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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归 ...

  •   她顿了顿,观察着程追忆的神色,“我想着……恐怕与上月柳州大旱,朝廷拨下的那批巨额赈灾粮款有关。”
      祝照清倒吸一口凉气:“柳州大旱?朝廷的赈灾款……被贪了?不是说…没事儿了?”他后面几个字说得极轻,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八九不离十。”程追忆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指尖收紧:“父亲…”
      “可这等事,光靠捕风捉影去查,怕是难有头绪。他们行事必然极其隐秘,账目也必定做得天衣无缝。”
      祝照清眉头紧锁,忧心忡忡,“若赈灾粮款真被层层盘剥……柳州百姓怕是…”

      程追忆打断他:“最直接的法子——把柳州赈灾款项的调拨凭证偷出来。”

      “不可!”祝照清猛地站起,脸上血色褪尽,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
      “昭聿!你疯了?!程大人……他本就对你……此事若败露,你可知是何等下场?牵连之广,后果不堪设想!定有更稳妥的法子,何必以身犯此奇险?”他紧紧抓住程追忆的衣袖,指节泛白。

      程追忆看着他眼中真切的恐惧与担忧,冰冷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微澜。
      他抬手,用力按在祝照清紧绷的肩上,眼神沉静如深海,却又不容置疑:“青山,我知道。但我更知道,柳州城外,此刻正有成千上万的饥民在泥泞中等死!每一刻拖延,都可能是一条人命,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值得一赌。”
      他转向一直凝神倾听、秀眉微蹙的祝照云:“照云,如果,我出了什么事,照顾好杳钟。”

      祝照云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眼中虽有忧色,却无半分犹豫:“明白。”
      程追忆收回目光,再次拍了拍祝照清的肩膀,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懒散笑意,仿佛刚才那个决绝冷厉的人只是幻觉。
      “行了,青山,别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府了,你也早些回去,路上小心。”

      暮色四合,夕阳给整个京城镀上了一层暖融的金黄。程府的轿子平稳地穿行在京城的长街上。程追忆慵懒地倚着轿内软垫,玉指捻起一颗冰镇过的晶莹葡萄送入口中。
      酸甜的汁液在舌尖漾开,他却觉索然无味。抬手掀起轿帘一角,正值科举放榜前夕,街上随处可见结伴而行的书生,踌躇满志。
      程追忆看着那些年轻的脸,心底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涩,连口中的葡萄也失了滋味。

      就在此时,轿身猛地一晃,骤然停住。外面传来车夫的低喝和些许骚动。程追忆蹙眉,就听得一个清朗却带着压抑怒意的声音响起:“光天化日,纵仆行凶,这便是程府的规矩吗?!”

      程追忆撩开轿帘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灰袍书生,身姿挺拔如修竹,张开双臂护在一对瑟瑟发抖、互相搀扶的年迈夫妇身前。那老夫妇衣衫破旧,满面风霜,浑浊的眼中噙满泪水,看着很是可怜,任谁看到了都要说一句程追忆的不是。
      “呸! 哪里来的没长眼的,也敢拦我们二公子的轿子?按你们读书人的话,不知者无罪?”程家一个管事模样的下人仗着主家威势,叉腰上前,语气轻蔑,“识相的,跪下磕三个响头,给咱们少爷赔个不是,这事儿就算揭过了!”

      这话无异于当众折辱文人的傲骨。那书生气得脸色通红,胸膛剧烈起伏,嘴唇紧抿,显然是宁折不弯的性子。
      程追忆的目光望着书生的那张脸出神,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他正欲下轿问个究竟,耳廓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轻微的异响,是利器划过布帛的摩擦声。
      那声音来自轿子斜上方,程追忆全身的肌肉一瞬间绷紧,他作势要起身下轿呵斥,身体刚探出轿门一半——
      一道细影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伦地直往他的上半身去,程追忆神色一凛,转身拂袖。

      “主子,小心!”察觉不对的侍卫们下意识地拔刀护向程追忆身前。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自身侧袭来,他整个人瞬间落入一个安稳的怀抱,程追忆心头一紧,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惶,顺势将手臂环上了来人的脖颈,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主子,得罪了。抱紧。”一个冷冽如冰泉的嗓音透过狰狞鬼面的传来,更显沉闷。话音未落,那人已抱着程追忆足尖点地,旋身疾退,他掂了掂程追忆,怀中的人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闷哼,那人垂眸,像是确认了什么。
      夜风拂过,那人高高束起的长发在风中飞扬,掠过程追忆的鼻尖,带来一丝若有似无的冷香。程追忆搂着他脖颈的手臂,无声地又收紧了一分,指节微微泛白。

      烛光摇曳,将室内映照得暖黄。刚沏好的香茗在青玉杯中氤氲着热气。程追忆斜倚在铺着柔软锦缎的贵妃榻上,姿态慵懒,眼神却锐利如鹰。他刚回府就被闻讯赶来的程伯崇围着转了一圈,假模假样地“关切”了一番,又发落了几个“护主不力”跪地请罪的随从,闹哄哄许久才得以脱身回到自己的院落。
      此刻,他正眯着眼,审视着单膝跪在榻前不远处的男人。

      狰狞的鬼面下,是张漂亮的脸。皮肤是久不见日光的冷白,五官轮廓深邃,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尽显冷色。鼻梁高挺,唇色殷红,像雪中的一枝红梅,他的眉尾处,有一道极浅的旧疤。
      程追忆眸光微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榻边温润的玉九连环,声音带着点有气无力的懒散,:“身手……还行。模样嘛,倒是不差。以后就跟着本公子,贴身护卫,可好?”

      跪着的男人身形如磐石般稳固,声音平静无波:“属下无归,听凭主子差遣。” 他微微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深处那一丝冰冷。

      府外报更的钟声遥遥传来。
      程追忆随手将那玉九连环往榻里一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撑着“酸疼”的腰起身,宽大的袖摆随着动作拂过腰间,只留下一句吩咐:
      “有点事,你自己看着办。”

      程追忆绕过屏风走进内室,程往疏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糕点。
      她看着自己那个进门就扑向糕点、不停往嘴里塞东西的二哥,紧绷的神情才略微放松下来。
      从他进门起,她就有个问题呼之欲出,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二哥,不过是个新来的护卫,做了分内的事,你就让他做了贴身?还住得这么近?”

      程追忆嘴里塞满了糕点,闻言立刻做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夸张地拍着胸口顺气,含糊不清地说:“他救了我嘛!你是没看见,当时那叫一个凶险!嗖——就冲我来了!多亏了他及时赶到把我抱走!你哥哥我真得好怕怕哦!”
      他一边说还一边眨巴着眼睛,像是努力挤出几滴泪水。

      程往疏看着他这浮夸的表演,无奈地摇摇头:“你演傻子,倒是真像。”

      程追忆脸上的傻笑瞬间收敛,眼神变得清明锐利。
      他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声音压得极低:“杳钟,有人在听。”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侧耳凝神片刻,才极其小心地将内室的门关严实,又仔细检查了窗棂。

      程往疏放下手中的书卷,神色也凝重起来。她看着走回来的二哥,低声道:“二哥,这个人,你真得好好考量一下。我看入职的薄子上…没有跟他身世有关的任何记载。”

      虽说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但两人处事风格截然不同。
      程追忆从不刻意清理身边的眼线,反而摆出一副“来啊,有本事就弄死我”的架势。
      京城里甚至流传着一种说法,说这位二公子定是有人祈遍了天下神庙护佑着他,才能在这般群狼环伺中安然无恙。

      程往疏却心思缜密,习惯未雨绸缪。她看着哥哥这副样子,又轻轻叹了口气,忧心忡忡。

      “我自有分寸,”程追忆走回软榻坐下,拿起一块糕点,语气带着安抚,“倒是你,别年纪轻轻就学人叹气。放心,出了事,哥护着你啊。”
      “他既想要这贴身的位置,给他便是了,”程追忆咬了口糕点,语气带着几分玩味,“我身边,还缺对我有怨有恨的人么?”

      “此话怎讲?”程往疏秀眉微蹙,追问道,“有蹊跷?”
      “自然,”程追忆放下糕点,用手帕擦了擦沾着糕点屑的手指,眼神冷了下来。
      “今日这局,以那书生与那对老夫妇为饵,以围观群众和我的轿子为掩护,对付一个众所周知的‘绣花枕头’,这算计不算高明,却也足够了。”

      “是想试探你,或者…?”程往疏的心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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