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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珠玉点睛 ...

  •   第五章:初见石崇

      早膳刚撤,三记轻叩,清晰入耳。
      小苔开门。崔嬷嬷含笑立于门外,深青素锦褙子,碧玉簪,素银镯,气度沉静温婉,如院中那泓静水。
      “姑娘昨夜歇得可安稳?”她步履从容踏入,目光在绿珠脸上细细熨过,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瞧着气色越发好了。今日天光清朗,不燥不寒,正合在园中走走。老身带姑娘认认路,日后也便宜。”
      “劳嬷嬷费心。”绿珠垂眸浅笑,姿态温顺,眼底却清明。
      踏出院门,晨光慷慨,将那日匆匆一瞥的奢华,纤毫毕现地铺陈开来。
      珍珠母贝小径虹彩流转,硌得脚底微疼——昨日提及的软底鞋,杳无踪影。
      “姑娘随我来。”崔嬷嬷引路,方向明确,沿着水岸,朝那翡翠桥与湖心画舫行去。
      叠翠桥近在眼前。深浅不一的翠碧翡翠严丝合缝,阳光穿透,在水底投下迷离光斑。披着“金甲”的锦鲤懒洋洋游弋,鳞上金箔碎光灼目。水底铺陈的,分明是温润玛瑙与剔透碧玺。
      “这‘叠翠桥’,”崔嬷嬷声音柔和依旧,如介绍寻常景致,“是郎君当年费心,搜罗西南边陲的上好料子,延请顶尖匠人,耗时三年方成。桥下铺石,也是精挑细选过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园中花木。
      绿珠目光不经意扫过桥墩近水处。那行用极细金线嵌刻的篆字——“此桥一石,值奴十命”——在波光下若隐若现。她眼睫微垂,复又抬起,纯然赞叹:“真真是巧夺天工!这般水光潋滟,映着桥底彩石,比那锦缎还鲜亮几分呢。” 指尖轻点水面倒影,好奇问道:“嬷嬷,这桥身嵌得如此严密,风吹日晒也不怕松动么?”
      崔嬷嬷唇角噙着不变的笑意:“姑娘心细。这嵌工是匠人绝活,百年根基也是稳的。” 她目光转向湖心那流光溢彩的珍珠贝母画舫,丝竹靡靡之声随风送来。“那是‘七宝琉璃舫’,郎君宴请贵客的雅处。其中伺候的乐伎舞姬,皆是重金栽培,百中选一。寻常人,”她略顿,看向绿珠,温婉笑容里透出清晰的界限感,“莫说登船,便是近岸十步之内,亦是园规所忌。” 警告裹在雅言中。
      绿珠微微睁大眼,流露出适度的敬畏:“如此清贵之地!难怪丝竹声都透着非凡气韵。能在此间献艺的姐姐们,想必都是神仙般的人物了?”
      铮——!
      一声尖锐刺耳的琵琶裂帛声,猛地撕裂靡音!
      紧接着,女子凄厉至极的哭喊炸开:“郎君开恩!婢子知错了!婢……”
      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切断。湖面一片死寂。
      绿珠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小脸瞬间褪去血色,下意识攥紧了袖口,惊疑的目光投向画舫方向——反应迅捷而真实。
      崔嬷嬷脸上的笑容甚至没有丝毫涟漪,她甚至自然地抬手,轻轻拂了拂绿珠肩上并不存在的微尘,语气温和如初:“姑娘莫惊。园子大了,总有些不知进退、行事毛躁的,惹了贵人不悦,自当受些规诫。” 她目光落在绿珠略显苍白的脸上,那暖玉般的笑容里,清晰地映出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这园子里的道理,说来也通透——”
      她略顿,一字一句,清晰而宁和:
      “合宜,则安;不合宜,则去。”
      风过,带来湖水的微腥与沉香的馥郁。
      绿珠攥紧的手指缓缓松开。她抬起脸,惊疑的眼底,翻涌的情绪迅速沉淀,化为一种近乎明澈的平静。她看着崔嬷嬷温雅沉静、毫无波澜的脸,听着画舫中若无其事重新响起的丝竹,极轻地吸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未散的微颤,却异常清晰、恭顺应道:“嬷嬷教诲,绿珠谨记于心。园中雅韵,自有其法度分寸。”

      这念头刚在心底灼烧起来,金谷园的主人——石崇的传唤便到了——请绿珠过去。那命令简洁,不容置疑,像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扼住了她喘息的空间。
      绿珠心弦骤紧:石崇!史书里那个奢靡无度、视人命如草芥的石季伦!寒意瞬间浸透四肢,她强迫自己吸进一口带着龙涎余烬的空气。不能露怯!

      沉重的雕花槅门无声滑开,浓烈得化不开的龙涎与沉水香气裹挟着暖意扑面,几乎令人窒息。绿珠绣鞋踩过散落地面的珍珠碎玉,细碎冰凉的脆响,像是踏在价值连城的骸骨之上。

      小苔紧随其后,低眉顺眼,姿态恭谨到极致。
      在门开刹那,小苔的呼吸几不可察地窒了一瞬,那玄衣身影映入眼帘时,令人窒息的富贵与威权,像一记重锤砸在她心上。她飞快地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瞬间燃起的、近乎灼热的渴望——原来,这就是手握生杀予夺、泼天富贵的样子!男子手上温润却刺目的玉光,成了无声的烙印。小苔将腰肢弯得更低,姿态更柔顺,却无人看见她袖中紧握的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一个模糊却强烈的念头,如同种子落入沃土......

      烛影摇曳,兽炉青烟缭绕,将蟠龙榻上斜倚的身影晕染得模糊而极具压迫感。石崇一身玄色宽袍广袖,袖口如墨云垂落,他身形保养得极好,既无少年人的单薄,也无寻常中年人的暮气。那张脸,在精心养护与滔天权势的浸润下,呈现出一种难以判断具体年岁的“盛年”状态——皮肤紧致光泽,鬓角未见霜色,唯有眉宇间那沉淀了数十载杀伐决断与奢靡享乐所淬炼出的深沉威仪与一丝倦怠的慵懒,无声地昭示着岁月的分量与主人的地位。指间一枚羊脂白玉镯温润生光,随着他指尖带着绝对掌控韵律的、无意识的轻叩紫檀案几,发出清泠微响。叩击声精准地敲在绿珠绷紧的神经上。一道目光,沉甸甸如实质,带着评估奇珍异宝般的冰冷兴味,缓缓碾过她全身。
      石崇的目光从绿珠发间那枚流转微光的东珠滑下,最终停在她交叠于腹前的纤手上。唇角噙着一抹温和的弧度,声音醇厚随意,却字字蕴着无形的重量:“南边温软,北地风硬。乍然过来,身子可还受得住?夜里睡得安稳么?” 那摩挲玉扳指的指腹,节奏微不可察地慢了一分。
      绿珠盈盈下拜,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起身时,唇边已漾开一抹精心雕琢却不失自然的浅笑,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一丝初来乍到的好奇:“谢郎君惦记。初入北地,是有些不惯,” 声音清越平稳,“不过园中气象万千,处处可见郎君匠心独运,”她目光澄澈,坦然地掠过壁上《洛神赋图》的华美——(那飘逸仙姿只让她心底更冷)——随即真诚地落在案头香炉升腾的青烟上,“尤其这香炉,云气吞吐,灵动非凡,光是看着,心神便不自觉地沉静下来,倒把那点水土不服也冲淡了。”
      说话间,她状似无心地向案几靠近了半步。眼角的余光,如同最警觉的探针,精准地捕捉到案角半启锦盒缝隙中透出的一线幽冷如深潭月华的微光——鲛珠!那光…和城门口落在地上的匣子里发出的光一样!心口猛地一撞,一股冰冷的惊骇瞬间攫住心脏!那匣子!那场截杀!难道…一直在他的注视之下?!这念头让她头皮发麻,血液都凉了半截。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对香炉的专注与欣赏,仿佛那袅袅青烟蕴含着无穷的哲理。

      石崇指腹人的动作因她的话似有若无地一顿,脸上那温和的笑意加深,眼底却掠过一丝更加浓烈、难以捉摸的兴味:“哦?”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倒是个有眼力、懂沉静的丫头。”
      就在这时,一名仆役步履匆匆而入,面色带着几分少见的紧张,垂首禀道:“郎君,赵王殿下驾临!随行还有王府孙秀长史。殿下言说,欲即刻一观郎君新得的那株七尺珊瑚宝树!”
      仆役略作停顿,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却更快:“殿下入园时,恰巧路过‘七宝琉璃舫’……听闻船上有丝竹声,便执意要近前看看新鲜。一位乐伎…不慎冲撞了殿下仪仗,孙长史已按殿下之意…‘处置’了。殿下此刻兴致颇高,但话里话外…似对那‘鲛人泣珠’的传闻,格外上心。”

      石崇闻言,面上那温和的笑意纹丝未动,眼底深处却骤然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与算计。赵王对“鲛人泣珠”的觊觎,他岂能不知?湖边那场“小插曲”,不过是这位贪婪亲王又一次肆无忌惮的宣告罢了。他从容起身,玄色广袖轻拂,带起一阵沉水香的微澜。整理衣襟的动作流畅优雅,行至门边,却忽然驻足,侧首看向绿珠,目光温和依旧,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甚至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考验的兴致:“你也跟着来,开开眼界。”

      赵王司马伦!?孙秀!?
      这两个名字像冰针扎进绿珠脑海——七年后逼自己跳楼的主?
      这么快就直面宿命仇敌了么?这突如其来的“处置”与“兴致颇高”的对比,更让她遍体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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