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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翠莠迷性引正道,玉郎拈酸醋前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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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的不甚安稳,一个接一个的梦。迷蒙醒过,耳边莺声百啭,眼前是一张清俊玉颜。
窗外还泛着青白,金鋐已冷,蜡泪如血,只那铜彝炉还温着,泛着腻人的甜香。
林净和轻轻挪开搭在腰间的温热手掌,起身穿衣。软鞋踏过冰冷地砖,小心避过地上零零散散的几个羊肠衣。
京城的高门大户,最是忌讳庶长子,他不能免俗,却也正合了她的意。林净和来到这里才知道,原来宅斗剧里所谓的避子汤本是不存在的。
门户人家的小娘多是从小用凉药,胞宫受损,自是不易受孕。只这也不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有那不幸怀了的,老鸨便在日常主顾中寻个憨的赖上,教他赎了去。若是抵赖不上的,便一碗大败毒灌下去,搁棍子生生打下来。
还有那心黑的老鸨,将铅精下在茶水里,小娘接过客便端与她喝,不但避子效用极好,还可令肌肤生光。只是那物是熬人精血的,不肖几年,人便枯败,销成白骨一堆了。
凉药不能立竿见影,这样的毒物她是绝不肯用的,好在他因着心中那点愧疚怜惜,倒也肯配合。
昨儿是红藜守夜,此刻正窝在外间的小塌上睡的安稳。林净和不忍吵她,遂轻轻的推门出去。
时晨雾熹微,风如凉水,沁的人神清骨冷。她在院中随意游赏。见几尾花色艳丽的锦鲤荡漾在碧潭之中,时有露珠顺着石隙中的薜荔垂落水中,惹得鱼儿惊鳞拨刺。
林净和顺手拉了把小杌子坐在池畔,看了许久。
“别怨我,”她心中默默对原主说道:“比起守着虚妄的贞操,我更想好好活着,活得快活、自在。”
“姑娘,晨间露重,小心着凉。”翠莠轻手轻脚的近前,将一件软缎罩衣给林净和披上。
她正想道谢,余光扫到一双青色尖头布鞋,鼓鼓囊囊的,上面绣了两朵针脚粗糙的花。她轻轻蹙眉:“你裹脚了?”
时士大夫对小脚十分痴迷,诗文辞赋中对三寸金莲、窄袜弓鞋的描写层出不穷,还有品莲会,专门品评女子的小脚。更甚还有金莲杯,是将酒杯置入女子的小弓鞋中饮用。
士风如此,裹脚之风自然大行。
所谓看人先看脚,即便相貌平平,若有一双弯弓金莲也算半个美人儿了。因此即使是困窘之家,为了将女儿卖个好价,也得咬牙舍本买几尺布。
林净和深恶这等病态癖好,她来到此处唯一庆幸的便是原主没有裹脚。
这也不是尤氏心疼她,而是从前四处颠沛,也无人关心她裹不裹脚,后入了教坊行当,已然错过裹脚的年纪了。只得用布紧紧勒成个尖头,塞进弓鞋里。
原主因此颇有些自卑,当初宋鼎元将她翻做花考第一,当地一些措大钝汉还颇有一番非议。
林净和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脚上的布秃噜噜拆个干净,后来尤氏发现,还将她好生发作了一通。
看着翠莠面色有些发红,讷讷的说不出话,林净和轻轻笑了。
还是个小丫头呢,心思都写在脸上。
林净和指了池边一方平整的青石,翠莠垂头坐下,又偷偷拿眼觑她。
“我如今的处境你知道,是个以色侍人的,你长得不错,又不是知根底的。且那牙婆带的十个丫头里,也有更伶俐的,也有更稳重的。你可知我为甚单单挑中了你么?”
“奴婢不知。”翠莠嗫嚅道。
“因为只有你没有裹脚。”林净和静静地看着她:“脚是用来走路的,不是裹的汗津津的像个鸡爪子样,给人观赏把玩的。一双漂亮的脚,应该是能跑、能跳,能带你看尽这世界的。”
她看着翠莠有些懵懂的表情,“或许你此刻不懂,或许你觉得我怕你夺了大人的爱宠,我并不在乎你作何想。我只是觉得,这世间已给了女子许多桎梏,又何必还要作茧自缚?”林净和起身抖了抖衣裙,“我言尽于此,你要如何便随你自己罢!”
“看尽这世界么?”翠莠喃喃道,“我这样的人,可以么?”
“可以!”林净和用力点点头,又像在对自己说,“终有一日,我们都可以的!”
一转身,却见宋鼎元身着素白中衣倚在门口,含笑望向她:“怎生起的这样早?”
“让鸟吵醒了,睡不着,就出来散一散。”林净和掩口打个哈欠,“这会儿倒困了,我要补个觉,大人可是要起了?”
“今儿没许多公事,我陪你睡会儿罢!”说着携了她的手,复入内室。
红纱帐中一对朦胧影儿,如鸳鸯交颈,似翡翠合欢,你欢我恰,自然又是一番绸缪。
缱绻过后,她已倦极,杏脸带潮,檀口轻吐,说不出的融融春意。
“那翠莠心思多些,你若不喜,换了就是。”宋鼎元拨着她额上汗湿的发,柔声道。
“无妨。”她细若游丝的吐出两个字,便阖上眼,沉沉睡去。
他捉着一只玉足把玩,捏着珍珠一样圆润的趾,若有所思。许是被捏的痒了,她蹬了蹬小腿,将脚缩进薄衾中。他轻笑,也一头倒在床上。
再睁眼时,已是红日高照。
沐浴过后,林净和揽镜梳妆,红藜将她额前碎发拢起,挽了个妇人髻,簪一只蓝宝玉簪,额前以珍珠帘梳点缀。
琼花乍吐,脱了些稚气,又是别样的妩媚娉婷。
妆罢另拿一面小镜,前后相照。宋鼎元正卧在榻上看书,抬眼见镜中娇颜重重,笑道:“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原来是这般风景,温公诚不欺吾。”
林净和起身敛衽,狡黠的眨眨眼:“还要谢谢你的好首饰,玉蕴于山则山自灵。”
“卿芳姿国色,这也不过是略略增娇罢了。”他虚虚扶起,携着她的手出了内室,“去用饭罢!”
饭已摆好,两碗鸡丝米粥,一碟糖醋藕,一碟糟鹌鹑蛋,一盘胡麻油饼,香气腾腾,令人口内生涎。
林净和举箸大快朵颐。宋鼎元吃相优雅,因自小吃惯了佳酥美馔,又有母亲教导规矩,不可豪饮大嚼,捉羹啮骨,因而一向轻口腹之欲。此刻见她吃的香,倒也跟着多用了些。
“你家的庖厨是自京里带来的么?”她喝了口香浓的鸡丝粥,“尝着倒不似当地口味。”
他淡淡道:“母亲恐我吃不惯晋地风味,她身边的沈嬷嬷善庖厨,便拨与我到任上,打点膳食起居。”
“沈嬷嬷为人和善,做事也周到,不想还善庖食。”她低头搅动着粥羹。
“她是母亲身边极得用的,自然出挑。”顿了顿,又道,“晋地喜食面,性嗜酸,其实很合我胃口。”
她眨着眼看他,“这也是堂上的一片爱子之心了。”
他低头咬了口喷香的麻油饼,不欲再谈。林净和也不追问,一时间,气氛静默,只闻得碗箸轻碰之声。
翠莠进来,递上张柬帖:“姑娘,爽心院差人送来的。”
宋鼎元抬眼问道:“可是桐仙么?”
她拆开一看,笑吟吟道:“桐仙约我下午去爽心园小叙。”
“你两个何时这般投契了?”他笑问。
“桐仙性子爽直放达,我很喜欢。”
他点点头,又道,“自出了总督府也许久没见彝生,莫不如邀上他和君平,唤绮云伺候,大家一起乐一天罢!”
“这般也好。”她顺口问起:“怎不请梁先生呢?”
他笑容淡了几分,斜眼瞥她:“你既惦念你那一句之徒,想叙叙师生情谊,我便请了他也无妨。”
她将汤匙顿在瓷碗中,发出一声锵鸣,“我只是看你之前与他一见如故,又谈的契阔,才随口一问。怎的就惹出你这一番议论来?当初也不知是谁乱点鸳鸯,说我与梁先生是佳偶的,这会儿倒是提不得一句了。”说到委屈处,眼眶便红了起来。
宋鼎元见她真的着恼,倒有些慌乱了。又看她横眉冷对,冷艳非常,颇有些动性儿,真似小儿放纸炮,又爱又怕。
忙搁下碗箸,把椅儿掇上一步,拢起她的素手:“你瞧瞧,我只说了一句,竟招来你这许多怨怪的话儿。”
她抽回手,又扭过身子背对着他,只不做理会。
他又捱过去,陪着笑脸道:“我若知道妹妹当时属意我,我绝不说那些混账话儿的!希真入了关西布政使谢大人幕府,这会儿该已走马上任了,我不过拿话儿逗你一逗,不想倒气着你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妹妹莫要生气了。”
她睇着他,似笑非笑:“走了也好,省得有人捻酸呷醋。”
宋鼎元见她面色缓和,哈哈一笑,朝门外招招手。一个小厮忙碎步近前,这小厮生的单眉细眼,瞧着不过刚留头的年纪。
“这是来安,自小服侍我的,办事还算妥帖。日后你若有甚么跑腿的活计只管使唤他去。”宋鼎元吩咐道。
那来安也是个乖觉的,上来便双膝一弯,向着林净和磕头下拜。
“快快起来!”林净和实在看不惯这动辄就下跪的规距,忙起身道:“看着是个伶俐孩子,只是以后不要跪我了。”又吩咐红藜给了他五十个钱,来安千恩万谢,方接了退下。
宋鼎元起身理了理衣袍。又捏捏她的粉脸,柔声道:“我先去前堂勾当些公事,下午陪你同去。”
宽袍大袖的青色素缎直衣,腰间系着素银带,愈发衬的少年高朗玉资,无限风流。此刻眉眼温润的含笑看她,真如山中芝兰,松下清风一般。
她笑着点头,看那一抹颀长的青色彻底隐入垂花门。
“红藜,”她靠在椅背上,懒懒道:“屋里那些红纱帐,红罩子都撤了吧,榻上的锦垫换成竹簟。大热天的,看着就燥得慌。”
红藜应了一声,脚下却不动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的?”林净和抬眼看她。
红藜上前两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婢子刚去整理内室,将换下的衾褥杂物暂搁到廊下,去了趟净房。回时见着沈嬷嬷在那翻翻捡捡的不知在找甚么东西。想来有些蹊跷,故说与姑娘。”
林净和轻轻阖眼,揉着太阳穴,眉间俱是燥意。半晌,对红藜道:“来安既是自小服侍大人的,想来知道些沈嬷嬷的事。”
红藜听罢,点头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