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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镇衔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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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李承桢所料,三个时辰前,南城门附近的阴影里,两名匡胥残部正屏息凝神地窥视着出城的人。
余党甲眯起浑浊的双眼,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他剥开一颗咸香花生扔进嘴里,目光却紧紧追随着李承桢三人的一举一动。
在这日复一日的枯燥盯梢中,能撞见这样一出好戏,倒像是老天赏给他的乐子——横竖上头只说要盯紧,又没说不准看戏。
?“?甲哥,你眼珠子都快黏在那三人身上了,莫不是瞧见相好的了?”余党乙用刀鞘不耐烦地戳了戳同伴的后腰,声音里裹着浓重的倦意。
他斜倚在斑驳的城墙根下,后脑勺抵着冰凉的石砖,连日曝晒让他的脸皮泛起一层油腻的暗红。
城门口贩夫走卒的喧闹声混着牲畜的腥臊味,这差事当真比蹲大狱还磨人——至少牢里还能躺着数虱子。
余党甲从怀里摸出半块发硬的馍馍,慢条斯理地掰着碎屑往嘴里送,眯起的眼角挤出几道风霜刻就的皱纹。?“急什么?”他含混不清地嘟囔着,馍渣子卡在杂乱的胡须上,?“咱们这差事啊,讲究的就是个‘守'字。”盯梢他不是盯着了吗?不算偷懒。
上班不摸鱼,就是做坏了规矩。
他指了指李承桢三人,雀跃地说道:“你看,那个道士带着两个怪模怪样的……人?真是稀奇得很。”沾着馍渣的手指在衣襟上蹭了蹭,“这种热闹,可不是天天都能看到的。”
余党乙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李承桢拉着猪车,“清朝僵尸”大牛跟在身侧,还有一个趟板车上,三人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余党乙看着余党甲不求上进的模样,忍不住啧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怨气:“甲哥,你真是有闲心。咱在这里守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还要守到什么时候。”
他泄愤似的踹飞脚边碎石,“跟着头儿走的兄弟,如今怕是已经在羌渠过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日子了。”喉结剧烈滚动着,仿佛已经闻到烤羊油滴在火炭上的焦香,“女人随便玩,剩你我兄弟还在这里清汤寡水的。”
嘴上怨着,眼睛却很诚实,有热闹不看王八蛋!古语有云,看热闹是华夏人的天性。
余党甲喉头滚动了一下,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光。
他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同伴肩上,力道大得激起一阵浮尘。?“兄弟……”他嗓音沙哑,像是砂纸磨过粗陶,?“你当老子不想去羌渠快活?”
突然压低声音凑近,带着隔夜馍味的呼吸喷在乙耳畔:“但头儿让我们守在这里,定然有他的道理。咱们只要尽职尽责,说不定钓上大鱼立了功……”
余党甲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年轻人最忌心浮气躁。你现在正是打基础的时候,多沉淀沉淀。”上头的指令他们不能违背,他怕余党乙受不住提桶跑路,让他一个人背锅,只能先画大饼安抚安抚。
余党乙听了,心中虽然还有不甘,但也知道余党甲说得有道理。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也只能这样了。”余党甲的话让他暂时歇了提桶跑路的心。
余党甲瞥见他这副模样,悬着的心才算落回肚里——今天这尊菩萨,又暂时稳在庙里了。
却不知他们的任务注定无法完成——当李承桢三人抵达同柏城时,紧绷的神经第一次得以松弛,连拂过城垛的风都带着久违的安宁。
在同柏城,匡胥的势力虽未彻底隔绝,却也再难肆意渗透。羌渠人如影随形的追杀终于在此止步,那些蛰伏于草丛之中、随时可能暴起发难的致命威胁,也随着城垣的临近而渐渐淡去。
然而,他们囊中仅剩的银钱已所剩无几。这支队伍的资金来源本就捉襟见肘——周钰几乎倾尽随身积蓄,大牛以粮食入股,李承桢则以一身技艺作本。
即便他们已经退而求其次,买不起马,也买不了牛,买不到骡子,沦落到用一头猪来拉车,一路上也耗费了不少。
幸而大夫仔细诊察后,确认周钰的伤势已无大碍。这多亏了他随身携带的那枚?“灵丹”——药效之神奇,连见多识广的老郎中都啧啧称奇。
药力早已在体内化开,不仅止住了内出血,更将断裂的经脉温养得七七八八。如今伤口处新肉萌生,竟比寻常伤患痊愈得快上数倍。
老大夫沉吟片刻,只提笔开了几味温和的调理方子。他将药方递给李承桢时,枯瘦的手指在泛黄的纸上点了点:?“外伤易愈,内损难平。这骨头上的伤……”说着摇了摇头,?“急不得,非得静养百日不可。”
窗外的阳光斜照在药柜上,映得那些青瓷药罐泛着幽幽的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伤筋动骨一百天”的古训。
这段时日里,周钰只需做好三件事:按时服药、安心静卧、将养精神。李承桢思忖再三,提议在城郊赁一处清净小院。如此既能避开市井喧嚣,又方便日日煎药。
李承桢捧着药碗走进内室,氤氲的药气在碗沿打着旋。她将温热的药汤递给周钰时,忽然压低声音问道:?“寻常衔师若要加入镇衔司,该走什么门路?”
自从盘缠见底,这个问题已在她心头盘桓多日。药汁的苦涩在屋内弥漫,正如他们眼下捉襟见肘的处境。
虽然镇衔司不是一个标准的“吃皇粮”的机构,但它的存在却也有着重要的价值。
镇衔司为那些渴望通过自身能力换取报酬的衔师提供了一个接任务的平台。在这个平台上,可以通过完成各种任务来赚取金钱,从而改善生活。
李承桢比谁都清楚,她绝不甘心顶着顺妞的名姓了此残生——像株野草般被随意栽进别人家的后院,相夫教子,将满腔锋芒都磨成绣花针。
顺妞的故事注定要终结在西北风沙中,而李承桢的命途却如她腰间弯刀,注定要劈开更辽阔的天地。
占据一个人的人生,就如同亲手给鲜活的灵魂戴上沉重的枷锁。在她的认知中,灵魂本该自由翱翔,怎能被这般束缚?
她无法背负这种沉重,也无法忍受让他人或自己失去自由与希望的痛苦。
这种一眼望到头甚至还不一定安稳的生活,终究与她的本心背道而驰。
大郕,这个陌生而神秘的时空,宛如一幅未曾展开的画卷,隐藏着无数新奇又怪异的事物,等待着她去探索、去发现。
她要做的是让自己的能力得以变现,化作一把钥匙,打开这道神秘的大门,为她游历这个更广阔世界的旅程累积足够的资本,开启一段属于自己的旅程。
面对李承桢的询问,周钰将药碗搁在膝头,任由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面容。他没想隐瞒什么——这本就不是什么需要遮掩的事,更何况这些日子同生共死,彼此间早非初遇时的提防。
他闭目思索着那些往日不曾留意的琐碎消息,缓缓道:?“镇衔司在各州府要隘皆设分司……”话音未落突然呛出一阵咳嗽,待平复后继续道,?“想挂衔师腰牌,须得先去分司,那里的司理大人自会安排试炼——”
李承桢眉间浮起浅淡的困惑,?“这司理……”她斟酌着用词,?“可是分司主事之人?”虽对大郕官制所知有限,但从?“司理”二字便知必是执掌权柄的职位。
周钰微微颔首,额前散落的发丝随着动作轻晃,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试炼内容是什么?”李承桢早料到觉醒衔力不过是块敲门砖——就像医学院出来还得考执业证呢。
正当此时,一道金影倏地从窗口窜入,恰落在周钰的被褥上。还不等猴子龇牙,李承桢已闪电般出手,五指精准钳住其后颈,顺势将这毛团按进怀中。?“总不会比羌渠人的刀剑更难应付。”
毕竟镇衔司是一个与官方有关的组织,设定资格考试是必然的,这方面她还是有些社会经验的。
周钰望着在女子怀里渐渐安分的猴子,眼底泛起一丝倦意。他支起身子靠在床头,声音里带着久病的沙哑:?“要挂上镇衔司的令牌,总归要过个明路。入门任务虽说不比那些要命的差事,可……”
他沉吟片刻,似乎在搜索脑海中的讯息,?“具体章程,怕是只有司理案头的卷宗才说得清。”
李承桢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猴子的下巴,盯着指间那簇随呼吸起伏的绒毛,状似随意地问道:?“这衔师的品阶高低……又是怎么个说法?”
猴子突然支棱起耳朵,湿漉漉的黑眼珠直勾勾盯着窗外——邻家枝头沉甸甸的梨子正随风轻晃。
它喉间发出?“咕噜噜”的闷响,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连那身被揉得东倒西歪的金毛都透着委屈。
偏生又不敢真挣扎,只缩着爪子任人摆布,唯有尾巴尖不安分地拍打着李承桢的手腕,像在无声地数落这个专横的?“绑匪”。
周钰的目光落在猴子身上,不禁微微出神。这小兽出奇地通人性,既无寻常猢狲的刁钻,也不见半分野性,倒像是读过圣贤书似的。
他望着猴子在李承桢手下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忽然觉得有趣——究竟是这猴儿天生好脾气,还是被那五指山压得没了脾气?
周钰轻轻叩击药碗的指尖忽然一顿,瓷器的清响戛然而止。他抬眼时,眸中病气褪去几分,显出一种认真:?“镇衔司的衔师品阶,共分七等。从七阶起步,每晋一级……”
突然被猴子的喷嚏打断,周钰摇摇头继续道:?“都得拿相应难度的任务来换。”最后一句说得极轻,仿佛一阶衔师的名号是飘在云端的传说。
李承桢的手指突然停在猴子耳后,小家伙不满地?“吱”了一声。她眯起眼睛,目光锐利如出鞘的短刃:?“难道真有本事的人,也得从最末等开始,一级级往上爬?”这话问得辛辣。
若真如此,岂不是让猛虎去逮耗子——既辱没了利爪,又荒废了爪牙。
周钰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眼尾泛起细纹,像是被李承桢的敏锐取悦了。?“李道长果然眼毒,镇衔司自有一套入门定阶的流程,不过具体内容我倒并不清楚。”
毕竟系统不一样,关于镇衔司周钰实在没有了解太多——人的精力有限,关注的事物重点也会有所不同。
李承桢谢过周钰,她眼中已映出镇衔司朱漆大门的模样——与其在此揣度章程,不如直接去敲开那扇门问个分明。
在玄学界,流传着这样一句智慧箴言:“晚上千条路,白天依旧卖豆腐。”
一个人若是只停留在空想的阶段,而不付诸实际行动,那么无论他夜晚在脑海中勾勒出多少条通往成功的道路,当白日的阳光洒下时,他依然只能守着那方小小的豆腐摊,重复着平凡的生活。
简而言之,行动力很重要,光想不干成不了。
日头刚偏西三寸,李承桢的布鞋已踏在镇衔司门前的青石板上。
镇衔司的门口,与想象中的官方机构有着很大的不同。它没有县衙那种高大威严的建筑,也没有森严的戒备。
大门是普通的木制结构,上面挂着一块斑驳的牌匾,上面用稍显褪色的金漆写着“镇衔司”三个大字。牌匾在岁月的侵蚀下,显得有些沧桑,却也增添了几分质朴的气息。
门前的石阶上,偶尔能看到几片落叶,似乎没有人特意去打扫。
两旁的石墩上,坐着几个看起来像是等待任务的衔师,他们穿着各异,有的身着简单的布衣,有的则穿着看起来有些破旧的皮甲,显得随性而真实。
这些人或低声交谈,或独自发呆,完全没有那种官府门前的肃穆感。
与县衙那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氛围相比,镇衔司更像是一个开放的集市。它的大门没有紧闭,也没有士兵把守,任何人只要推开门,都能走进去。
这种开放性让镇衔司显得更加亲民,也更像一个——“冒险者工会”。
镇衔司的大厅,摆放着几张简陋的桌子和长椅,东墙上挂着一些任务公告。这些公告用竹签钉在木板上,随风轻轻摇曳。
衔师围在一起,或在仔细研究任务内容,或在讨论任务的难度和报酬。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爽朗的笑声,或是激烈的争论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显得有些嘈杂。
在大厅的正中央,有一个长长的柜台,柜台后坐着个青衫中年男子,正伏案疾书。
他手中的狼毫在账册上游走如蛇,墨迹蜿蜒处偶尔一顿,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微微发颤,似在斟酌某个数字。
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头发已然有些斑白。他的下巴宽厚,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
但青白的面皮绷在颧骨上,透出常年伏案人才有的疲态,教人一看便能判断出这是一位称职牛马——颧骨显露无肉,辛苦命囖。
他的脸上虽未曾露出明显的笑容,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如同春日暖阳般温和平稳,让人在靠近他的瞬间便感到格外亲切。这种亲切感或许与他那并不深刻的法令有着直接的联系。
尽管周围环境嘈杂,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宁静,仿佛能将一切喧嚣都隔绝在外。
李承桢跨过门槛的刹那,目光便如铁屑遇磁石般钉在了那人身上。并非因他坐镇中枢,而是那副伏案姿态里透出的气息。
中年男子闻言抬起头,见李承桢走近,便搁下手中狼毫,眼角漾起几道细纹:?“这位道长有礼了。”看着李承桢身上的道袍,他便下意识地以道长称呼,即便同是衔师,有过佛道机缘的,能力往往提高一线。
他目光在李承桢年轻的面庞上略作停留,却无半分轻慢之意,只将案上名册轻轻推前寸许,?“不知是来记档新差,还是交割旧务?”
李承桢广袖垂落,执了个端正的道门礼,?“在下李承桢。”她唇角噙着三分笑意,?“此番特来请教入司章程,不知先生该如何称呼?”话音清越,将求取衔师身份的意思说得明白,却又不失从容气度。
“老夫姓纪,是镇衔司同柏城分部的一名管事,李道长唤老夫纪管事即可。”话音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和,却又不失分寸感。
?“李道长且随我来。”纪管事将案头文牍归置齐整,棕色袖袍在檀木桌上拂过一道沉稳的弧度。
他引着李承桢穿行于人声鼎沸的厅堂,不时侧身避开捧着卷宗疾走的杂役。待转过那扇绘着《七剑镇邪图》的屏风,喧嚣声忽地一静,但见正堂内悬着?“天道酬勤”的匾额,两侧楹联上的朱漆尚新。
正堂的门并未关上,李承桢一抬眼,就见其内摆放着一件看似古朴却又透着几分神秘的仪器,心下暗忖:这恐怕就是用于衔师入门检测的工具。而负责主持整个检测流程的,正是镇衔司同柏城分部的司理。
纪管事在门前略一驻足,待听得里面传来?“进来”二字,方才迈过门槛。
他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身子微躬,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朴司理,这位是李承桢道长,特意前来进行衔师资质认证。”语声不卑不亢,既不失礼数,又无半分谄媚之意。
司理虽不算正式的官职,但他却掌管着分部所有的事务,大到任务的审核分配,小到财务的收支管理,事无巨细。
若是能与他交好,或许还能提前拿到那些难度低、奖励高的任务,这显然是一种极大的便利。
可别小看基层小吏的权柄。即便是区区一个工商注册窗口的办事员,若存心刁难,只需在流程细节上稍作保留,就足以让申办者往返奔波十余次而不得其果。
这种隐形的权力寻租,往往比明面上的贪腐更令人无奈。
在平民百姓的眼中,朴司理无疑是个“有权有势”的人物,轻易得罪不得,毕竟对于没有背景人脉的百姓而言,得罪“大贵人”与“小贵人”,结局并不会相差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