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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能力与创伤交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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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陈医生查房时在香薰床头发现了十几个精致的香囊。她拿起一个闻了闻,眉毛惊讶地上扬。
"你自己配的?"她问香薰。
香薰正深情地抚摸她的枕头,闻言只是点点头:"它喜欢甘菊的味道。"
陈医生若有所思地把一个香囊放进口袋,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直到第二天下午,陈医生突然把香薰叫去办公室。我和菜一忐忑不安地等了两个小时,生怕香薰因为"偷窃"医院物资受罚。
但当香薰回来时,她脸上带着我们从未见过的光彩,怀里抱着一大包正规包装的草药材料。
"陈医生让我...专门做香囊?"香薰似乎自己也不敢相信,"说要...科学验证效果..."
原来陈医生把香囊送到了医院的药理学实验室,化验结果显示其中几种草药的组合竟然具有显著的镇静作用,而且没有任何有害副作用。
"实验室的老头说这是个'该死的奇迹',"菜一模仿着陈医生的语气,"香薰的配方里有一种植物协同效应,现代医学还没完全理解。"
香薰羞涩地低下头,把脸埋在那堆草药里深深吸气:"它们说我爸爸是错的...但他的配方真的有用..."
从那天起,307病房变成了一个微型"草药作坊"。香薰在陈医生的默许下,开始为病区其他患者制作定制香囊——给焦虑症患者加一点洋甘菊,给抑郁症患者混入少许藏红花,给幻听患者则用上特别的薰衣草和迷迭香组合。
令人惊讶的是,这些香囊真的起了作用。四病区一个总是不停洗手的强迫症女孩,戴上香囊后洗手次数减少了一半;五病区那个整天尖叫的精神分裂老头,现在能安静地坐着看一上午报纸。
"这不科学,"护士长私下嘀咕,"但确实让我的工作轻松多了。"
香薰的名声悄悄在病区传开,甚至有护士偷偷向她讨要治疗失眠的香囊。每次有人感谢她,香薰都会红着脸说:"是香囊自己的功劳...它们很努力..."
但我和菜一注意到,每次制作大量香囊后,香薰都会陷入短暂的低落期,有时会整夜抱着她的枕头小声哭泣。她的才能与痛苦记忆紧密相连,就像我的左手抽搐与母亲的红裙子一样。
一个周末的下午,趁香薰专注地分装草药时,我和菜一溜到屋顶商量对策。
"我们需要帮她面对那段记忆,"菜一用她医学生的口吻说,"逃避只会让创伤更深。"
我点点头,左臂不自觉地开始画圈:"但怎么做?总不能找辆车来次模拟车祸吧?"
菜一神秘地笑了:"陈医生办公室有全院病人的资料...包括香薰的入院记录。"
我瞪大眼睛:"你要偷看档案?"
"借用,"菜一纠正道,"为了治疗目的。"
第二天"帮忙整理病历"时,菜一果然找到了香薰的档案。晚上,她向我们汇报了关键信息:香薰的父亲在车祸中当场死亡,而她被困在变形的车厢里长达六小时,不断闻着父亲血泊中混杂的草药味道——那天他们刚从山区采药回来。
"创伤后应激障碍加上极端的心理防御机制,"菜一轻声说,"她把对父亲的爱转移到了无生命物体上,因为活人会消失,而物品不会。"
香薰突然从她的草药堆里抬起头:"我的拖把会消失...上周被换走了..."
"这就是突破口!"菜一激动地拍手,"香薰,你最害怕的是什么?"
香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小声说:"...味道。特别是刹车片和当归混在一起的味道。"
我和菜一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神。是时候帮香薰面对她的"味道心魔"了。
我们找到陈医生,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请求——带香薰去医院的草药园。陈医生听完我们的计划,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别让我后悔信任你们。"
周六上午,在陈医生和一名护士的陪同下,我们来到了医院后的小草药园。香薰像第一次看到雪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触碰每一片叶子,闻每一朵花。
"这个...爸爸说过叫远志..."她指着一株紫色小花,"能安神..."
我们慢慢引导她走向园区角落的一株当归。香薰的脚步越来越慢,呼吸变得急促。
"没关系,"我握住她发抖的手,"我们在这里。你很安全。"
香薰站在当归前,眼泪无声地流下。她弯下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突然瘫坐在地上,抱头痛哭:"爸爸...爸爸..."
我和菜一跪在她两侧,紧紧抱住她。陈医生和护士明智地退到远处。
"那天他说...要教我认新药..."香薰抽泣着说,"我嫌无聊...一直在玩手机...如果我能早点学会...如果我能配出止血的..."
"不是你的错,"我轻声说,突然意识到这也是我需要对自己说的话,"父母的选择...从来不是孩子的责任。"
香薰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第一次,她的眼神如此清醒而痛苦:"但我好想他...所以我收集所有他教过我的味道...假装他还在..."
回病房的路上,香薰安静得出奇。但那天晚上,她没有再抱着枕头说话,而是把它整齐地摆在床头。半夜我醒来时,看见她坐在窗前,就着月光写着什么。
"在写情书?"我开玩笑地问。
香薰微笑着摇头:"配方。我要把爸爸教我的都记下来...这样就不会忘了。"
第二天,香薰向陈医生递交了一份详尽的"草药镇静配方",字迹工整得像另一个人写的。
陈医生翻阅时,我们看见她的眼眶微微发红。
"香薰,"她罕见地用了昵称,"你想参加医院的辅助治疗项目吗?教其他病人制作简单的香囊。"
香薰惊讶地眨眨眼:"但...但我还是个病人..."
"谁说病人就不能同时也是治疗者?"陈医生反问,目光扫过我们四个,"有时候最好的医生正是那些最了解痛苦的人。"
就这样,香薰开始了她的"病区草药课"。每周两次,在活动室里教其他患者制作简易香囊。令人惊讶的是,这些常被忽视的精神病患者展现出惊人的专注力和创造力,他们的作品甚至比一些专业护士做的还要精致。
而香薰自己的变化更令人惊喜——她仍然会偶尔对某些物品表现出特别的情感,但已经能够区分"爱"与"移情"。有一次,我甚至听见她对心爱的拖把说:"今天不行,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至于她的香囊,如今已经成为医院的"非正式处方"。护士们不再嘲笑她的特殊性取向,而是尊敬地称她为"小药师"。而那个导致她父亲死亡的味道——刹车片与当归的混合气息——现在被制成一种特殊的香囊,专门用于帮助有创伤记忆的患者。
"味道不会改变,"香薰在第一次辅助治疗课上这样说,"但我们可以改变它代表的意义。"
我看着她站在活动室前方,自信地讲解草药知识,想起那个曾经对扫帚说情话的女孩。也许治愈从来不是回到受伤前的样子,而是学会带着伤痕生长,就像香薰的草药,在裂缝中反而长得更加茂盛。
那天晚上,香薰送给我一个特殊的香囊——红色布料,里面装着肉桂和某种我闻不出的香料。
"这是什么配方?"我问。
香薰神秘地笑笑:"帮助你左手安静下来的...还有,"她顿了顿,"红色不代表危险,也可以代表爱。"
我把香囊放在枕边,那晚,我梦见了妈妈。她依然穿着红裙子,但这次,她给了我一个拥抱,而不是转身跳下阳台。醒来时,我的左臂安静地放在胸前,像是终于与我和解。
而墙上那只红色蝴蝶的旁边,多了一株细致描绘的当归草,在星光下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