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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冰冷的救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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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目的猩红在冰冷光洁的流理台和地板上蔓延开来,像一幅绝望的抽象画。程砚蜷缩在厨房的地上,苍白如纸的脸颊沾染着点点血渍,双眼紧闭,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他像一片被狂风彻底撕碎的落叶,悄无声息地躺在自己生命的污迹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厨房里只有冰箱低沉的嗡鸣,以及程砚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声。
客厅里,霍宴晃着酒杯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缓慢滑落的痕迹。林薇还在楼上,她的脚步声和偶尔的惊叹声似乎也因楼下过分的死寂而停顿了片刻。
霍宴微微蹙起了眉。一种极其陌生且不受控制的烦躁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那声轻微的、像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响(程砚手机摔落的声音),还有之后那令人不安的、过分的安静,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原本漠然的神经。
他放下酒杯,杯底与玻璃茶几接触,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步伐依旧沉稳,但似乎比平时快了一丝。
当他走到厨房门口,看到里面的景象时,脚步猛地顿住。
流理台边缘刺目的鲜血,地板上蜷缩着的、毫无生气的躯体,以及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霍宴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冰冷的、类似于惊悸的感觉瞬间窜过他的脊椎。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程砚。在他印象里,程砚一直是怯懦的、隐忍的、像一抹随时可以被抹去的灰色影子,即使被他伤得再深,也只是无声地流泪,卑微地试图用笔沟通,从未像现在这样……仿佛生命之火已经熄灭。
“程砚?”霍宴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没有回应。死一般的寂静。
他大步跨进厨房,皮鞋踩在沾了血迹的地板上,留下清晰的印记。他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探向程砚颈侧的脉搏。
指尖下传来的跳动极其微弱,像风中残烛,时断时续。但那微弱的搏动,却让霍宴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那股莫名的烦躁感稍微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连霍宴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情绪。是庆幸?不,他不需要庆幸一个累赘还活着。是厌恶?似乎也不全是。那是一种……被冒犯了掌控感的愠怒。这个哑巴,这个他早已厌弃的废物,竟敢用这种方式——用这种近乎惨烈的、打破他掌控的方式——来引起他的注意?还是说,他真的脆弱到了这种地步?
霍宴的眼神晦暗不明,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混乱在其中交织。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影,仿佛在评估一件损坏物品的价值。几秒钟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不容置疑:
“立刻安排车,去仁和私立。程砚在厨房晕倒了,可能吐了血。”他言简意赅,没有解释原因,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关心,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棘手的公事。他甚至没有去碰程砚,仿佛那血污会脏了他的手。
电话那头的助理显然惊了一下,但立刻应道:“明白!宴哥,我马上安排!林薇姐那边……”
“让她自己回去。”霍宴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处理干净点,别让不该拍的拍到。”
他挂断电话,目光再次落回程砚毫无血色的脸上。那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与他记忆中那个总是用湿漉漉的、带着讨好和怯懦眼神望着他的小哑巴重叠,又模糊不清。他烦躁地移开视线,不再看地上的狼藉。
楼上的林薇显然听到了动静,高跟鞋声急促地响起,她快步跑下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担忧:“宴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当她看到厨房里的景象时,夸张地倒抽一口冷气,捂住嘴,“天啊!他……他怎么了?好多血!”
霍宴没有看她,只是冷冷地吩咐:“你回去吧。司机在下面。”
林薇脸上的担忧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丝被驱赶的难堪和更深的不甘。她看着霍宴冷硬的侧脸,又看看地上那个如同破布娃娃般的程砚,眼底掠过一丝阴沉的算计。这个哑巴,居然用这种方式……真是晦气!但霍宴此刻的态度,让她不敢多言。
“那……宴哥,你小心点。我明天再联系你。”她强撑着笑容,拿起自己的手包,带着满腹的不甘和怨毒,快步离开了这个让她计划落空的“家”。
很快,助理带着两个训练有素、口风极严的保镖和司机赶到。他们动作麻利地将昏迷不醒的程砚用毯子裹住,小心翼翼地抬上了停在门口、车窗全黑的保姆车。霍宴全程冷眼旁观,没有上前搭一把手。他只是在程砚被抬走后,看着厨房地板上那片已经有些凝固的暗红色血迹,眉头皱得更紧。
“处理干净。”他丢下四个字,仿佛那只是一滩不慎打翻的颜料,转身拿起自己的外套,也坐进了车里。
仁和私立医院顶层的VIP病房区,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气味。程砚被迅速推进了抢救室。霍宴坐在走廊尽头奢华的休息区沙发上,长腿交叠,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助理和保镖远远地站着,屏息凝神,不敢打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抢救室的门紧闭着,只有门上“手术中”的红灯无声地亮着,像一个冷漠的审判者。
不知过了多久,灯灭了。门被推开,穿着无菌服的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霍宴抬了抬眼皮,目光扫过去。
“霍先生。”医生认识这位顶流巨星,态度恭敬中带着谨慎,“程先生的情况暂时稳定了。”
霍宴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急性应激反应导致的上消化道出血,出血量不算特别大,但病人本身身体虚弱,贫血严重,所以反应剧烈。我们已经做了止血处理,输了血。另外,”医生顿了顿,斟酌着措辞,“病人长期处于极度压抑和营养不良的状态,身体各项机能都很差,免疫力低下。这次打击非常大,需要很长时间静养,并且……需要绝对避免再受强烈刺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极度压抑……营养不良……身体虚弱……避免刺激……
医生的话像冰冷的锤子,一下下敲在霍宴的耳膜上。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程砚躲在厨房阴影里单薄的背影,他举起笔记本时颤抖的手指,他咬破的、带着血痕的下唇,还有他蜷缩在冰冷地板上无声无息的样子……这些被他刻意忽略、甚至视为麻烦的细节,此刻被医生冰冷的诊断串联起来,形成了一幅残酷的、指向他本人的控诉图景。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隐隐的刺痛感再次袭来,比刚才更甚。霍宴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更加冰冷。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住、被某种情绪牵制的感觉。
“知道了。”他打断医生的话,语气生硬,“用最好的药,让他尽快醒过来。”他的重点,似乎只在于让程砚“醒过来”,而不是“康复”。仿佛程砚醒来,就能恢复到他熟悉的、可以继续漠视和掌控的状态,就能抹去眼前这令人不快的景象。
医生感受到霍宴语气中的不耐和冷意,识趣地不再多说:“好的,霍先生。病人需要静养,暂时不能探视。我们会安排最好的特护。”
程砚被推入了顶层的VIP特护病房。房间宽敞明亮,设备顶级,如同五星级酒店的套房,却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无法驱散的冰冷和孤独。程砚躺在宽大的病床上,身上插着点滴管和监测仪器的导线,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像个易碎的琉璃娃娃。只有监测仪器屏幕上平稳跳动的线条和数字,证明他还活着。
霍宴站在病房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病床。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万家灯火,却照不进他深邃冰冷的眼底。他没有看程砚,仿佛病床上躺着的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陌生人。助理小心翼翼地汇报着网上的舆论处理情况——关于后台事件和“闭眼神图”的新闻已经被强力压下,取而代之的是几个无关紧要的明星八卦。霍宴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在回荡。这声音在霍宴听来,却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烦躁。它像一个无声的计时器,提醒着他那个哑巴的存在,提醒着他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混乱。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特护护士轻轻推门进来,准备给程砚量体温。当她看到病床上程砚苍白脆弱的模样,尤其是注意到他手腕上那几道被自己指甲掐出的深深月牙印痕时,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同情和怜悯。她动作轻柔地抬起程砚的手,小心地避开针头,将体温计夹好。
这细微的动作和那抹同情,却像一根点燃的引线,瞬间引爆了霍宴心中积压的烦躁和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愠怒。
“出去。”霍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突然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
小护士吓了一跳,手一抖,体温计差点掉下来。她愕然又惊恐地看向窗边那个散发着可怕低气压的背影。
“我说,出去。”霍宴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冰封的、令人窒息的戾气,“没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他‘静养’。” 他刻意加重了“静养”两个字,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刃,刮过小护士瞬间煞白的脸。
小护士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道歉,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冰冷的仪器声,以及两个沉默的人——一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沉睡者,和一个伫立在黑暗边缘、浑身散发着危险寒意的“守护者”。
霍宴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病床上的程砚身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未消的怒意,有冰冷的审视,有掌控被挑战的烦躁,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那抹刺目的猩红和此刻脆弱到极致的身影所触动的、极其细微的波澜。
他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在程砚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他俯视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
“程砚,”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诅咒的宣判,一字一句,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也仿佛要砸进程砚昏迷的意识深处,
“你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什么吗?”
“别做梦了。”
“快点给我醒过来。你的‘戏’,演得太过了。”
冰冷的仪器“滴滴”声,成了他无情话语唯一的伴奏。窗外的万家灯火,映照着这间豪华病房里无声上演的、比寒冬更刺骨的冰冷救赎。
而城市的另一端,林薇回到自己奢华的公寓,愤怒地将手包狠狠砸在沙发上。她看着手机里被压下去的热搜,眼神阴鸷。她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娱乐记者的电话,红唇勾起一抹恶毒的冷笑:
“喂?王哥吗?我这儿有个‘独家’……关于霍宴家那个哑巴‘正宫’的,劲爆得很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