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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残垣断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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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天河倾覆。
浑浊的浪头裹挟着断木、草屑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污秽,一次又一次,狠狠撞向大晟朝承平十四年的黄河堤岸。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堤身深处传来的沉闷呻吟,像是巨兽濒死的喘息。堤岸在无休止的冲刷下簌簌颤抖,岸基的泥土大块大块地被撕裂、卷走,露出底下更脆弱的结构。
“顶住!石笼!快!往豁口里填石笼!”
嘶吼声穿透震耳欲聋的雨幕和浪涛,来自一个浑身泥浆、几乎辨不清面目的人影。他正死死扒着一段被洪水撕开狰狞裂口的堤岸边缘,半个身子悬空,指挥着下方混乱的人群。雨水顺着他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的赭褐色粗麻短褐往下淌,勾勒出精悍而紧绷的背脊线条。这便是化名“石方”的匠师,谢垣。
脚下的堤坝,是数十年前草草修筑的旧工事,夯土松散,根基不稳,在这百年不遇的连绵暴雨和上游洪峰夹击下,早已摇摇欲坠。若此处溃决,下游百里沃野、十数万生民,顷刻间将化为泽国。
“石师傅!不成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河工,被泥水呛得连连咳嗽,声音嘶哑地喊道,“水太急!石笼刚下去就被冲走了!挡不住!这坝……这坝保不住了!”绝望像冰冷的河水,浸透了每一个在堤上挣扎的人。
谢垣猛地扭过头,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泥污,露出一双深陷却异常锐利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像在审视一件亟待修复的巨大器物。他抹了把脸,目光迅速扫过汹涌的浊浪、被冲得七零八落的石笼、以及堤坝上那道越来越宽、仿佛巨兽咧开嘴的裂缝。
“保不住也得保!”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风雨,“赵七爷!听我的!换沉排法!”
“沉排法?”老河工赵七一愣,布满沟壑的脸上满是惊疑,“那……那是啥?俺们祖祖辈辈都是用石笼堵口子……”
“石笼单个体量太小,水流太急自然冲散!”谢垣语速极快,不容置疑,“沉排法!把石笼用粗麻绳和韧木排纵横串联,结成大网!要快!十笼一联!沉入豁口下游,斜插水底,以网阻水,缓其冲势!”
他一边吼着,一边猛地从泥水里站直身体,全然不顾脚下堤岸的剧烈摇晃。他指向堤坝内侧一片相对平缓的洼地:“陈主簿!带人!立刻把那边堆着的备用石笼拖过来!还有麻绳!所有能用的麻绳!快!”被点名的县衙主簿早已面无人色,此刻被谢垣那不容抗拒的气势所慑,连滚爬爬地招呼人手去了。
谢垣不再多言,一个箭步冲到豁口最危险处。这里的水流最为狂暴,浑浊的浪头裹挟着令人胆寒的力量,堤岸的泥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他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倒在湿滑冰冷的泥泞里,身体前倾,几乎将整个上半身都探了出去,目光死死锁住那不断扩大的裂缝深处。雨水猛烈地抽打着他,泥浆溅满了他的脸和脖颈,渗入粗糙的衣领。他浑然不觉,只是伸出沾满泥污的手指,在剧烈颤抖的堤坝边缘飞快地比划、丈量,仿佛在触摸着大地痛苦的脉搏,计算着它还能承受多久的撕扯。
“石师傅!危险!”几个民夫惊恐地喊道,想要上前拉他。
“别过来!”谢垣头也不回地厉喝一声,“看好你们的位置!石笼!绳子!”
他的镇定如同定海神针,强行压下了堤上蔓延的恐慌。民夫们看着那个跪在死亡边缘、专注于丈量裂口的身影,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心底涌起。赵七爷狠狠一跺脚,布满老茧的手用力一挥:“听石师傅的!都动起来!结网!快!把命都豁出去!”
混乱的场面骤然有了主心骨。民夫们吼叫着,在泥水中连滚带爬。粗重的麻绳被拖拽出来,坚韧的木排被迅速抬来。在谢垣精准而快速的指令下,一个个沉重的石笼被绳索和木排巧妙地捆绑、串联。他时而跪地观察水势,时而起身冲到人手不足处,亲自动手捆扎绳索。他动作迅捷而稳定,手指翻飞间,一个个复杂牢固的绳结便已成形,那是在无数工程中磨砺出的本能。他那身赭褐色的粗麻短褐,在灰暗的暴雨中,像一块沉默而坚韧的岩石。
“第一排!左斜三十度!沉!”谢垣嘶声下令。
十几个壮汉喊着号子,将第一个由十个石笼串联而成的巨大沉排,奋力推向豁口下游的指定位置。沉重的石笼带着巨大的惯性砸入狂暴的浊流,激起冲天水柱。沉排入水,并未立刻被冲走,而是顽强地斜插在河床上。湍急的水流被这巨大的障碍物阻挡、分散,虽然依旧汹涌,但冲向下豁口中心的力量明显减弱了一丝!
“成了!稳住!”赵七爷狂喜地吼起来。
“还不够!”谢垣紧盯着水流变化,脸上毫无喜色,“第二排!跟上!右斜三十度!交叉沉入!压住第一排!”
更多的沉排被迅速组装、推入。谢垣在堤岸上奔走指挥,身影在雨幕中时隐时现。他根据水流的每一次微妙变化,不断调整着沉排的角度和位置。“左边用力!绳子绷紧!”“右边再加两个笼子!”“沉!快沉下去!”他的指令清晰而果断,在风雨中如同战鼓。
当第五个巨大的沉排交叉着沉入预定位置时,奇迹发生了。原本直冲豁口、势不可挡的狂暴水流,被这数道斜插河底的巨大石网强行分割、扭转、消解。冲击豁口的水势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堤岸那令人心悸的颤抖也减弱了!
“堵!快!用石笼和沙袋堵住豁口!”谢垣抓住这宝贵的时机,声音因长时间的嘶吼而沙哑,“快!”
民夫们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吼,扛起石笼和沉重的沙袋,不顾一切地冲向那道狰狞的裂口。石块、沙袋雨点般砸向豁口,迅速填补着被洪水撕裂的伤口。谢垣也冲了上去,和民夫们一同肩扛手抬。沉重的石料压在他肩头,泥浆灌满了他半旧的麻布鞋,每一步都深陷泥泞。他那赭褐色的身影,在奋力抢险的人群中毫不起眼,却又像一块磁石,牢牢吸附着所有人的力量。汗水混着冰冷的雨水从额角滚落,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抬手用同样泥泞的袖子狠狠一抹,目光依旧死死锁住填补的进度。
豁口在众人拼死的努力下,一点点被合拢、压实。堤岸深处那令人不安的呻吟声,终于渐渐低沉下去,被风浪的咆哮所掩盖。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筐混合着碎石和粘土的“三合土”被夯实进豁口缝隙时,堤上爆发出一片混杂着哭泣和嘶哑欢呼的声浪。人们精疲力竭地瘫倒在泥水里,相互搀扶着,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谢垣独自一人退到稍高处一段相对完好的堤岸上,背对着喧嚣的人群。他缓缓蹲下,双手撑在冰冷的、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石堤上,肩背微微起伏,大口喘息着。冰冷的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砸在身下的石头上。他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双布满泥污、指节粗大且带着几处新鲜擦伤的手掌。这双手,丈量过山川,绘制过河图,搅拌过石灰糯米浆,也无数次在危难中挽狂澜于既倒。父亲谢秉直那双同样布满匠人印记的手,曾握着他的小手,在沙地上画出第一道堤坝的草图……记忆如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身体的疲惫。
“石师傅!石师傅!”陈主簿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谄媚,由远及近,“您真是神了!活神仙啊!要不是您,这下游……”他跑到谢垣身边,搓着手,脸上堆满了笑。
谢垣没有回头,只是慢慢站起身。他高大的身躯在风雨中显得有些孤峭,赭褐色的粗麻短褐紧贴着身体,勾勒出沉稳的轮廓。他望着堤下暂时驯服的浊流,以及远处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如同蝼蚁般渺小却依然顽强存在的村落轮廓。万家灯火,系于此堤。
“职责所在。”他打断主簿的奉承,声音低沉而平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堤坝只是暂时稳住。根基已损,需尽快上报工部,调拨钱粮物料,汛后彻底重修此段。否则,隐患仍在。”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陈主簿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陈主簿心头莫名一紧,仿佛被看穿了什么。
“是是是!下官明白!立刻具表上奏!”陈主簿忙不迭地点头哈腰,眼神却有些闪烁,“只是……这钱粮物料,层层报批,恐怕……”
谢垣没有理会他的潜台词,目光越过他,看向堤下正在收拢工具、相互搀扶着下堤的疲惫民夫。他们佝偻着腰,在泥泞中艰难跋涉,脸上刻满了与天争命后的麻木和深深的疲惫。每一次险情,冲在最前、流血流汗的是他们,而最终能获得多少抚恤,却往往渺茫难知。
“陈主簿,”谢垣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声,“堤上民夫,凡今日出力者,按例双倍发放工钱、饭食。伤者,延医用药,费用县衙先行垫付。”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人命关天,不可轻忽。你,亲自督办。”最后几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陈主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对上谢垣那深潭般的眼睛,心头一寒,连忙低头:“下官遵命!定当……定当妥善安置!”
谢垣不再看他,转身,沉默地沿着泥泞的堤岸,朝着临时搭建的简陋工棚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得极稳,泥水在脚下发出噗嗤的声响。风雨依旧,将他赭褐色的背影勾勒得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岳。
工棚里弥漫着湿木头、汗水和劣质草药混合的沉闷气味。几个受伤的民夫躺在草席上呻吟,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郎中正带着徒弟忙得团团转。谢垣避开人群,走到角落自己那堆简单的行李旁。行李不过是一个磨损得厉害的旧藤箱和一卷铺盖。他脱下早已湿透沉重的外衫,露出一件同样洗得发白、肘部打着同色补丁的里衣,肌肉的线条在单薄布料下若隐若现。他拧干外衫的水,随意搭在旁边的木架子上,然后默默地从藤箱里拿出一块干硬的麦饼,就着皮囊里的冷水,慢慢咀嚼起来。疲惫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四肢百骸深处涌上来。
“石师傅,”一个身影掀开草帘走了进来,是赵七爷。他换了身稍微干爽些的破旧褂子,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粗陶碗,“喝口姜汤吧,驱驱寒气。今天……多亏了您。”老河工的语气充满了由衷的感激和后怕。
“七爷客气了。”谢垣接过碗,粗糙的陶壁传递着暖意,“是大家伙儿拿命拼下来的。”他啜饮了一口辛辣的姜汤,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稍微驱散了体内的寒意。
赵七爷叹了口气,在谢垣旁边的木墩上坐下,掏出旱烟袋,却没有点燃,只是拿在手里摩挲着。“这坝啊……十年前那次大修,用的料就不行!俺们当时就嘀咕,那石头,看着还行,可一凿下去,里面尽是酥的!根本顶不住水泡!可惜啊……”他浑浊的眼睛望向棚外依旧滂沱的雨幕,声音低沉下去,“没人听俺们这些老河工的屁话。结果……唉!造孽啊!”
“酥石?”谢垣咀嚼麦饼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他想起父亲谢秉直当年在工部水部司任主事时,曾力主制定更严格的河工物料标准,尤其强调石料的质地必须坚密耐蚀……“十年前……那次大修,是谁主理?”
赵七爷摇摇头:“上头的事,俺们哪知道那么清楚?只听说是个京城来的大官督办,阵仗不小,银子流水似的花……可这堤……”老人没有说下去,只是又重重叹了口气,饱含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
谢垣没有再问,只是默默地将剩下的麦饼塞进嘴里。粗糙的颗粒摩擦着喉咙,带着一丝苦涩。棚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他起身,从藤箱底层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层层包裹,里面是一套半旧的木工绘图工具——墨斗、角尺、刻刀,还有几支用得很短的炭笔。他拿起一支炭笔和一块刨光的薄木板,走到棚子中央唯一一张还算平整的破木桌前,就着昏黄的油灯光线,开始勾勒。炭笔在木板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眼神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风雨喧嚣都已远去。笔下渐渐呈现出方才险堤的轮廓、水流的走向、沉排的位置、以及他观察到的堤坝内部结构的薄弱点。线条简洁而精准,每一个细节都凝聚着他对这方水土的深刻理解。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在棚外停下。草帘被掀开一条缝隙,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完全看不清面目的身影闪了进来,雨水顺着蓑衣滴落在泥地上。那人迅速扫视了一下棚内,目光落在角落里的谢垣身上,快步走了过来。
谢垣停下了笔,没有抬头,似乎早已料到。
来人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个用厚厚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小物件,迅速塞进了谢垣搭在架子上的那件湿漉漉的赭褐色外衫口袋里。动作快如鬼魅,除了谢垣,几乎无人察觉。
“文渊阁……重开……速归……”一个极低、极沙哑,仿佛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在谢垣耳边飞快地吐出几个破碎的词句,轻得如同幻觉。
那人做完这一切,没有丝毫停留,如同来时一样突兀,转身就融入了棚外的黑暗雨幕之中,消失不见。
棚内依旧喧嚣,伤者的呻吟、老郎中的嘱咐、民夫疲惫的交谈,混成一片。无人注意到这短暂的插曲,除了赵七爷似乎朝这边瞥了一眼,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摩挲着他的旱烟袋。
谢垣握着炭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架子上的外衫口袋。油布包裹的轮廓,在湿透粗糙的赭褐色布料下,显出一个方正的棱角。
文渊阁……京城……
他放下炭笔,走到架子旁,伸手探入那湿冷的口袋。指尖触碰到那坚硬冰凉的油布包裹。他没有立刻拿出来,只是隔着油布,感受着那物件的形状。一种深埋于心底的冰冷悸动,如同蛰伏的毒蛇,在暴雨的潮湿气息中,悄然苏醒。
他抽出包裹,背对着棚内众人,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一层层剥开厚实的油布。最里面,是一封同样被油布封裹得严严实实的信。信封是寻常的桑皮纸,没有署名,只在封口处,压着一枚小小的、图案奇特的火漆印——形如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鸾。
谢垣的目光在那火漆印上停留了一瞬,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锐利的光。他小心地拆开封口,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笺。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却异常熟悉,带着一种久违的、刻骨铭心的痕迹:
垣儿:
文渊阁重缮在即,机不可失。旧库房深处,或有汝父遗物线索。慎之,切切。
没有落款。
谢垣捏着信笺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纸张粗糙的触感,却像烧红的烙铁,灼烫着他的掌心。十年了。整整十年颠沛流离,隐姓埋名,以手中之尺规,丈量山河,以血肉之躯,搏击风浪。他以为已将那份蚀骨的沉痛与仇恨深深埋藏于每一次垒石、每一道夯土的专注之下,埋藏于这身赭褐粗麻之下。
可这寥寥数语,如同惊雷,瞬间撕裂了所有看似坚固的堤防。父亲谢秉直临刑前那双悲愤欲绝又饱含嘱托的眼睛,母亲绝望的哭喊,家族倾覆时那遮天蔽日的血色……无数破碎的画面伴随着堤坝下依旧咆哮的洪水声,汹涌地冲撞着他的脑海。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薄薄的信笺在他掌心被揉成一团,指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将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激荡压了下去。十年磨砺,早已教会他如何将惊涛骇浪锁在深潭之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工棚里混杂着汗味、草药味和湿木头的气息涌入肺腑,冰冷而浑浊。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将那团皱巴巴的信笺重新展平,小心翼翼地折叠好,连同那枚青鸾火漆印的碎片,一起塞回油布包裹的最里层。然后,他将这个小小的包裹,紧紧按在了自己赭褐色粗麻里衣的胸口内侧,紧贴着剧烈跳动的心脏。
冰冷的油布紧贴着温热的胸膛,形成一种奇异的对峙。
他转过身,重新走回那张破旧的木桌前。油灯的火苗被棚外灌入的风吹得剧烈摇晃,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拿起那块画着堤坝草图的木板,目光落在那些代表根基脆弱、内部结构濒临崩溃的线条上。风雨飘摇的旧堤,与风雨飘摇的旧案,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叠。
谢垣拿起炭笔,在那张堤坝草图的下方,重重地划下一道粗砺的、仿佛要破开木板的横线。
工棚外,暴雨依旧不知疲倦地冲刷着刚刚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堤岸。浑浊的黄河水,裹挟着上游的泥沙与折断的草木,在沉排构筑的屏障前不甘地咆哮着,打着旋,最终无可奈何地向下游奔涌而去。远处,被雨幕笼罩的村落,点点昏黄的灯火在风中摇曳,脆弱却又顽强地亮着。
谢垣站在昏黄的灯光边缘,赭褐色的身影仿佛融入了身后深沉的黑暗。他望着棚外无边的风雨,眼神幽深如古井。那井底,不再是单纯的匠人之心,而燃起了一簇幽暗而执拗的火苗。十年漂泊,尺规之下,垒的是安身立命的根基,绘的是江河湖海的脉络。而此刻,一条通向京城漩涡、通向尘封血案、也通向未知风暴的路,已在那张揉皱又展平的信笺上,无声地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