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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嗯 ...

  •   国防教育基地的大门缓缓开启,大巴车队如同归巢的巨兽,驶入一片开阔而肃穆的区域。灰扑扑的水泥地面,整齐划一的营房,远处传来隐约的口号和脚步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泥土、汗水和纪律的独特气息。

      车子停稳,引擎熄火。教官粗犷的吼声立刻在车外响起:“所有人!拿好行李!五分钟内下车集合!按班级列队!”

      车厢里瞬间炸开了锅!抱怨声、背包碰撞声、慌乱的询问声交织在一起。初衍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惊醒,本就昏沉的脑袋更是一团浆糊。他手忙脚乱地抓起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旧背包,动作笨拙,受伤的左手几乎使不上力。身体的虚弱感在短暂的睡眠后并未缓解,反而因为颠簸和紧张更加明显,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

      “快快快!兄弟们!拿东西下车!” 陈墨像打了鸡血,第一个蹦起来,背上鼓鼓囊囊的登山包,还不忘招呼其他人,“柏神!衍哥!王胖子!李静!张强!跟上跟上!”

      柏闻屿早已站起身,动作利落地取下自己的深灰色旅行包,背在肩上。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像一棵不为喧嚣所动的雪松,目光平静地扫过混乱的车厢,最后落在旁边动作迟缓、脸色苍白的初衍身上。那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无形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

      初衍低着头,尽量避开柏闻屿的视线,也避开周围拥挤的同学。他咬着牙,用右手勉强将背包甩到背上,动作牵扯到左腕的伤口,一阵闷痛让他眼前发黑,脚步踉跄了一下。

      “衍哥!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 陈墨眼尖,立刻凑过来,伸手想扶他。

      初衍像受惊般猛地一缩,避开了陈墨的手,声音低哑:“没…没事,有点晕车。” 他强撑着站稳,低着头,快步跟上涌向车门的人流。

      柏闻屿将初衍那瞬间的躲闪和苍白的脸色尽收眼底,没有言语,只是迈开长腿,极其自然地走在了初衍外侧稍前一点的位置,高大的身影无形中替他挡开了一些拥挤推搡。

      下了车,冰冷的空气夹杂着尘土扑面而来。初衍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将左手更深地缩进袖口。教官的哨声和吼声在空旷的场地里回荡,各班迅速整队。

      陈墨作为“舍长”,当仁不让地揽下了杂务:“兄弟们!你们先去宿舍安顿!把行李放下!我去领咱们的军训服!保证给你们拿合身的!” 他拍着胸脯,又对柏闻屿挤挤眼,“柏神,宿舍钥匙!快给我!”

      柏闻屿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带着房号标签的钥匙,递了过去。

      陈墨接过钥匙,像只撒欢的兔子,一溜烟就朝着发放物资的地方跑去。

      “高一(1)班!男生宿舍!C区3栋!跟我走!” 一个皮肤黝黑、表情严肃的年轻教官吼道。

      队伍开始移动。初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队伍末尾。背包带勒着瘦削的肩膀,手腕的闷痛和身体的虚弱让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柏闻屿依旧走在他外侧稍前,沉默得像一座移动的冰山,却无形中隔开了他与前方拥挤的队伍。

      C区3栋是一栋崭新的、外观方正的营房。走进指定的宿舍门牌号,推开厚重的防火门——

      饶是柏闻屿这样见惯场面的人,眼底也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

      这哪里是想象中那种拥挤、简陋、上下铺铁架子床的军营宿舍?

      映入眼帘的,简直像一套精装修的酒店式公寓套房!
      宽敞明亮的客厅,铺着浅色木地板,摆放着一组米色的布艺沙发和玻璃茶几。独立的开放式厨房,冰箱、微波炉、电磁炉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餐厅区域!往里走,是两间独立的卧室,每间卧室里,竟然不是常见的上下铺,而是三张**并排摆放的、铺着崭新军绿色床品的单人床**!床与床之间有足够的过道,床头柜、衣柜、书桌配置齐全。独立的卫浴间干湿分离,干净得能反光。

      “卧……槽!” 跟在后面的王浩(王胖子)第一个发出惊叹,眼睛瞪得溜圆,“这……这是军训宿舍?这是来度假的吧?!”

      李静也推了推眼镜,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这条件……比大学宿舍还好。”

      张强则是一脸捡到宝的兴奋:“牛逼啊!这波不亏!”

      初衍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过分宽敞、明亮、整洁、甚至称得上豪华的空间,只觉得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格格不入感。这干净到发亮的地板,崭新的家具,独立的卫浴……每一样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背包的破旧、手腕下藏匿的伤口和他内心的污浊。他下意识地将左手更深地藏进袖口,身体微微瑟缩,只想立刻退出去,回到那个阴暗破败、但至少“属于”他的角落。

      柏闻屿的目光在宿舍内快速扫视一圈,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平静。他径直走向其中一间卧室,将自己的深灰色旅行包放在了靠窗那张单人床的床尾。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感。

      “自己选床。” 他言简意赅地对其他人说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王浩和张强立刻欢呼一声,冲向另一间卧室,开始抢占靠窗或者离门近的“风水宝地”。李静则走向柏闻屿所在的卧室,将背包放在了靠门的那张床上,显然选择了相对低调的位置。

      初衍还僵在客厅入口处,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他看着卧室里那三张并排的单人床,巨大的恐惧感再次攫住了他。

      睡在柏闻屿旁边?
      朝夕相处?
      手腕的纱布……换药……洗漱……睡觉时的翻身……每一样都可能暴露!

      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逃避心理,目光投向了柏闻屿那张床旁边的……**上铺**?

      等等……没有上铺!只有并排的单人床!

      初衍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没有高度差可以隐藏!这意味着他和柏闻屿将在同一水平线上,只隔着一条狭窄的过道!任何一点动静都无所遁形!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想逃离这个明亮得可怕的“牢笼”。

      就在这时,柏闻屿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感,目光精准地锁定在初衍苍白的脸上:

      “你睡这张。”
      他指的是自己那张靠窗床铺旁边的那张床——中间那张,紧挨着他。

      初衍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箭矢射中。他抬起头,撞上柏闻屿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强大的压迫力,仿佛在说:你没有选择。

      巨大的无力感和认命般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初衍。他认命般地低下头,像个被押赴刑场的囚徒,极其缓慢地、脚步虚浮地挪向那张被指定的、紧邻着“冰山”的单人床。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他将自己那个破旧的背包,像丢弃一件垃圾般,轻轻放在床尾的地板上(他甚至不敢放在干净的床铺上)。然后,他像个木偶一样,僵硬地坐在了床边。冰冷的床板透过薄薄的床单传来寒意。他双手死死地交叠放在膝盖上,宽大的袖口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左手腕,头深深地低垂着,刘海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露出过分苍白紧绷的下颌线。他只想把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消失在空气里。

      柏闻屿站在自己床边,没有再看初衍。他打开旅行包,动作沉稳地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几件叠放整齐的换洗衣物,洗漱用品,几本书。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冰冷的秩序感,与旁边那个缩在床边、散发着浓重阴郁和自我封闭气息的身影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

      宿舍里一时间只剩下王浩和张强在另一间卧室咋咋呼呼的讨论声,以及李静安静整理物品的细微声响。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柏闻屿整理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没有看初衍,只是极其自然地从自己旅行包一个不起眼的侧袋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白色的、印着红十字的药盒。

      他拿着药盒,转身,迈开长腿,两步就走到了初衍的床边。

      高大的身影瞬间在初衍低垂的视野里投下浓重的阴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初衍的身体瞬间绷紧!心脏狂跳!他惊恐地抬起头,看着柏闻屿递到他面前的那个药盒。

      “拿着。” 柏闻屿的声音依旧冰冷,毫无情绪起伏,像是在递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消炎的。过期了。”

      过期了?

      初衍茫然地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崭新的、连塑封都还没拆的药盒。过期?这明显是新的!他为什么要说“过期”?

      巨大的困惑和一丝荒谬感冲淡了恐惧。

      柏闻屿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应,只是将药盒更近地递了递,几乎要碰到初衍僵硬地放在膝盖上的手。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低垂着,目光落在初衍那过分苍白的脸上,和他死死缩在袖口里的左手腕位置。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冰冷的审视,有不容置疑的命令,或许……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被“过期”二字巧妙掩饰过去的……别扭的关切?

      “别乱动。” 他又补充了三个字,声音冷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初衍完全懵了。他像被施了定身咒,呆呆地看着那个递到眼前的药盒,又看看柏闻屿那张毫无表情、却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的脸。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

      是陷阱?是监视?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冰冷的“照顾”?

      柏闻屿似乎失去了耐心。他微微蹙了下眉,直接将那个小小的药盒塞进了初衍僵硬地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手里。冰凉的塑料外壳触碰到初衍滚烫的掌心。

      然后,他不再看初衍那副呆滞的样子,转身走回自己床边,继续整理东西,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初衍僵在原地,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右手手心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冰凉的药盒,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药盒上清晰的药品名称和未拆封的塑封都在无声地嘲笑着“过期”二字。

      “过期了……”
      “别乱动……”

      这两个冰冷的短语,像两道无法解开的谜题,盘旋在他混乱的脑海里。手腕处的纱布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无法摆脱的现实。他低下头,看着手心里的药盒,又看看旁边那个重新归于冰冷秩序的身影。

      就在他茫然无措之际,裤袋里那个旧手机,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初衍的身体又是一僵。他像做贼一样,极其缓慢、极其警惕地掏出手机,用身体挡住屏幕,飞快地瞥了一眼。

      屏幕上,是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发送者:**柏闻屿**(那个刚刚强行添加、头像是一片深海的账号)。

      内容只有极其简短、冰冷、却重逾千钧的一个字:

      **[嗯。]**

      初衍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嗯”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这个“嗯”……是什么意思?
      是回应他刚才的茫然?还是……一种默认?一种命令?一种……无声的提醒?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喻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攥紧了手心里的药盒,指尖冰凉。豪华宿舍的灯光刺眼,身边柏闻屿整理东西的细微声响清晰可闻。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关进了镀金鸟笼的困兽,笼子的钥匙,却掌握在旁边那座沉默的冰山手中。而那座冰山刚刚递给他一盒“过期”的药,又用一个冰冷的“嗯”字,将他的退路彻底封死。

      军训的炼狱尚未开始,而在这个豪华的牢笼里,一场无声的、冰冷而沉重的博弈,已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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