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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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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血的线圈本被霍宴死死抱在怀里,如同溺水者抱着最后一块浮木,又像是殉道者抱着唯一的圣物。陈律师惊慌失措地想要扶他,却被那从灵魂深处溢出的、破碎绝望的呜咽逼退。别墅外,冬雨敲打着玻璃,如同为这座巨大坟墓奏响的哀乐。
霍宴的世界,彻底沉入了永夜。程砚的死亡证明不是终点,而是他地狱刑期的开端。那本染血的线圈本,成了他唯一的“圣经”,日夜翻阅,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反复穿刺着他早已腐朽的灵魂。程砚无声的委屈、卑微的爱意、深沉的绝望,透过泛黄的纸页,化为最恶毒的诅咒,日日夜夜啃噬着他。
他不再砸东西,不再嘶吼。暴戾的火焰燃尽后,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一种近乎自虐的沉寂。他将自己囚禁在程砚曾住过的那个狭小房间里,躺在程砚睡过的、早已失去温度的旧床单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染血的本子。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灰尘味,还有一种……逐渐腐烂的气息。
助理偶尔壮着胆子送来食物和水,看到的只是一个蜷缩在阴影里、眼神空洞、对着空气喃喃自语的枯槁身影。霍宴会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用嘶哑破碎的声音,一遍遍重复:
“砚砚……我错了……”
“回来……好不好……”
“求你……看看我……”
无人回应。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像是程砚无声的嘲讽。
时间,在这座活死人墓里,失去了刻度。
直到一个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虽然并未激起霍宴眼中任何波澜。
林薇,那个曾被他雷霆封杀、身败名裂的女人,在某个三线城市的廉价旅馆里,被人发现割腕自杀。死前,她留下了一封混乱的遗书,字里行间充满了对霍宴的怨毒诅咒,对程砚的极度恐惧(她坚信程砚的鬼魂在纠缠她),以及对自己无法翻身的绝望。她的死,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在娱乐圈激起一丝微澜,随即迅速被新的八卦淹没。对霍宴而言,这不过是又一个无关紧要的、早已被他碾碎的尘埃的结局。他的世界,早已被一个哑巴的死亡彻底填满。
然而,另一个消息,却像一颗深水炸弹,在霍宴死寂的心湖里,掀起了毁灭性的暗涌。
陈律师再次踏入这座坟墓般的别墅,带来的不是食物,而是一个精心包装的、厚重的快递包裹。寄件人一栏,是那个霍宴曾疯狂搜寻、最终带来死亡证明的临省小城的地址。收件人:霍宴。
包裹里,没有只言片语。只有一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洗得发白的旧衣物——程砚离开时穿走的那身病号服和薄外套。衣物下面,压着一个朴素的木质骨灰盒。盒子冰凉,没有任何标识。
骨灰盒!
程砚的骨灰?!
霍宴抱着线圈本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死死盯着那个盒子,浑浊的眼底先是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和绝望吞噬!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那个骨灰盒推开!盒子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假的!又是假的!”他嘶哑地咆哮,声音如同破锣,“他们还想骗我!他们还想折磨我!滚!拿开!给我拿开!”他像一头受惊的困兽,疯狂地用脚去踢那个骨灰盒,试图将它踢出视线。
陈律师看着他癫狂的模样,眼中只剩下浓重的悲哀。他默默捡起那个被踢到角落的骨灰盒,放在桌上,声音沉重:“霍先生,根据程先生生前签署的声明,遗体捐献后火化,骨灰……由执行方处理。这……也许是他们唯一能送还给您的……‘遗物’。或者……是最后的‘提醒’。”
“遗物”……“提醒”……
这两个字眼,像最冰冷的刀,精准地剖开了霍宴所有的伪装。他不再嘶吼,只是颓然地跌坐在地,目光空洞地望着那个冰冷的盒子。那里面……真的是程砚吗?那个曾经鲜活、会因为他一个笑容而眼睛发亮的小哑巴,如今只剩下这一捧冰冷的灰烬?
一股灭顶的悲恸和迟来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占有欲,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不能接受程砚就这样变成一捧灰!他不能接受他连最后一点存在的痕迹都要被剥夺!他要抓住他!哪怕只是一捧灰!
他猛地扑向桌子,将那冰冷的骨灰盒死死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像是在拥抱一块能将人冻僵的寒冰。他将脸贴在冰凉的盒面上,滚烫的泪水混合着鼻涕,毫无尊严地流淌下来。
“砚砚……我的砚砚……”他语无伦次地呢喃着,声音破碎不堪,“别怕……我抱住你了……我抱住你了……这次……这次我不会再放手了……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他抱着骨灰盒,踉跄着在废墟般的别墅里游荡,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仿佛在寻找一个能让怀中“人”安息的地方。最终,他停在了那个曾经象征着荣光、如今却如同废墟的琴房门口。
巨大的施坦威三角钢琴依旧蒙着厚厚的灰尘,像一个被遗忘的华丽墓碑。
霍宴的目光,落在钢琴上。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演唱会。
他要开一场演唱会。
一场……只唱给程砚听的演唱会。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野火燎原,迅速吞噬了他残存的理智。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中爆发出一种病态的、回光返照般的光芒。
“准备!立刻给我准备!”他对着闻讯赶来的助理嘶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最大的场馆!最好的设备!灯光!音响!我要开演唱会!三天后!必须!”
助理看着他枯槁的面容、深陷的眼窝,看着他怀里紧紧抱着的骨灰盒,听着这如同天方夜谭的要求,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宴哥!您的身体……您的状态……这不可能!粉丝和市场……”
“我不管!”霍宴粗暴地打断他,眼神凶狠如同厉鬼,“我要开!必须开!砚砚……砚砚他等着听我唱歌!他最喜欢听我唱歌了!”他低头,用脸颊蹭了蹭冰冷的骨灰盒,语气忽然变得异常温柔,却更令人毛骨悚然,“对不对,砚砚?哥哥唱歌给你听……只唱给你一个人听……”
助理看着眼前彻底疯魔的男人,知道任何劝阻都是徒劳。他只能压下心头的恐惧和悲哀,硬着头皮去执行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消息如同惊雷,瞬间炸翻了整个娱乐圈!
【霍宴宣布复出!三日后顶级场馆万人演唱会!】
【顶流天王沉寂数月后强势归来!门票秒罄!】
【是王者归来还是最后的疯狂?霍宴状态成谜!】
粉丝沸腾了!媒体疯狂了!所有人都期待着这位曾跌落谷底的巨星,将如何上演一场绝地反击的盛大回归。没有人知道,这场演唱会的真正听众,只有一个……或者说,只有一捧冰冷的骨灰。
演唱会当晚。
能容纳数万人的顶级场馆座无虚席。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穹顶。炫目的灯光疯狂扫射,营造出梦幻般的氛围。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个曾经光芒万丈的王者登场。
后台。
霍宴枯坐在化妆镜前。顶级化妆师试图为他修饰枯槁的容颜,却显得徒劳而可笑。深陷的眼窝,突出的颧骨,青白的脸色,以及那双布满红血丝、空洞得如同深渊的眼睛,都宣告着这具躯壳早已被掏空。他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个朴素的骨灰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盒面。
“宴哥……时间到了……”助理的声音带着颤抖,小心翼翼地提醒。
霍宴缓缓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而可怖的自己,嘴角竟扯出一个扭曲的、如同哭泣般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将骨灰盒放在化妆台上,如同放下最珍贵的珍宝,然后,拿起旁边准备好的、一套全新的、剪裁极尽奢华的演出服——那款式,隐约带着旧时程砚喜欢的简洁风格。
他换好衣服,挺直了背脊。那一瞬间,仿佛那个睥睨众生的霍天王又回来了。但只有离得最近的助理能看到,那挺直的背脊下,是强弩之末的颤抖,和眼神深处无法掩饰的死寂与疯狂。
舞台的升降台缓缓升起。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浪瞬间将他吞没!炫目的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勾勒出他依旧挺拔却过分消瘦的身影。
霍宴站在舞台中央,握着话筒。他微微眯起眼,适应着刺目的光线。台下是无数挥舞的荧光棒,是无数狂热呐喊的面孔。但在他眼中,这一切都化作了模糊的光斑和噪音。他的目光穿透喧嚣,固执地、死死地锁定在VIP区最前排、最中央的那个预留座位上。
那里,空无一人。
只放着一个朴素的骨灰盒。
“砚砚……”霍宴对着话筒,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音呢喃了一声。然后,他举起了话筒。
音乐前奏响起。不是他任何一首引爆全场的劲歌热舞,而是一首极其冷门、旋律忧伤舒缓的慢歌。这首歌,是他刚出道时写的,从未发表过。歌词里,写满了少年人对未来的迷茫和对温暖的渴望。
台下的欢呼声渐渐平息,变成了困惑的窃窃私语。
霍宴开口了。
第一句歌词唱出,全场死寂。
那不是霍宴标志性的、充满磁性和穿透力的嗓音。那是一种……嘶哑的、破碎的、如同砂纸摩擦生锈铁管的、近乎呜咽的声音!每一个音都像是从撕裂的声带里硬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无法言喻的悲怆!那声音干涩、扭曲、走调,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
粉丝们惊呆了!媒体记者们面面相觑!这是霍宴?这是那个曾经拥有天籁之音的顶流天王?!
霍宴却浑然不觉。他闭着眼,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歌声断断续续,时而高亢如同濒死的哀鸣,时而低哑如同梦呓。他根本不是在唱歌,而是在用他残破不堪的声带,嘶吼着、泣血着、倾诉着!歌词被他唱得支离破碎,只剩下最原始的痛苦和绝望,如同野兽垂死的悲嚎!
他的身体随着那不成调的旋律摇晃着,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个空座位上的骨灰盒。汗水混合着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在他枯槁的脸上肆意流淌。
“砚砚……你听到了吗……”他在嘶吼的间隙,用气音对着话筒低语,声音被巨大的音响扩散开,带着令人心碎的哽咽,“哥哥……唱给你听……只唱给你听……”
台下的骚动越来越大。有人开始喊“下去吧!”,有人发出嘘声,更多的人是震惊和不知所措。
霍宴充耳不闻。他唱得更加投入,更加疯狂!他扔掉了话筒支架,抱着话筒在舞台上踉跄地走动,如同一个醉酒的疯子。他时而跪倒在地,对着那个骨灰盒的方向伸出颤抖的手;时而仰天嘶吼,脖颈上青筋暴起,仿佛要将心肺都呕出来!
终于,在唱到最高潮、最撕心裂肺的一句歌词时——
“噗——!”
一大口暗红色的鲜血,猛地从霍宴口中喷涌而出!如同血色的喷泉,溅落在他昂贵的演出服上,溅落在闪亮的舞台地板上,也溅落在他紧握的话筒上!
刺目的猩红,在聚光灯下,触目惊心!
歌声戛然而止!
整个场馆陷入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霍宴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他低头,看着胸前刺目的血迹,又抬头,茫然地看向台下那片模糊的、死寂的黑暗。他似乎想笑,嘴角却只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
然后,他像是耗尽了生命最后一丝力气,高大的身躯如同被砍倒的巨树,轰然向前倒去!
“砰!”
沉重的身体砸在冰冷的舞台上,发出一声闷响。话筒脱手滚落,发出刺耳的嗡鸣。鲜血,在他身下迅速蔓延开来,如同绽放的、绝望的地狱之花。
聚光灯依旧冰冷地打在他身上,将他倒在血泊中的身影照得纤毫毕现,如同一个被钉在祭坛上的、最后的祭品。
死寂。
数万人的场馆,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死寂。
几秒钟后,尖叫声、哭喊声、混乱的呼喊声才如同海啸般爆发!工作人员疯狂地冲向舞台!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后台,那个被遗忘在化妆台上的骨灰盒,在混乱的灯光下,泛着冰冷而沉默的光泽。
无人喝彩的终章,以最惨烈的方式落幕。
聚光灯下,血色的寂静,成为了霍宴和程砚这场漫长而绝望的虐恋,最终的墓志铭。
从此,世间再无顶流霍天王。
只有一个抱着骨灰盒,在永夜中沉沦呓语的疯子。
和一个终于获得寂静的、灰飞烟灭的哑巴灵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