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话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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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路过莫错过！新上的话本子，包您看得心花怒放、茶饭不思哩！”
书铺掌柜的吆喝声穿透清晨薄雾，带着市井特有的热络与夸张，狭窄的街口瞬间水泄不通。
各色衣衫的少男少女挤挤挨挨，伸长脖子，想往里瞧一眼。
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见人聚得差不多了，忽地五指并拢，反手虚按在嘴边，做了个极夸张的噤声动作，压低了嗓子，神秘兮兮地拖长了调子：“嘘——诸位客官，咱这‘百晓斋’啊，可什么都有！除了那天上的，咱这儿都扒拉得出来！” 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胃口，才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尤其是……那种的！”
人群里立刻爆发出心照不宣的低笑和窃窃私语。
一阵清脆细碎的铃铛声，不疾不徐地穿透了嘈杂的人群。
帷幕被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拨开，露出个身量颀长的少年。
他穿着月白色的细棉布长衫，外罩一件竹青色的半臂，腰间束着同色丝绦，丝绦上系着一枚小巧精致的银铃。
脸上覆着半幅白纱，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温润如墨玉的眸子。纵使半遮面，那通身的书卷气和清俊轮廓，也足以让周遭的女人多侧目两眼。
祝照清径直走到柜台前，声音透过薄纱，清朗如玉磬：“掌柜，程家二公子的，有吗？”
掌柜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在藏青色的衣襟上用力拍打了几下，仿佛要拍掉并不存在的灰尘。“哟！公子您呐好眼光，好眼光！”
他一边奉承着，一边麻利地弯下腰，几乎将半个身子都探进柜台底下，在一堆花花绿绿的书册里翻拣起来，嘴里念念有词，“程二公子的本子，可是抢手货，如今就剩这两本压箱底的宝贝了，您看……？”
“全部。”祝照清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得嘞！您拿好，小心着点，金贵着呢！”掌柜将两本装帧精美、封面色彩秾丽的书册小心翼翼地递出来。
封面上龙飞凤舞几个大字——《程二他千娇又百媚》，旁边配着一位锦衣华服、眼波流转、姿态慵懒的公子哥插画，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京城第一纨绔程追忆的影子。
祝照清接过那两本书，指尖仿佛被灼了一下。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在掌柜暧昧的笑容和周围更多探究、好奇甚至带着点揶揄的目光注视下，硬着头皮挤出依旧拥挤的人群。
直到彻底远离书铺门口那令人窒息的热闹，他才如释重负般长长吁了一口气，后背竟已微微汗湿。
他反手迅速取下覆面的白纱，露出一张清俊至极却染着明显薄红的脸，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街角一棵老槐树下，斜倚着一个身影。
那人一身张扬的茜红色织金锦袍，领口微敞，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锁骨，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条玄色镶玉蹀躞带。
他抱臂而立，嘴角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见祝照清出来，立刻直起身，极其自然地迎上去，目光第一时间就粘在了祝照清怀里的书封上，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伸手将两本书拿了过去，顺手拍了拍祝照清紧绷的肩，语带戏谑：“多谢我们小祝了。”
祝照清被他这没脸没皮的样子气得一滞，局促不安地搓着手指，白皙的耳根也染上了红晕，埋怨道：“你……你还好意思问！就这般喜欢看这些？你可知方才那些姑娘看我的眼神，活像……活像……”
“活像……断袖？”程追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清越，引得路过行人侧目。
他毫不在意，修长的手指已经捻开书页，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那些描绘着他“风流韵事”的插图，悠悠然又补了半句，“卖得如何了？可还有存货？”
“你！”祝照清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叫我往后如何娶亲！还……还问存货！就剩最后这两本了！”
“啧，看来本公子魅力这方面，还是经得起考验的。”
程追忆翻看着书页，煞有介事地品评起来，指尖点在一幅他侧卧软榻、衣衫半解、眼波流转的画面上，“嗯，画工倒是不错，抓住了本公子三分神韵。可惜啊可惜，美中不足。”
他微微摇头，带着点遗憾，“喏，这腰上，少画了一样东西。”
祝照清疑惑地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只见画中人腰线流畅，并无异样。
程追忆侧过身，隔着衣料在自己左侧后腰的位置点了点，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得意：“这儿，本公子可是有颗红痣的，这可是精髓。”
祝照清简直要晕过去，内心疯狂腹诽：人家画师上哪儿知道你腰上长没长痣？他无力地扶了扶额，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昭聿，我头疼。”
程追忆哈哈大笑，将那两本书随意地卷了卷，塞进自己宽大的袖袋里。
再走几步，喧嚣渐被一种更为粘稠奢靡的气息取代。
眼前矗立着一座雕梁画栋、灯火通明的三层楼阁，飞檐翘角挂着成串的琉璃风灯，即便在白日也流光溢彩。
巨大的鎏金匾额上书三个柔媚入骨的大字——花重楼。
两人刚至门口，一个身影便如蝴蝶般翩然而至。
来人约莫三十许，穿着石榴红遍地金缕的艳丽长裙，外罩一层薄如蝉翼的烟霞纱，云鬓高耸，插着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摇曳生姿。她生得极美，尤其是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尽显风情勾人心魄。
这便是花重楼的老板，人称“曲娘”，曾是名动京城的花魁，徐娘半老就成了这销金窟的主人。
“您二位总算是来了。”
曲娘的声音如同浸了蜜糖，摇着手中一柄精巧的洒金折扇，极其自然地便挽住了程追忆的手臂，亲热地将他往里拥。
同时不忘向稍显局促的祝照清投去一个妩媚的笑容，“姑娘们可都念叨着二公子呢！今儿新到了江南的‘玉髓酿’，就等您来品评了！”
程追忆显然对此驾轻就熟，笑容风流倜傥，反手轻轻拍了拍曲娘的手背：“曲娘盛情，本公子岂敢推辞？几日不见，曲娘风采更胜往昔了。”
他一句奉承，便引得曲娘掩唇娇笑，眼波更是柔得能滴出水来。
相比之下，祝照清这等脸皮薄的清流文人，踏入这温柔乡简直像进了狼窝。
他被浓郁的香气熏得有些头晕，又被那些穿着薄纱、身段窈窕、目光大胆的姑娘们看得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待祝照清好不容易挤开无形的脂粉阵，狼狈地蹭到二楼雅间门口时，程追忆早已在转角站定，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中满是促狭的笑意。
雅间名为“听雪轩”，布置得却与名字的清冷截然相反。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绒毯，墙上挂着工笔细腻的春宫图，角落的鎏金兽首香炉吞吐着暖昧的甜香。然而，窗边一张紫檀木棋盘旁坐着的人，却为这奢靡之地注入了一股清泉。
“二哥，哥，你们来了。”
祝照云起身，一袭淡紫罗裙，发丝轻轻绾起，插着一柄步摇，金枝托着月光石，随她的步伐流转。她看到门口的祝照清，眼中漾起温暖的笑意，声音清泠悦耳。
程追忆听到这声“二哥”，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玩味。他走到窗边棋枰旁坐下，端起祝照云刚沏好的茶，青瓷杯壁温润，茶汤澄澈，香气清幽。
程追忆抿口茶，骨节分明的手一推，象棋应声落在棋盘上：“老头子这个月，来了几次？”
祝照清立刻从袖中取出一本不起眼的、边角磨损的泛黄册子，迅速翻到某一页，低声回道：“算上今早，本月十七次。”
“呵，”程追忆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讥诮，将茶杯重重顿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
“十三房娇妻美妾，还不满足？当真是……老当益壮。” 他语气中的厌恶几乎凝成实质。
窗外风吹枝桠，沙沙作响。程追忆眼风朝那方向极快地一扫，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了半分。
祝照云放下手中的茶壶，无奈地摇摇头，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调侃：“放眼京城，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二公子您这样的，逛窑子逛得跟点卯当差似的。”
程追忆嘴角依旧噙着那抹风流不羁的笑，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寒潭，映不出一丝光亮。
“说正事。”程追忆指尖在紫檀桌面上敲了敲：“照云，出了什么事？”
祝照云神色一正，压低声音：“三天前，吏部的王侍郎带了几位同僚来摆席。酒过三巡，王大人显然醉得狠了，拍着桌子嚷嚷，说什么‘又是程家分得最多。”
“话没说完，就被旁边脸色煞白的李郎中一把捂住了嘴，连声说‘王大人醉了’，硬是把他架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