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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风雨中的祭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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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和私立顶层的VIP病房,如同一座漂浮在喧嚣之上的孤岛。昂贵的空气净化系统无声运作,过滤掉外界的尘埃,却滤不掉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和死寂。程砚依旧沉睡在药物编织的迷雾里,苍白脆弱,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琉璃人偶。监测仪器的“滴滴”声是这孤岛上唯一的回响。
霍宴没有再靠近病床。他占据着病房外相连的小会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渐渐苏醒的城市。他面前的平板电脑屏幕上,助理发来的紧急舆情报告像一簇簇毒火,灼烧着他冰冷的眼底。
“宴哥,压不住了!”助理的声音通过加密耳机传来,带着罕见的惊慌,“林薇那边放出的料太毒了!好几个百万营销号联动,爆料人自称是‘知情人’,说……说程先生是因为发现您带林薇回家,情绪崩溃,自残导致吐血昏迷!还暗示程先生长期精神不稳定,有极端倾向,用这种方式捆绑您!现在‘霍宴哑巴正宫自杀’、‘霍宴带情人回家逼疯原配’已经冲上热搜前三了!评论……评论没法看!”
霍宴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泛出青白。他点开助理同步过来的截图和链接。
热搜词条下,触目惊心:
【爆!霍宴哑巴正宫疑因情人登堂入室,绝望自残吐血入院!】
【知情人爆料:霍宴带林薇回爱巢,哑巴原配撞破后崩溃自杀未遂!】
【豪门孽债:顶流歌手霍宴的哑巴妻子,用鲜血控诉出轨丈夫!】
配图更是精心挑选,极具煽动性:一张是昨晚林薇进入霍宴别墅时被模糊偷拍到的侧影(显然是林薇自己或她授意的人提供的);另一张,竟然是程砚在后台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绝望的抓拍(不知何时流出);甚至还有一张模糊处理、但能看出是救护车停在别墅门口的照片。
下面的评论如同沸腾的毒液:
“卧槽!这么劲爆?哑巴正宫这么刚?直接吐血?”
“霍宴也太渣了吧!带小三回家?还把原配逼到自杀?吐了!”
“哑巴就是心理阴暗!自己没本事留住男人就用这种下作手段博同情?恶心!”
“林薇也是贱!知三当三!滚出娱乐圈!”
“只有我关注点歪了吗?哑巴吐血……画面感太强了,有点吓人……”
“霍宴快出来回应啊!装死算什么男人?”
“心疼薇薇!肯定是被哑巴陷害的!哑巴心机深沉!”
舆论彻底失控。同情程砚的、痛骂霍宴林薇的、质疑程砚精神状态的、纯粹吃瓜看戏的……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旋涡。霍宴精心维护的公众形象,他掌控全局的自信,在这一刻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猛烈冲击。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程砚——这个他眼中懦弱无能的哑巴废物——竟然以这样一种惨烈而被动的方式,将他拖入了如此难堪的境地!
“自残”?“自杀未遂”?“用鲜血控诉”?
这些字眼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霍宴的神经。他猛地将平板电脑狠狠掼在昂贵的茶几上!“砰”的一声巨响,屏幕瞬间碎裂,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来,如同他此刻濒临失控的情绪。
“废物!”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他齿缝间挤出,带着毁天灭地的戾气。他英俊的脸庞因为暴怒而微微扭曲,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这怒火,不仅针对爆料者林薇,更针对病床上那个无声无息、却引发这场风暴的源头——程砚!
在他扭曲的认知里,这一切都是程砚的错!是程砚的懦弱、无能、脆弱,才给了林薇可乘之机!是程砚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才让事情变得如此棘手难堪!他甚至阴暗地想,程砚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晕倒,故意吐血,故意把自己弄得这么惨,就是为了用这种卑劣的方式博取同情,捆绑他,报复他?!
就在这时,病房内连接程砚床头的呼叫铃,极其轻微地、短促地响了一下。声音很小,几乎被霍宴的怒火掩盖。
但霍宴猛地转头,猩红暴戾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箭,射向病房内!
病床上,程砚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如同濒死的蝴蝶挣扎着想要扇动翅膀。他似乎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剧痛中沉浮了很久,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心口撕裂般的痛楚,终于将他残存的意识,一点点、艰难地从深渊里拖拽上来。
沉重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刺目的白光瞬间涌入,让他不适地再次闭上。过了几秒,他才再次尝试睁开。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大片刺眼的白。消毒水的味道强势地钻入鼻腔,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绝望的熟悉感。
他……没死?
这个认知带着一种钝痛,缓慢地撞击着他麻木的意识。随即,昏迷前那噩梦般的一幕幕——后台霍宴闭眼的轻蔑,家中林薇高跟鞋的声响,霍宴那句“不用管他”的冰冷,书房照片被亵渎的刺痛,网络上“闭眼神图”和“哑巴退散”的狂欢,还有……还有那喷溅而出的、带着他最后一点生气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清明!
“呃……”一声极其微弱、破碎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他干裂的唇瓣间溢出。这微小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却如同惊雷!
霍宴的身影,如同裹挟着地狱寒气的修罗,瞬间出现在病床边,巨大的阴影将程砚完全笼罩!
程砚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刚刚苏醒的心脏,他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想逃离这可怕的阴影,可身体虚弱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徒劳地睁大眼睛,惊恐地望着上方那张俊美却如同恶魔的脸庞。
霍宴俯视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未消的暴怒和一种看透他“把戏”的、极致的冰冷与厌弃。他看到了程砚眼中的恐惧,那恐惧取悦了他暴戾的神经,却也更加坐实了他心中的“阴谋论”——看,他醒了,他怕了,他装不下去了!
“终于舍得醒了?”霍宴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冰渣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嘲讽,“程砚,我真是小看你了。”
程砚的嘴唇颤抖着,他想摇头,想否认,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他没有!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这样!可是喉咙里像堵着一团烧红的炭,灼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急促而破碎的喘息。
霍宴看着他徒劳的挣扎,唇角的弧度冰冷而残忍。他微微俯身,凑得更近,那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程砚窒息。他盯着程砚那双盛满了痛苦、恐惧和茫然的湿润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将外界那场因他而起的风暴,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捅进程砚刚刚苏醒、脆弱不堪的心脏:
“装可怜?玩自残?把自己弄进医院,让全世界都来骂我?”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心软?就能改变什么?”
“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霍宴猛地直起身,指着病房墙壁上悬挂的、静音播放着的巨大液晶电视屏幕——助理显然已经将舆论风暴的实况投射了过来。屏幕上,正是那些触目惊心的热搜词条、煽动性的标题、恶毒的评论,以及林薇进入别墅和他救护车离开的偷拍照片!那些“哑巴自杀”、“逼疯原配”、“心机深沉”的字眼,如同淬毒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程砚的眼底!
“看看!看看你干的好事!”霍宴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因为你,我现在成了全网唾骂的渣男!因为你那点可笑的、上不得台面的把戏,我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受到了影响!”
他顿了顿,看着程砚因为极度震惊和痛苦而瞬间失焦、空洞绝望的眼神,心中那股毁灭欲和扭曲的控制欲达到了顶峰。他再次俯身,冰冷的气息喷洒在程砚毫无血色的脸上,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极致的冷酷和羞辱:
“程砚,我告诉你,”
他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寒风,
“就算你死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你是个哑巴废物的事实!”
“也改变不了——”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下,
“我、厌、恶、你、的、事、实!”
“厌恶你的事实……”
这最后的宣判,如同最沉重的棺盖,轰然落下,将程砚最后一丝微弱的、残存于生死边缘的、对这个世界或许还有一点点温情的幻想,彻底封死,钉入不见天日的绝望深渊。
电视屏幕上,那些恶毒的文字和图片还在无声地滚动、放大。霍宴冰冷厌恶的眼神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他千疮百孔的灵魂。
程砚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又缓缓移向霍宴。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熄灭了。恐惧、茫然、痛苦、哀求……所有属于“人”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只留下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荒原。
他不再试图发出声音,不再试图挣扎,甚至不再流泪。他就那样睁着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那刺目的白光,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躯壳。
只有监测仪器上,代表心率的那条线,在刚才剧烈的波动后,陡然跌入一个异常平缓、却低得令人心悸的数值,微弱地起伏着,仿佛随时会拉成一条绝望的直线。
窗外,阳光明媚,城市喧嚣。
病房内,风暴肆虐后的死寂,比寒冬更深,比黑夜更沉。
一个灵魂,在无声的凌迟中,彻底死去。
而霍宴,看着程砚那双彻底空洞、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眼睛,看着他心率监测线上那令人不安的数值,心头那股毁灭一切的暴怒,竟奇异般地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更冰冷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空洞和烦躁。
他赢了。
他用最残忍的方式,碾碎了那个哑巴最后的念想。
可为什么……这胜利的感觉,如此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