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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无光。无声。无始。无终。
      监兵不知道自己在这片永恒的混沌与厮杀中沉沦了多久。时间失去了刻度,空间失去了边界。唯有神魂深处那永无止境的疲惫与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杀——!”
      震天的喊杀声毫无征兆地刺破死寂!炽烈的阳光骤然灼痛双眼,黄沙扑面,带着浓重的血腥和铁锈味。他身披残破的重铠,胯下战马嘶鸣,四周是如林的戈矛,是狰狞嘶吼的敌人!身后,是那座被围困数月、摇摇欲坠的孤城!
      “将军!援军到了!冲开东门!”亲卫嘶哑的吼声在耳边炸响。
      监兵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杀伐之气从四肢百骸涌出,如同本能!他长啸一声,声震四野,手中仿佛握着一柄无形巨刃,策马狂飙!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浪滔天!千里奔袭的疲惫烟消云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破阵!救人!
      就在他手中无形之刃即将劈开敌阵核心,望见孤城那洞开的城门和城头守军绝望中迸发的狂喜时——
      “噗嗤!”
      剧痛!并非来自敌人,而是来自他紧握缰绳的左手!五指指骨骤然传来钻心裂肺的痛楚,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生生捏碎!眼前炽烈的阳光、喧嚣的战场、嘶吼的敌人……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画,瞬间扭曲、溶解、崩散!
      世界重归死寂的黑暗。只有左手那锥心刺骨的剧痛无比真实,提醒着他刚才的一切并非虚幻。他低头,看不见,却能清晰感知到左手五指扭曲变形,指骨寸断。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喉咙里挤出。这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幻境破灭,随之而来的便是身体一部分真实的、无法逆转的损伤。
      冰冷。潮湿。腐朽的稻草气息钻入鼻腔。
      场景再次切换。他成了守城的败军之将。冰冷的铁枷锁住脖颈和手腕,沉重的镣铐磨破了脚踝。四周是残垣断壁,是士兵们绝望麻木的脸。城外,敌军如潮水般涌来,攻城锤撞击城门的巨响如同丧钟。
      “将军!降了吧!给弟兄们……留条活路!”副将跪在面前,涕泪横流。
      监兵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悲愤堵在胸口。他张了张嘴,想喊“死战不退!”,想斥责“贪生怕死!”,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猛地抬头,想看清副将的脸,视野却是一片模糊的灰白!
      不!不是模糊!是彻底的黑暗!
      他瞎了!
      这个认知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混乱的神魂。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海啸般袭来,几乎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淹没。身体仿佛被猛然掏空,本源在一次次幻境的消耗中被疯狂透支。
      “杀了他!这叛国的懦夫!”不知是谁在黑暗中嘶吼。
      冰冷的刀锋破风而来!
      监兵想躲,身体却沉重如灌铅。想格挡,双手却空空如也。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剧痛从肋下传来,滚烫的液体瞬间浸透了衣甲。他踉跄后退,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墙上。城破的喧嚣、士兵的惨叫、胜利者的狂笑……所有声音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
      黑暗再次降临,比之前更沉,更冷。肋下的伤口真实地存在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幻境如潮,永不停歇。
      有时,他是解甲归田的农夫,在简陋却温馨的茅屋前,看着袅袅炊烟,粗糙的手指抚过妻子温顺的发丝。红烛摇曳的新房,盖头下那张模糊却温柔的脸庞,带着羞涩的笑意。指尖触及那温热的肌肤,心中涌起久违的、近乎陌生的平静与暖意。他甚至能嗅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

      就在他沉溺于这份虚幻的温暖,想要掀开那碍事的红盖头时——
      “嗤啦!”
      仿佛灵魂被生生撕裂!心脏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绞痛!他猛地捂住胸口,眼前温润的红烛光影、妻子的轮廓、皂角的清香……瞬间如同碎裂的琉璃,片片剥落!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冰冷和深入骨髓的空洞!
      心口的位置,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凭空出现,鲜血汩汩涌出。
      ……
      周而复始。无间地狱。
      冲锋、破阵、解围……换来断骨裂筋。
      坚守、鏖战、城破……换来刀剑加身。
      归隐、温情、欢愉……换来剜心刺骨。
      每一次破灭,都是对他神躯本源的一次残酷收割。每一次清醒(如果那短暂的、无光的间隙能称为清醒),都伴随着更深的疲惫和更重的伤势。
      他成了一个被困在永恒战场上的囚徒,一个被无数幻境轮番凌迟的困兽。神魂在一次次的扮演与破灭中被反复撕裂、磨损,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消散于这宇宙洪荒的遗忘之地。

      直到那一天。
      冰冷的死寂中,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恐惧的啜泣声,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打破了永恒的循环。
      “呜……有、有人吗?……好黑……我好怕……”
      那是一个属于人族的、年轻女孩的声音。颤抖,无助,充满了对未知黑暗的恐惧。
      监兵残存的神念本能地扫了过去。
      没有暗族的阴冷魔气,没有神族的磅礴威压,也没有巫族的灵异波动。只有纯粹而微弱的人族生气,像寒夜里一点随时会熄灭的、小小的烛火。
      是误入此地的人族?
      监兵枯寂如死水的心湖,第一次,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他尝试凝聚几乎溃散的神识,艰难地发出一个意念,如同呓语:“谁……?”
      “啊!”女孩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惊叫一声,啜泣声更大了,“谁?谁在说话?你在哪里?我看不见……这里好可怕……”
      “别……怕……”监兵的神念断断续续,虚弱得如同游丝,“这里……危险……快……离开……”
      “离开?我……我找不到路……”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摸索着,似乎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到处都是黑的……冷的……我好冷……”
      或许是这纯粹的、属于生命的恐惧与无助,触动了他神魂深处那被无尽杀戮和背叛磨蚀得几乎不存在的柔软。又或许,是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异类”声响,成了他即将彻底沉沦前抓住的最后一块浮木。
      “待在……原地……别动……”监兵耗尽力气凝聚神念,“这里……煞气……伤身……”
      他无法再提供更多庇护。他的神光早已黯淡,自身难保。
      然而,女孩似乎真的听话地停了下来。啜泣声渐渐小了,变成了压抑的抽噎。黑暗里,只剩下她细微而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微弱的呼吸声,竟成了监兵混乱意识中唯一清晰的坐标。
      “你……还在吗?”女孩怯怯地问。
      “……在。”
      “你……是神仙吗?还是……妖怪?”
      “……都不是。”
      “那……你是谁?”
      “……一个……迷路的……人。”
      笨拙而断续的对话,在死寂的黑暗中艰难地进行着。女孩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她如何在山中采药,如何被一阵怪风卷来这可怕的地方。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亮,即便充满恐惧,也像黑暗里流淌的一线清泉。
      监兵沉默地听着。他看不见,却能“听”到她声音里的温度。这温度,微弱,却真实地熨帖着他被幻境折磨得千疮百孔的神魂。每一次幻境来袭,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中,他残存的意识会下意识地去“捕捉”黑暗中那缕微弱的气息。
      她还在。
      这个念头,竟成了支撑他一次次从幻境破灭的深渊边缘挣扎回来的、唯一的动力。让他不至于彻底沉沦于那永恒的战场轮回,化为这昆仑墟中一缕无意识的怨煞。
      他知道自己不行了。本源近乎枯竭,神魂如同布满裂痕的琉璃,随时会彻底崩碎。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艰难,身体内部仿佛有无数冰冷的刀片在切割。失明的双眼前,永恒的黑暗似乎也在变得更加浓稠,带着一种沉坠的引力,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拖入永眠。
      “喂……你……还在吗?”女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似乎也习惯了这黑暗中唯一的“同伴”。
      “……嗯。”监兵艰难地回应。
      “你……好像……很痛苦?”她似乎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虚弱。
      “……”监兵沉默片刻,一个念头在濒临溃散的意识中无比清晰地浮现。他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他最后的力量,或许能护住这个误入绝境的凡人一线生机。
      他耗尽最后的神念,艰难地引导着体内仅存的一丝本源庚金之力。一柄冰冷、沉重、带着无尽凶煞与不屈战意的器物,缓缓在他身前凝聚成形——
      正是他的本命神器——陨劫锏!
      只是此刻,神锏的光芒黯淡至极,如同风中残烛。
      “这个……给你……”监兵的神念微弱得如同叹息。
      “啊?什么?”女孩似乎感受到了前方突然出现的冰冷锐气,有些害怕。
      “拿着它……”监兵的神念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若遇……凶煞……可……护你……一线……”
      他几乎是用最后的力量,将陨劫锏推向女孩气息所在的方向。神锏离手的刹那,一股巨大的、仿佛生命被抽离的空虚感和虚弱感瞬间将他淹没。他再也无法维持坐姿,身体无力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的冻土上。
      “喂!你……你怎么了?!”女孩惊慌的声音传来,带着真切的恐惧和担忧。她似乎摸索着靠近了一些。
      监兵已无力回应。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之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这一次,还能抓住那缕微弱的气息,挣扎着浮上来吗?
      他不知道。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残存的意念里,只剩下那女孩带着哭腔的呼唤,和他手中空空如也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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