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庄园的低语与指尖的温度 ...
-
冰冷。死寂。坠落感仿佛永无止境。
王云起的意识在混沌的黑暗中沉浮。肩背的鞭伤、额角的擦伤、尤其是肋下被触须划开的那道火辣辣的伤口，所有的疼痛都在无重力的虚无中被无限放大，撕扯着他的神经。但他没有放任自己沉沦。特警的本能如同深海中的灯塔，顽强地指引着他。
首先是触觉。坚硬、冰冷、带着湿滑苔藓的地面。然后是嗅觉。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霉味、腐败植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血肉陈年朽烂的腥甜气息。最后是听觉。绝对的死寂，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但在这死寂之下，又似乎潜藏着无数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像是虫豸在朽木中爬行，又像是湿漉漉的东西拖过地板。
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朦胧的、令人压抑的昏暗。光线来自头顶极高处破碎的彩色玻璃穹顶，被厚厚的灰尘和污垢覆盖，只透下几缕惨淡的、如同垂死病人呼吸般微弱的光柱。巨大的、扭曲的阴影在布满蛛网和剥落壁画的墙壁上蠕动。
他们身处一个极其广阔却破败不堪的大厅。地面是碎裂的大理石，缝隙里顽强地钻出颜色诡异、形态扭曲的藤蔓植物。巨大的石柱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天花板，柱体上布满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迹的污渍。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
“腐朽庄园”——冰冷的意念在他脑海中刻下了这个名字。
“呃……”旁边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哼。
王云起瞬间警觉，忍着剧痛侧头。是雷子。他正挣扎着坐起来，捂着自己还在渗血的小腿，脸上肌肉因疼痛而扭曲，但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周围，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陈伯？阿阮？”王云起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他第一时间确认队友。
“咳咳…在…在呢……”陈伯虚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老人靠在一根断裂的石柱旁，脸色灰败，但还活着，正紧张地查看怀里昏迷不醒的哑女阿阮。阿阮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显然之前那声“无声尖叫”透支了她巨大的精神。
他呢？
王云起的心猛地一沉，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急切地扫视。然后，他的动作停滞了。
白声就躺在他身边不远处。姿势有些狼狈，原本就破烂的衣物在穿越裂痕时被撕扯得更厉害，露出大片沾着污迹却依旧莹白的肌肤。那张足以让深渊失色的脸上沾着灰尘和几点暗红的、不知是血还是污渍的斑点，长长的睫毛紧闭着，眉头痛苦地蹙起。
王云起几乎是本能地撑起身体，不顾肋下伤口撕裂的剧痛，向白声挪去。他的动作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额角再次渗出冷汗。
“喂！你……”雷子看到他染血的半边身子和苍白的脸色，想说什么，但被王云起抬手制止了。
王云起挪到白声身边，动作带着一种与此刻环境格格不入的谨慎。他伸出手指，探向白声的颈侧脉搏。
指尖触碰到那细腻却冰凉的肌肤时，王云起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陌生的、混杂着担忧和焦灼的情绪，猛烈地冲击着他作为特警惯常的冷静。他强迫自己专注于指尖的触感。
脉搏虽然微弱，但还在跳动。
王云起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因为失血和寒冷，也在微微颤抖。他试图收回手。
就在这时，白声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仿佛蕴藏着星光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迷茫的水雾，如同受惊的幼鹿，倒映着王云起染血却写满担忧的脸庞。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白声眼中的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警惕和冰冷，但在那冰冷之下，王云起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尚未散尽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这份恐惧，让白声此刻的冰冷显得格外脆弱。
“你……”白声开口，声音带着刚苏醒的沙哑，他下意识地想推开王云起还停留在他颈边的手指，“拿开你的脏手！”
语气依旧是惯常的嫌恶和命令式，但尾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云起的手，在听到“脏手”二字时，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一丝微妙的刺痛感，并非来自伤口，而是来自心底某个角落。但他没有像原主那样暴怒或退缩。他的手指甚至没有立刻收回，反而更清晰地感受到了白声脉搏的跳动，感受到那皮肤下传来的微弱温度。
他没有看白声的眼睛，目光落在他被撕破的衣襟下，一道不太明显的擦伤上，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情绪：“还活着。能动吗？检查一下有没有伤到骨头。”
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伸手，也没有在意那句“脏手”。仿佛这只是一个队长对队员例行公事的询问。
白声愣住了。他预想中的暴怒或谄媚没有出现。王云起平静得可怕。那染血的脸庞、专注检查他伤势的眼神（虽然没看他眼睛）、以及那低沉嗓音里不容置疑的意味，都带着一种完全陌生的压迫感，却又奇异地……让人感到一丝可耻的安心？
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矿道崩塌、黑暗触须、空间撕裂那种非人的恐怖之后，这份诡异的“平静”和“专业”，像一块浮木，让在恐惧深渊中沉浮的白声本能地想要抓住。
但傲娇的本能让他立刻竖起了尖刺。
“死不了！”白声猛地拍开王云起的手，挣扎着坐起身，动作牵扯到不知哪里的伤处，让他疼得吸了口冷气，漂亮的五官都皱了一下。他别过脸，不去看王云起，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和刻薄，“管好你自己吧！血都快流干了！”
王云起看着被拍开的手，又看了看白声别扭的侧脸和微微泛红的耳尖（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不是笑意，更像是一种了然。他不再坚持，收回手，撕下自己衣角相对干净的内衬布条，开始熟练地给自己肋下的伤口进行简单的压迫包扎。动作干脆利落，带着职业性的精准，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雷子拖着伤腿挪过来，警惕地看着四周弥漫的诡异气氛。大厅深处，黑暗如同实质，仿佛随时会吞噬那几缕微弱的光线。
“腐朽庄园。”王云起包扎完毕，声音恢复了特警的冷静分析模式，“任务目标：生存七十二小时，或者找到‘净化水晶’。”他言简意赅地复述了脑海中的信息，同时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大厅的几个出口和可能的藏匿点，“这里很危险。那些声音…”他示意大家噤声。
死寂之下，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似乎更清晰了，而且…越来越近！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地面，从四面八方缓缓包围过来！
陈伯抱紧了昏迷的阿阮，老脸上满是惊恐。雷子握紧了从矿道带出来的骨镐，指节发白。
白声的身体也瞬间绷紧，他下意识地向王云起的方向靠拢了半步，随即又强行定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恐惧再次攫住了他，而身边这个浑身浴血却冷静得可怕的男人，似乎成了这片恐怖中唯一能看到的“坐标”。
王云起感受到了那微小的靠近。他没有转头，只是将身体不着痕迹地调整了角度，半挡在白声和声音来源方向之间。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带着战场指挥的节奏：
“雷子，左前方柱子掩护，盯着右翼通道！陈伯，抱紧阿阮，退到那个石雕后面！白声…”他顿了顿，终于第一次在任务指令中直接看向白声。
白声也正好看向他，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强装的镇定几乎要碎裂，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恐惧和一丝…依赖的祈求？
王云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移开目光，声音依旧冷硬，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跟紧我，注意脚下和头顶。”
他没有说“躲在我身后”，而是“跟紧我”。这是一种微妙的认可，将白声纳入了需要承担责任的战斗序列，而非纯粹的累赘或保护对象。
白声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什么，但最终只是用力咬住了下唇，重重地“嗯”了一声，身体却诚实地又向王云起靠近了半步，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体散发出的热量和淡淡的血腥味。这味道此刻非但不让他厌恶，反而带来一种扭曲的安全感。
就在这时！
“沙沙沙——！”
从大厅几个幽暗的拱门和破损的窗棂外，无数扭曲蠕动的黑影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它们形态怪异，有的像腐烂藤蔓缠绕着白骨，有的像肿胀的、长满脓包的人形蘑菇，有的干脆就是一滩粘稠的、布满眼珠的黑色淤泥！它们散发着浓郁的腐臭和恶意，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朝着五人藏身的光柱区域包围过来！
“来了！”雷子低吼一声，握紧了骨镐。
陈伯吓得闭上了眼睛，死死抱住阿阮。
白声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王云起身后破烂的衣角！指尖冰凉，用力到指节发白。
王云起眼神瞬间锐利如刀！他猛地抽出从矿道带出来的那把粗糙骨刀（幸好没丢），反手一握，挡在所有人身前。肋下的伤口因剧烈动作而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刚包扎的布条，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但他一步未退。
“准备战斗！”他的声音如同磐石，砸在死寂的大厅里，也砸在身后每一个被恐惧攫住的心上。
白声抓着他衣角的手，颤抖着，却抓得更紧了。他看着王云起染血的、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定的背影，看着那柄指向黑暗潮汐的骨刀，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疯狂翻涌——恐惧、厌恶、依赖、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绝境中迸发出的守护意志所震撼的悸动。
冰冷的庄园，怪物的嘶鸣，绝望的包围。而在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之前，是唯一的光源下，一个浑身浴血却寸步不让的身影，以及一只紧紧抓住他衣角的、属于绝色美人的、冰凉而颤抖的手。
情感在恐惧与鲜血中悄然滋生。是依赖？是雏鸟情结？还是黑暗中悄然破土、连当事人自己都未曾明了的种子？唯有指尖传递的温度和衣角被攥紧的力道，无声地诉说着此刻的惊涛骇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