤。有了助力，马锦超一步一步往前挪动，踉踉跄跄地上了车。车厢内拥挤不堪，人流裹挟着马锦超往前走，终于在车厢中部跟母亲和妹妹汇合了。马锦超把提包递给母亲，行李架上早已没有空闲位置，母亲就把提包塞到了座位下面。三个人，两张坐票，一张站票。母亲和妹妹已经坐在了座位上，马锦超索性一屁股坐到地板上。随着汽笛声响起，火车逐渐开动，朝着湖南株洲驶去。
窗外漆黑一片，火车呼啸着飞驰，时不时穿过隧道，仿佛是巨龙在黑夜里飞腾。每当火车驶入城市，透过车窗看到五彩缤纷的灯光，都让马锦超兴奋不已。白天，窗外一列列火车疾驰而过，马锦超彻底震惊了。火车长的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即使把全村的拖拉机加车斗连在一起，也没有一列火车长！巍峨的高山，宽阔的河流，也远比在汽车上看到的风景壮美。马锦超一会儿坐着，一会儿又站着。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他的眼睛始终盯着窗外，始终看不够那迷人的风景。就这样历经一天一夜，火车开到了湖南株洲。
母亲带着马锦超兄妹，在株洲火车站附近的小旅馆住了一天。第二天，他们坐上了去江西鹰潭的火车。到了鹰潭后，车站广场上巨大的雄鹰雕像，让马锦超终生难忘。鹰潭的天气，也比合肥、株洲暖和多了。由于错过了当天开往厦门的火车，为了省钱，他们没住旅馆，在车站的候车室等了一夜。直到天亮后，才坐上开往厦门的火车。
从离开家算起，前后历时六天，他们终于抵达了厦门。出站口，眼尖的妹妹，朝着一个男人开心地叫“爸”。马锦超惊讶地望着那个男人，完全认不出自己的父亲。父亲径直走到马锦超跟前，欢喜地说道：“我都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了！这两三年不见，个子长高了不少，也瘦了挺多。”父亲接过母亲的提包，拉上马锦超的手，朝不远处停放的一辆出租车走去。马锦超坐在父亲开的出租车里，一路上拘谨的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