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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医院改革阻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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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薰的"草药辅助治疗课"进行到第四周时,麻烦找上门来。
那天下午,活动室里挤满了人。香薰站在一块白板前,正讲解基础草药知识,十几个病人专注地跟着她制作简易香囊。我负责分发材料,菜一记录每个人的反应,柳溪则安静地坐在角落给成品香囊缝制装饰——这是陈医生建议的新疗法,让她的双手在白天充分活动以减少夜间梦游。
门突然被推开,一股刺鼻的古龙水味先飘了进来。一个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打量着屋内景象。
"赵院长..."我听见身后的护士小声惊呼。
男人——副院长——的目光扫过房间,在看到病人手中针线和草药时,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闻到什么腐坏的东西。
"陈医生,"他的声音刻意压低,却像刀片一样锋利,"解释一下,这是什么马戏团表演?"
陈葱医生从房间另一头走过来,白大褂口袋里还插着几支香薰刚给她的安神草药。她比赵院长矮半个头,却不自觉地挺直了背。
"辅助治疗项目,赵院长。病人们制作香囊有助于改善精细动作能力和情绪状态。"
赵院长冷笑一声,拿起桌上一个半成品香囊捏了捏:"所以现在精神病治疗靠缝纫和...这是什么?杂草?"
"是薰衣草和甘菊的混合物,"香薰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清晰许多,"按3:1的比例可以缓解焦虑而不引起嗜睡。"
房间安静得可怕。所有病人都停下手中的活,盯着这场对峙。我注意到菜一悄悄溜到墙角,用身体挡住她记录病人进步情况的笔记本。
赵院长似乎没想到会有病人敢接话,愣了一下才转向陈葱:"你的病人现在都自诩医生了?陈医生,我以为你至少还保有基本的职业判断力。"
他大步走向白板,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草药配伍禁忌'?'气味疗法原理'?你知道这些伪科学会害死人吗?"
"所有配方都经过药理学实验室验证,"陈葱的声音开始发硬,"而且有护士全程监督。"
赵院长突然提高音量:"让精神病人互相治疗?下一步是什么?让癌症病人互相做手术?"他转向满屋子的病人,"各位,今天的...手工课结束了。请回各自病房。"
没有人动。病人们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香薰。令我惊讶的是,平时最容易紧张的她此刻却出奇地镇定,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脖子上的自制香囊。
"我们还有二十分钟才结束。"香薰轻声说,眼睛却直视着赵院长。
赵院长的脸涨红了:"陈医生,这就是你所谓的治疗成果?病人对抗医嘱?"
陈葱深吸一口气:"赵院长,我们去办公室谈。"
他们离开后,活动室炸开了锅。
"那个西装男是谁?""他凭什么打断我们?""我的香囊还没做完..."病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几个甚至开始表现出焦虑症状。
"安静!"菜一突然跳到椅子上,用勺子敲击水杯,"继续做香囊!香薰,接着讲课!"
香薰犹豫地看向门口:"但陈医生说..."
"陈医生在为我们争取时间,"菜一的眼睛闪闪发亮,"而我们要为她争取证据。"
我立刻明白了菜一的意思,转向其他病人:"大家听着,想做香囊的留下,不想做的可以离开。但记住,今天发生的事对香薰...对所有人都很重要。"
出乎意料,没有一个病人离开。就连平时总在角落自言自语的老李头也坐直了身子,笨拙但认真地继续缝制他的香囊。
香薰眨了眨眼,重新站到白板前:"好,我们继续...刚才讲到甘菊和薄荷的配伍..."
二十分钟后,陈医生独自回来了。她的嘴角绷得紧紧的,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情——像是愤怒,又像是决心。
"赵院长要求停止辅助治疗项目,"她直截了当地说,"但我争取到了一周时间。如果他能看到确切的治疗效果数据..."
"我们有数据!"菜一举起她的笔记本,"过去三周,参与香囊制作的病人焦虑发作次数平均减少37%,睡眠质量提高..."
陈医生摇摇头:"不够。赵院长要的是'可量化的医学指标'。"
房间陷入沉默。突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我...我能说话了。"
所有人都转过头。说话的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吴阿姨,一个住院五年的紧张型精神分裂症患者,平时除了尖叫几乎不发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
"吴阿姨?"陈医生震惊地走近她。
吴阿姨的手颤抖着举起一个香囊:"这个...香味...让我脑子里的声音...安静了。"她的语速很慢,但每个字都清晰可辨。
活动室鸦雀无声。陈医生的手微微发抖,接过那个香囊闻了闻:"这是什么配方?"
香薰快步走来:"特别为幻听患者配的...加了少量缬草和...和我爸爸笔记里提到的一种山区野花。"
我看着这一幕,左臂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挥舞,在墙上画下一连串奇怪的符号。但这次,我没有试图阻止它。
那天晚饭后,我们307病房召开"紧急会议"。菜一从陈医生办公室"借"来了更多病历表格,柳溪负责整理,香薰则回忆着每个病人的反应变化。
"赵院长下周一会召开医疗委员会会议,"菜一咬着笔帽说,"陈医生要在会上证明我们的方法有效,否则整个互助小组都会被取消。"
"不只是小组,"我补充道,想起下午偷听到的护士谈话,"赵院长还想取消陈医生的处方权,说她'违反职业道德'。"
香薰抱紧她的枕头:"我们不能让这种事发生...陈医生是唯一理解我们的医生。"
"那就证明给她看,"柳溪出人意料地清醒,"所有病人都要表现出进步...真正的进步。"
我们四个面面相觑,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沉默中成形。
接下来几天,整个病区悄悄掀起了一场"革命"。病人们以令人惊讶的默契配合着——幻听患者努力区分真实声音和幻觉,强迫症患者延长洗手间隔时间,抑郁症患者尝试参与集体活动...所有人都为了同一个目标:证明陈医生的方法有效。
香薰的草药课变成了"地下活动",护士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其他病区的病人也通过秘密渠道获取香囊——菜一设计了一套精妙的"药囊传递系统",利用洗衣车和送餐时间在不同病区间运送香囊和消息。
周五晚上,陈医生突然出现在307病房,手里拿着一叠文件。
"我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她的声音疲惫却带着一丝暖意,"但四病区过去三天的镇静剂使用量下降了40%,急诊呼叫减少了六成。"
我们假装无辜地眨眨眼。陈医生摇摇头,嘴角却微微上扬:"赵院长增加了条件——如果周一有病人能在委员会面前现场展示治疗效果,他会重新考虑。"
"香薰可以!"我脱口而出,"她的草药课..."
"不行,"陈医生斩钉截铁地拒绝,"让病人在那种高压环境下...太冒险了。况且赵院长明确表示不认可草药疗法。"
菜一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那如果是更'正统'的治疗展示呢?比如...认知行为疗法?"
陈医生狐疑地看着她:"你们有计划了?"
我们齐刷刷地摇头,动作整齐得像排练过。陈医生叹了口气,留下一句"别惹麻烦"就离开了。
门一关上,我们就挤到一起。
"柳溪,"我急切地问,"你能在委员会面前保持清醒吗?"
柳溪咬着嘴唇:"我...我可以试试。但万一我梦游..."
"不是柳溪,"菜一打断我,"是张朵你。"
我?我瞪大眼睛,左臂应景地抽搐了一下,打翻了水杯。
菜一按住我造反的左手:"想想看,你的肢体异己症是最直观的症状之一。如果能展示对它的控制..."
"但我从没控制过它!"我抗议道,"它想干嘛就干嘛!"
香薰突然从她的草药堆里抬起头:"红裙子香囊...有帮助吗?"
我愣住了。那个红色香囊确实让我的症状减轻了不少,但完全控制?这简直...
"我们可以训练,"菜一的眼睛闪闪发光,"像训练肌肉一样训练神经通路。我有理论依据..."
就这样,一个疯狂的计划开始了。整个周末,307变成了我的"康复中心"。菜一设计了一套精细的"左手驯服计划",柳溪负责记录发作频率和时长,香薰则不断调整特制香囊的配方。
周日晚,我们累得东倒西歪,但成果显著——我已经能让左手安静地完成简单指令,比如拿起杯子或翻书页,虽然仍会时不时"叛变"。
"足够了,"菜一揉着酸痛的肩膀,"明天你只需要展示基本控制能力,剩下的交给陈医生解释。"
我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如果...如果我当场发作呢?如果左手打翻了委员会的水杯?或者更糟..."
香薰把一个新做的香囊挂在我脖子上:"这是爸爸笔记里最强大的配方...叫'定风珠'。"
柳溪罕见地主动拥抱了我:"我们会坐在第一排。如果情况不妙,我就假装梦游制造混乱。"
那晚,我辗转反侧。左臂出奇地安静,仿佛也知道明天的重要性。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墙上那些涂鸦上——红裙子女人、星星、蝴蝶、当归草...我的疯狂与治愈,全都画在那里。
"妈妈,"我对着空气低语,"如果你在天有灵,明天让我的左手乖一点。"
周一早晨,整个病区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宁静。病人们比平时整洁许多,几个长期卧床的甚至自己穿好了衣服。护士们交换着困惑的眼神,但什么都没说。
九点整,我们被带到会议室。赵院长和七八个穿白大褂的委员已经坐在长桌后,表情严肃。陈医生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厚厚的资料。
我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左手开始微微颤抖,香薰的"定风珠"香囊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开始吧,陈医生,"赵院长冷冷地说,"希望你不是在浪费委员会的时间。"
陈医生深吸一口气:"各位,今天我想展示一种整合治疗模式,通过调动病人自身潜能..."
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护士慌张地跑进来:"赵院长,急诊室需要您!7床病人突然..."
赵院长不耐烦地挥手:"没看见我们在开会吗?找值班医生!"
"但是..."护士急得快哭了,"病人指名要见您...说只有您能解决他脑子里的蚂蚁..."
我和菜一猛地对视。小林!那个菜一偷偷给药的病人!
赵院长脸色变了:"什么蚂蚁?胡言乱语!"
"他说..."护士颤抖着说,"蚂蚁在啃他的脑干...还说是您当年..."
赵院长突然站起来,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快步走向门口,又回头狠狠瞪了陈医生一眼:"这事没完,陈医生。"
会议室一片寂静。陈医生困惑地看着我们,我们回以无辜的表情。
"呃...还要继续吗?"一位委员打破沉默。
就在这时,我的左手突然举了起来——完全不受控制地、高高地举在空中,像课堂上急切想回答问题的学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陈医生看起来想掐死我,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位病人想展示什么?"一位女委员好奇地问。
菜一在桌下狠狠掐了我的大腿一下。我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走到前面。
"我...我叫张朵,"我的声音比想象的稳定,"我有肢体异己症,意思是我的左手有时会有自己的思想。"
委员们交换着感兴趣的眼神。我的左手开始表演菜一设计的"节目"——按指令拿起笔,写下名字,翻书页...基本动作都完成了,虽然字迹像蜘蛛爬的。
"令人印象深刻,"一位年长的委员点头,"陈医生,这是你的治疗成果?"
陈医生看起来像见了鬼:"部分是...但更重要的是病人之间的互助..."
就在这时,我的左手突然叛变——它抢过陈医生手中的资料,开始疯狂地折叠。我惊恐地试图阻止,但它灵活地躲闪着,几下就折出一个精致的纸飞机。
会议室鸦雀无声。我的脸烧得通红,准备接受最坏的结果。
突然,柳溪从第一排站起来:"那是...蝴蝶!看,张朵折了一只蝴蝶!"
我低头看手中的纸飞机——确实,不知是巧合还是潜意识,那形状更像一只展翅的蝴蝶而非飞机。
香薰也站起来:"红色的蝴蝶...就像..."
"康复的象征,"菜一迅速接上,推了推根本不存在的眼镜,"在张朵的潜意识里,红色不再代表创伤,而是转变与希望。这证明了整合疗法对深层心理的影响。"
委员们开始小声讨论。我和陈医生目瞪口呆地看着菜一——她什么时候学了这么多心理学术语?
会议结束时,委员会做出了"暂缓取消互助小组,进一步观察疗效"的决定。虽然不是全面胜利,但足够我们继续前进了。
回到病房,我们四个瘫倒在床上,精疲力尽却兴奋不已。
"小林那边怎么样了?"我小声问菜一。
她狡黠地笑了:"赵院长年轻时的一次医疗事故...小林是他不愿面对的过去。护士长告诉我,他亲自给小林开了特效药。"
香薰若有所思:"所以有时候...医生和病人一样需要治疗?"
柳溪突然冒出一句:"不正常才是正常的。"
我们愣了一下,然后齐声大笑起来。在精神病院307病房,这可能是最深刻的真理。
那天晚上,我的左手安静地放在胸前,不再反抗。墙上的涂鸦中,那只红色蝴蝶旁边,多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在这里,我们都是医生,也都是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