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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太医院药气森森,如同凝固的雾霭。言冰云躺在冰冷的榻上,面如金纸,唇色灰败,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濒死般的滞涩。银针在几近透明的皮肤上起落,如同在枯枝上系着最后一缕游魂。神医枯槁的手指搭着寸关尺,良久,才沉重地收回,对着守在榻边的疾冲和几位忧心忡忡的御医,缓缓摇头:“心血枯竭,五内俱焚,风寒已入膏肓,此乃油尽灯枯之兆!若非一股极凶戾的执念吊着,怕是早已” 他未尽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秤砣,沉甸甸地压在众人心头。

      凶戾的执念?

      疾冲抱着刀,背脊紧贴着冰冷墙壁,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榻上那具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躯壳。他不懂什么五内俱焚,他只知道,言冰云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那老登和那狗皇帝前面!他答应过要护他写一辈子沙雕折子!虽然那破玩意儿邪门得很!

      “给老子用最好的药!吊住他这口气!”疾冲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他要是死了,老子拆了你们太医院!”杀气凛然,毫无转圜。

      御医们噤若寒蝉,唯唯诺诺。

      就在这压抑的死寂中,一个穿着户部主事服饰、面色惶急的中年人,被疾冲的亲兵拦在了太医院外。他踌躇片刻,最终将一卷厚厚的账册塞给守卫,低声急语了几句。亲兵不敢怠慢,捧着账册快步送到疾冲面前。

      “将军,户部刘主事送来,说是言大人昏迷前严令,一旦黄河工地的第一笔物料入库核销,无论他在何处,此账册必须立刻送达!事关重大,不敢延误!” 亲兵的声音压得极低。

      疾冲浓眉紧锁,瞥了一眼那卷厚厚的账册。封面上是言冰云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黄河工程首期物料入库核销详录(甲字库)》。他烦躁地挥挥手:“知道了!扔桌上!” 他现在只关心言冰云那口气还在不在,哪有心思管什么破账册。

      亲兵依言将账册放在外间的方桌上,躬身退下。

      账册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桌面上,厚重的纸张边缘,似乎还残留着言冰云昏迷前指尖的温度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墨腥气?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窗外天色由暮蓝转为沉沉的墨黑。言冰云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胸口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那点执念仍在燃烧。疾冲如同石雕般守在门外,赤红的双目布满了血丝。

      子时将至。万籁俱寂。

      太医院深处,除了药罐偶尔的咕嘟声和御医压抑的叹息,再无其他声响。

      突然

      “嗡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粘稠韵律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在外间响起!声音如同无数细小的、湿滑的虫豸在黑暗中摩擦翅膀,断断续续,时高时低。

      疾冲的耳朵猛地一动!赤红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声音这诡异的波动!他太熟悉了!是那本“妖折”的动静!但又有些不同更低沉?更粘腻?仿佛混杂了血的气息?

      他猛地转身,大手按在冰冷的门板上!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掌心窜入!他几乎是撞开了外间的房门!

      嗡鸣声戛然而止!

      外间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孤零零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那卷厚厚的《黄河工程首期物料入库核销详录(甲字库)》,静静地躺在方桌中央,仿佛从未有过异动。

      疾冲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锁定那卷账册。他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重的回响。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极其淡薄、却令人心头发堵的绝望和怨愤的气息?如同无数冤魂在低泣。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沙场磨砺出的悍然无畏,缓缓触向那卷账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封皮的瞬间

      “嗤啦!”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布帛撕裂般的异响,毫无征兆地从账册内部传出!

      紧接着,在疾冲惊骇的目光注视下,那原本素白洁净的账册封面,靠近装订线的边缘处,一行极其微小、如同水印般、正在缓缓“流淌”的暗红色字迹,诡异地浮现出来!

      “银锭:跑路.gif”

      字迹扭曲,如同用血书写的蝌蚪文!更诡异的是,那“跑路”二字,竟真的如同活物般,在纸面上极其微弱地左右晃动了一下!仿佛在模拟奔跑的姿态!

      一股冰冷粘稠、混杂着贪婪、窃喜和仓皇逃窜感的强烈情绪,如同无形的毒雾,瞬间从那行“跑路.gif”的水印中弥漫开来!狠狠撞入疾冲毫无防备的意识!

      轰!!!

      疾冲只觉得一股邪火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前仿佛出现了无数双贪婪的手,正疯狂地攫取着黄澄澄的银锭!银锭长了腿,在黑暗中仓皇奔逃,发出叮叮当当的、令人作呕的窃笑声!一股想要拔刀、想要将那些“跑路”的银锭和它们背后肮脏的手统统砍碎的狂暴杀意,瞬间充斥了他每一个细胞!

      “操!!!” 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如同受伤的猛兽!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凸!眼中赤红更盛!这账册也有问题?!

      他强压下拔刀的冲动,猛地抓起那卷账册!粗暴地扯开封皮,在昏黄的油灯下,迅速翻动!

      哗啦!哗啦!

      纸页翻飞。昏黄的光线下,那些由言冰云昏迷前最后核查、工整严谨的入库核销记录,此刻正发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变!

      每一笔被做了手脚的账目旁边,空白处,都诡异地浮现出动态的、如同水印般的“告状”图文!

      在一笔“石料采买:五千方,银二万五千两”的条目旁,浮现的是:“石方:缩水成渣.gif →银锭:钻入李员外袖口.jpg” !那“钻入袖口”的银锭图案,线条歪斜简陋,却极其传神地扭动着,仿佛真的在往一个标注着“李员外”的简笔小人袖子里钻!

      在另一笔“役夫棉衣采买:八千套,银一万六千两”的条目旁,浮现的是:“棉絮:飞雪.gif →银锭:跳进张主簿钱袋.jpg” !那“跳进钱袋”的银锭图案,如同活蹦乱跳的青蛙,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欢快!

      ……

      越往后翻,异象越烈!无数个动态的“银锭跑路.gif”、“银锭钻袖口.jpg”、“银锭跳钱袋.jpg”,如同跗骨之蛆,密密麻麻地附着在每一笔被贪墨的款项旁边!无数个标注着姓名、官职的简笔小人,在纸页上贪婪地张开双手,迎接那些“跑路”的银锭!一股混杂着极致贪婪、窃喜和肮脏交易感的冰冷情绪,如同瘟疫般从账册中弥漫出来,几乎要凝成实质!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李员外、张主簿、王掌库” 疾冲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那些被水印标注出来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如同从牙缝里挤出,带着血腥的杀气!他认得其中几个!都是首辅门下,掌管钱粮物料的关键人物!好!好得很!跑路?!钻袖口?!跳钱袋?!

      “证据!这就是证据!” 一个冰冷如刀的声音,带着极致的虚弱,却异常清晰地响起!

      疾冲猛地回头!

      只见病房门口,言冰云不知何时竟已挣扎着坐起!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框,脸色惨白如鬼,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宽大的寝衣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躯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唯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如同地狱幽火般的寒芒!死死盯着疾冲手中的账册!

      “将军,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都牵动着内腑,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嘴角再次溢出鲜红的血沫。他却毫不在意,沾血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账册,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拿着它,去宣政殿!现在!立刻!”

      “你” 疾冲看着言冰云这副随时可能断气的模样,浓眉紧锁。

      “去!!!” 言冰云猛地嘶吼出声,如同濒死孤狼最后的嗥叫!用尽全身力气!吼声牵动伤势,又是一大口鲜血喷溅在门框上!触目惊心!他的身体剧烈摇晃,眼神却死死锁住疾冲,燃烧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去告状!让那些跑路的银子自己开口说话!”

      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寒冰,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疾冲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他看着言冰云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和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再低头看看手中那本散发着诡异波动、不断“告状”的账册,一股混杂着暴怒、杀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犹豫!

      “好!” 疾冲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斩钉截铁!他不再看言冰云,一把抓起那本如同活物般的账册,如同握住了一柄淬毒的匕首!转身,撞开太医院沉重的门扉,高大的身影挟裹着凛冽的杀气与那本不断“嗡鸣”的诡异账册,如同出鞘的凶刃,撕裂沉沉的夜幕,朝着皇宫的方向,发足狂奔!

      宣政殿。寅卯之交。天色未明。

      昨日的血腥与混乱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恐慌的气息。官员们心有余悸地分列两班,无人敢高声言语。首辅捻着佛珠,闭目养神,只是嘴角那丝冷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御座之上,时影面沉如水,丹凤眼中看不出太多情绪,唯有指尖在扶手上缓慢敲击的笃笃声,透着一丝深沉的压抑。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王德海的位置空着,由另一位面生的太监代替宣读,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和颤抖。

      就在这压抑的寂静即将被“退朝”打破的瞬间

      “砰!!!”

      宣政殿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被一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量猛地撞开!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道高大如魔神、挟裹着室外凛冽寒气与滔天煞气的身影,如同狂暴的飓风,一步踏入殿中!是疾冲!他玄色劲装上沾满夜露与尘土,手中紧握着一卷厚厚的账册!那账册在他手中,竟如同活物般,隐隐散发着微弱的、令人心悸的嗡鸣!

      “陛下!”疾冲的声音如同炸雷,响彻整个大殿,带着边关风沙磨砺出的粗粝和毫不掩饰的杀意!他无视了满朝惊骇的目光,无视了首辅骤然睁开的、充满惊疑的老眼,更无视了御座上时影瞬间锐利如刀的眼神!他大步流星走到殿中,将那卷散发着诡异波动的账册,如同投掷战书般,重重拍在御座前的条案上!

      “啪!”一声闷响!震得条案上的笔架都跳了一跳!

      “黄河工程首期物料核销账册在此!”疾冲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直白,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标枪,狠狠扫过首辅及其党羽,“请陛下御览!也请诸位大人好好看看!看看这上面的银子是怎么[跑路]的!是怎么[钻袖口]的!是怎么[跳钱袋]的!”

      话音未落,他猛地抓起那卷账册,在满朝文武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粗暴地将其展开!高高举起!让那密密麻麻的、如同活物般“告状”的水印图文,暴露在通明的宫灯之下!

      昏黄的灯光下,那些动态的“银锭跑路.gif”、“银锭钻袖口.jpg”、“银锭跳钱袋.jpg”,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线条扭曲蠕动着,贪婪、窃喜、仓皇的情绪如同实质的毒雾,瞬间弥漫开来!那些被水印标注出的名字“李员外”、“张主簿”、“王掌库”一个个清晰的简笔小人,在纸页上张开贪婪的双手!

      “嗡!!!”

      账册发出的嗡鸣声陡然加剧!如同无数冤魂的控诉!

      “嘶!”

      “老天爷!那银子在动?!”

      “李德全?!那不是首辅大人的”

      “妖术!又是妖术!”

      死寂被彻底打破!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尖叫瞬间炸开!所有官员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本“活”过来的账册上!恐惧、厌恶、贪婪各种情绪被那强制性的“共情”扭曲放大!几个被点名的官员瞬间面如土色,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首辅的脸色,第一次真正地变了!由紫转青,由青转白!他捻着佛珠的手指猛地顿住!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账册上那清晰无比的“钻入李员外袖口.jpg”和旁边标注的“李德全”(他的远房侄孙,户部仓科主事)!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不可能!账目做得天衣无缝!这妖人如何得知?!还弄出这等鬼画符?!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首辅猛地踏前一步,须发戟张,声音因极致的惊怒而彻底破音,指着疾冲和那本账册,“此乃妖书!污蔑!构陷!陛下!此物必是言冰云那妖人所施邪术!当立即焚毁!将此妖人同党一并治罪!”

      “治罪?!”疾冲猛地转头,赤红的双目如同燃烧的熔岩,狠狠剜向首辅!那股狂暴的杀意和账册传递出的贪婪“共情”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老登!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银子是不是自己长了腿,往你那些狗腿子怀里钻?!要不要老子现在就带兵,去把他们[怀里]的银子[核销]出来?!嗯?!”

      “你”首辅被这毫不掩饰的杀意和野蛮的威胁噎得浑身哆嗦,指着疾冲,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他手中的玉佛珠被捏得“咯咯”作响,一丝细微的裂痕,悄然出现在温润的玉质表面。

      “够了!”御座之上,时影冰冷的声音如同寒流,瞬间压下殿内的嘈杂和杀意。他缓缓站起身,玄黑的衮龙袍流淌着深沉的光泽。他走下丹陛,脚步无声地来到条案前。深邃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刻刀,扫过那本散发着诡异嗡鸣、图文“活”现的账册。他的指尖,在距离那“银锭钻袖口.jpg”的水印毫厘之处停住。

      没有触碰。但那强烈的贪婪“共情”和清晰的指向,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穿了所有伪装!李德全?张禄?王贵?都是首辅门下,掌管工料钱粮的蛀虫!好!好得很!

      时影的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近乎残忍的满意?他需要敲打首辅,需要清理蛀虫,需要震慑朝堂!而言冰云或者说那本“妖折”又一次,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将最锋利的刀,递到了他的手上!甚至比他预想的更加精准!更加致命!

      “好一本会[告状]的账册。”时影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寒的玩味。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惊惶的首辅,扫过那些面如土色的贪官,最终落在那滩昨日言冰云喷溅的、尚未完全清洗干净的血迹上。那暗红的痕迹,此刻在宫灯下,竟与账册上蠕动的暗红水印,隐隐呼应。

      他猛地一拂袍袖!

      “啪!!!”

      那卷厚重的、散发着诡异波动的账册,被他当庭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而响亮的碎裂声!

      “查!”时影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带着雷霆般的威压和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给朕彻查!名单所涉人等,一个不漏!家宅、库房、账目!给朕翻个底朝天!朕倒要看看,这些[跑路]的银子,到底钻进了谁的袖口!跳进了谁的钱袋!查实者”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狠狠剜向首辅那张惨白的老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以硕鼠论处!抄家!枭首!悬首辕门!以儆效尤!”

      “轰隆!!!”

      旨意如同九天惊雷!带着血腥的杀气!狠狠劈在每一个官员心头!尤其是那些被水印点名的,瞬间瘫软如泥!绝望的哀嚎和求饶声瞬间响起!

      首辅如遭雷击!身体剧烈一晃!手中那串温润的玉佛珠,再也承受不住那巨大的惊怒和恐惧,“咔吧”一声脆响!竟被他硬生生捏碎!温润的玉珠如同断线的珍珠,噼里啪啦地滚落一地,在冰冷死寂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清脆而绝望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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