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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检讨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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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宿舍,灯光早已熄灭,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和远处操场探照灯偶尔扫过的光柱,在墙壁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其他人都已睡下,王浩的鼾声、张强翻身时床板的吱呀、李静均匀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只有初衍的床头,还亮着一盏昏黄的小台灯。
他蜷缩在椅子上,背脊微微弓着,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竖起尖刺的刺猬。湿漉漉的头发半干,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脖颈。迷彩服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只穿着里面的短袖T恤,过分单薄的肩膀在灯光下投下瘦削的阴影。左腕上那圈厚厚的纱布,在昏黄的光线下异常刺眼。
他面前摊着几张皱巴巴的稿纸。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字迹潦草而用力,力透纸背,像一道道刻下的伤痕:
**检讨书**
**姓名:初衍**
**事件:于军训基地小树林与赵阳等人发生肢体冲突。**
**原因:……**
“原因”后面,是大片刺目的空白。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微微颤抖,留下一个浓重而扭曲的墨点,如同他此刻混乱冰冷的心绪。他写不下去。那些污言秽语在耳边回响,赵阳扭曲的脸,自己踢腿时肌肉绷紧的爆发感,腰间皮带勒紧的束缚感,还有林静老师愤怒的斥责……所有的画面和声音都搅成一团冰冷的污泥,堵在胸口,让他窒息。
写什么?写赵阳如何辱骂柏闻屿的母亲?写自己如何被那番话刺中?写那无法控制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暴怒?写自己那点可笑又可怜的、感同身受的痛楚?还是写……他其实是在维护柏闻屿?
不。他凭什么维护柏闻屿?他又有什么资格?他们之间只有冰冷的交易和沉重的枷锁。他动手,只是因为赵阳的话,像一把盐,狠狠撒在了他自己从未愈合的伤口上!仅此而已!
这个念头让他更加烦躁。他猛地将笔狠狠戳在纸上,墨点瞬间洇开一大片污迹。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湿冷的发丝缠绕在指尖,带来一丝黏腻的不适感。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低沉、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清晰地在他身侧响起:
“为什么打架?”
初衍的身体瞬间僵住!如同被冰水兜头浇下,所有的动作都凝固了。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像生锈的机器。
柏闻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床边。他显然刚洗漱完,额前的碎发还带着湿意,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柔软家居服,削弱了几分白天的凌厉,却依旧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冰冷气息。他没有开自己那边的灯,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在初衍台灯投下的那片昏黄光晕之外,面容隐在深沉的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如同黑暗中蛰伏的猛兽,闪烁着幽深而锐利的光芒,穿透黑暗,牢牢地锁在初衍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穿透一切伪装的冰冷力量,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剖开。
为什么打架?
这个问题像一把冰冷的钥匙,试图撬开初衍紧闭的心门。
初衍的目光迎上柏闻屿幽深的视线。台灯的光线照亮了他半张脸,苍白,冰冷,带着尚未散尽的戾气和一丝被看穿的狼狈。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没有温度,甚至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嘲讽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的挑衅。
他微微歪了下头,湿漉漉的刘海滑落,露出一只完全暴露在灯光下的眼睛。那眼睛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强行撕开伪装的愤怒,有对自身处境的嘲弄,有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还有一种更深沉、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冰冷的偏执。
他看着阴影里的柏闻屿,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
“如果我说……”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欣赏自己话语的杀伤力,又像是在积攒最后的力量。
“是因为你呢?”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台灯昏黄的光晕似乎都停滞了流动。宿舍里其他人的呼吸声、鼾声,仿佛都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抽离。
初衍清晰地看到,阴影里,柏闻屿那仿佛万年冰封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短暂地、剧烈地波动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但那瞬间的冰层碎裂感,却如同实质般击中了初衍。
他像是被自己这句话点燃了某种冰冷的火焰,语气陡然变得激烈而尖刻,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不顾一切的锋芒:
“你自己就是自己!” 他的声音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嘶哑和冰冷的愤怒,“轮得到他们讲?!一群菜得要死的废物!也配?!”
“配”字出口的瞬间,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狠厉和鄙夷,如同鞭子抽打在寂静的空气里。
话音落下,死寂。
初衍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阴影里的柏闻屿。台灯的光线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那双眼睛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仿佛要将眼前的人连同自己一起焚毁。他将自己最不堪、最冲动、最无法解释的动机,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赤裸裸地、带着尖锐的刺,抛到了柏闻屿面前。
他在等。
等柏闻屿的嘲讽?等他的不屑?等他那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审判?
然而,柏闻屿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亘古不变的冰山。阴影完全吞噬了他的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幽暗莫测的光。那目光沉沉地落在初衍身上,复杂得难以解读——有冰冷的审视,有被那尖锐话语刺中的震动,或许……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被强行触动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波澜?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初衍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那冰冷的火焰即将熄灭、转化为更深的绝望和自嘲时——
柏闻屿动了。
他向前迈了一步,终于踏入了台灯昏黄的光晕边缘。灯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但上半张脸依旧隐在阴影里,显得更加深邃莫测。
他没有看初衍那写满复杂情绪的脸,也没有回应他那句惊世骇俗的“是因为你”。
他的目光,极其平静地、如同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般,落在了初衍面前那张摊开的、只写了几行字、墨迹污糟的检讨稿纸上。
然后,他伸出了手。
那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在昏黄的灯光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掌控力,极其自然地、甚至有些随意地,捏住了稿纸的一角。
在初衍愕然、茫然、甚至带着一丝惊恐的目光注视下——
“嗤啦——!”
一声清晰而刺耳的撕裂声,骤然打破了死寂!
那张承载着林静老师愤怒命令、初衍痛苦挣扎、只写了几行字的检讨书,被柏闻屿极其随意地、如同撕碎一张废纸般,从中间一分为二!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纸屑飘落。
柏闻屿看都没看那被撕裂的稿纸碎片,仿佛只是随手清理掉一点碍眼的垃圾。他深邃的目光终于抬起,再次落回初衍那张写满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脸上。
他的声音依旧冰冷,毫无情绪起伏,却清晰地传入初衍嗡嗡作响的耳朵:
“去睡。”
“别睡地上。”
说完,他不再停留。仿佛刚才那撕纸的动作和最后那句冰冷的命令,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他转身,迈开长腿,几步便走回了自己靠窗的床铺。动作流畅自然,没有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他掀开被子,躺下,背对着初衍的方向,整个身影重新融入那片冰冷的阴影里。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初衍,还僵在椅子上,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低着头,死死地盯着散落在自己脚边和桌面上的、那被撕裂成两半的稿纸碎片。昏黄的灯光下,那刺目的裂痕如同嘲讽的伤口,横亘在“检讨书”三个字上。
柏闻屿撕了它。
他撕了那该死的检讨。
他甚至……让他“别睡地上”……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混乱瞬间攫住了初衍。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卷入冰冷漩涡的小船,所有的认知都被颠覆、搅碎。手腕的纱布闷痛依旧清晰,腰间皮带的勒痕也还在,但此刻,心口那片沉重的冰原,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无法理解的陨石,砸出了深不见底的裂痕,灼烧着混乱的岩浆。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望向柏闻屿床铺的方向。那里一片黑暗,只能看到一个沉默隆起的轮廓。
台灯昏黄的光晕里,初衍蜷缩在椅子上,影子被拉得细长而孤独。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久久未动。只有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和手腕纱布下那持续不断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闷痛,提醒着他,这混乱而冰冷的一夜,尚未结束。
死寂的深夜被生物钟强行撕裂。
尖锐的哨声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初衍混沌的梦境。他几乎是瞬间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仿佛要挣脱束缚。身体像被无形的重锤砸过,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昨夜的冷水澡、那场凶狠的打斗、手腕持续不断的闷痛、腰间被皮带勒出的火辣辣的痕迹、还有……那被撕裂的稿纸和冰冷的命令……所有疲惫、疼痛和混乱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痛苦和疲惫的闷哼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牵扯到酸痛的肌肉,又是一阵龇牙咧嘴。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背心,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窗外天色灰蒙蒙的,营房里的光线还很昏暗。陈墨和王浩的鼾声依旧此起彼伏,张强翻了个身,嘟囔着什么。空气里弥漫着汗味、药味和一种沉闷的死寂。手腕处厚厚的纱布传来熟悉的湿痒和闷痛,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神经。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揉一揉发胀的太阳穴,指尖却触到了额角黏腻的冷汗和……几缕湿漉漉、贴在皮肤上的发丝?
等等。
头发?
湿的?
初衍的动作猛地僵住。混沌的意识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他猛地低下头——
身上穿的,不是昨夜那身沾着泥土草屑、散发着汗味的迷彩服,而是……一套干净的、基地统一发放的、略显粗糙的深绿色短袖短裤睡衣?!
谁给他换的衣服?!
什么时候?!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掀开被子!身体暴露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慌乱地检查着自己——睡衣裤虽然粗糙,但干干净净,套在身上还算合身。左腕的纱布依旧缠得厚厚的,虽然闷痛依旧,但似乎……被重新整理过?边缘更加平整,没有松脱的迹象。
是谁?
陈墨?王浩?李静?不可能!他们根本不知道他手腕的伤!
那么……
一个冰冷而强大的身影瞬间浮现在脑海。
柏闻屿!
是他?!
是他给他换了衣服?还……整理了他的纱布?!
这个认知像一盆滚烫的油浇在初衍混乱的神经上!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彻底看穿、连最后一点隐私都被剥夺的恐慌瞬间将他吞噬!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所有伪装、暴露在冰冷手术灯下的标本!昨夜那场失控的打斗,那冰冷的对峙,那被撕碎的检讨,那最后一句“别睡地上”……所有的画面疯狂回涌,混合着此刻身上干净睡衣带来的诡异触感,让他胃里一阵翻搅,几乎要呕吐出来!
“衍哥?醒了?” 陈墨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从上铺探出头,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快起吧,今天训练好像更狠……”
初衍像受惊般猛地将被子拉回身上,死死裹住自己,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死死咬着下唇,不敢看陈墨,也不敢看旁边柏闻屿那张依旧被被子盖着、无声无息的床铺。巨大的混乱和一种无处可逃的窒息感几乎将他压垮。
“我……我去洗漱!” 他声音沙哑破碎,几乎是逃也似的从床上跳下来,也顾不上浑身酸痛,抓起洗漱用品就冲出了宿舍门。冰冷的晨风灌进领口,让他打了个寒噤,却无法冷却脸上滚烫的羞耻和心口那沉甸甸的、冰冷的混乱。
公共洗漱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脸颊,带来短暂的刺痛和清醒。初衍用力搓洗着脸颊和脖颈,仿佛想洗掉昨夜所有的狼狈和那个冰冷的触碰留下的无形印记。他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眼下带着浓重青黑、眼神里交织着疲惫、恐慌和一丝残留戾气的脸,只觉得无比陌生。
检讨……
他猛地想起那被撕碎的稿纸。林静老师那铁青的脸和咆哮犹在耳边。两千字……一个字没写……
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涌上心头。他该怎么办?空着手去面对林静的怒火?还是……再去承受一次柏闻屿那冰冷而不可预测的“帮助”?哪一种都让他无法忍受!
他胡乱擦干脸,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像奔赴刑场一样,一步一步挪回宿舍。推开门,宿舍里已经亮起了灯。陈墨和王浩正手忙脚乱地套着迷彩服,张强在系鞋带。李静已经穿戴整齐,正对着小镜子整理头发。
而柏闻屿……他已经穿戴完毕。
深绿色的迷彩服熨帖地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如同精确校准过的标尺。他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周身散发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如同深潭般的沉静。仿佛昨夜的一切纷扰,撕纸、命令、甚至可能存在的换衣……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被他强大的秩序感彻底拂去。
初衍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低着头,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柏闻屿的方向,只想立刻把自己缩回床上,消失不见。他脚步虚浮地走向自己的床铺,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如何应付即将到来的训斥。
就在他走到自己床边,视线下意识扫过床头柜时——
他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瞳孔骤然收缩!
床头柜上,那个洗得发白的旧背包旁边,静静地躺着一张纸。
一张……崭新的、对折整齐的A4打印纸。
纸的质地很好,洁白挺括,与宿舍里常见的廉价稿纸格格不入。它被极其端正地放在那里,边缘对齐,一丝不苟,如同某种无声的、冰冷的宣告。
初衍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发出擂鼓般的巨响。他几乎能听到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声。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迟疑,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捏住了那张纸的边缘。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起莫大的勇气,猛地将纸打开!
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如同印刷体般精准冷硬的字迹,瞬间刺入眼帘——
**检讨书**
**姓名:初衍**
**事件:于军训基地小树林与赵阳等人发生肢体冲突。**
**原因:对方寻衅滋事在先,言语辱骂挑衅,本人情绪失控,未能妥善处理矛盾,采取过激手段。**
**反省:深刻认识到自身行为的错误性及冲动带来的不良影响。未能控制情绪,以暴制暴,违背了军训纪律和学生行为规范。保证今后遇事冷静克制,通过合理渠道解决矛盾。**
**检讨人:初衍**
内容简洁、精准、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每一句话都像冰冷的公式,将一场充满戾气和混乱的冲突,归纳成了教科书般的“错误行为与深刻反省”。字里行间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的客观。
最下方,是打印出来的日期,以及一个极其醒目的、力透纸背的签名:
**柏闻屿**
那个名字,如同一个冰冷而沉重的印章,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狠狠地盖在了这张检讨书的末尾。
初衍拿着纸的手指瞬间冰凉,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纸张的边缘在他指尖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签名,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冰刀刻出来的,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是他写的。
柏闻屿。
在昨夜,在他昏睡之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替他写了这份检讨。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荒谬、冰冷愤怒和更深沉无力的情绪,如同火山熔岩般在初衍的胸腔里轰然爆发!他感觉自己的尊严被彻底踩在脚下,反复碾磨!他像个提线木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连“认错”的姿态,都被身后那个冰冷的存在精准地操控着!他连“犯错”和“认错”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彻底物化的冰冷感让他浑身发冷,牙齿都在打颤。他猛地抬起头,带着燃烧的怒火和冰冷的恨意,射向窗边那个背对着他、仿佛一切尽在掌控的身影!
“柏……”
他几乎要失控地吼出来!
然而,就在他声音即将冲破喉咙的刹那——
窗边的柏闻屿,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极其精准地、在他目光投过去的瞬间,缓缓转过身。
晨光从窗外涌入,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古井,平静无波。他的目光极其自然地扫过初衍那张因为愤怒和羞耻而涨红扭曲的脸,最后,落在他手中那张微微颤抖的检讨书上。
没有解释。
没有询问。
甚至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柏闻屿只是极其平淡地、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声音清晰地传入初衍嗡嗡作响的耳朵:
“你的。”
“放好。”
“林老师在等。”
说完,他不再看初衍一眼,仿佛已经完成了某项既定程序。他抬手,极其精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本就一丝不苟的迷彩服领口,动作流畅而优雅。然后,他迈开长腿,沉稳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宿舍里响起,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拉开门,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光线里。
只留下初衍僵在原地,手里死死攥着那张冰冷沉重的检讨书,纸张的边缘几乎要被他捏碎。耳边是陈墨和王浩咋咋呼呼催促的声音,眼前是李静投来的、带着一丝担忧和探究的目光。
他感觉腰间那条属于柏闻屿的皮带,此刻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那冰冷的束缚感,如同一条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地捆缚住,从身体到灵魂。手腕的闷痛清晰地传来,心口那片沉重的冰原,此刻仿佛被投入了一座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冰山,灼烧着混乱的岩浆和无法挣脱的绝望。
他低下头,看着纸上那个力透纸背的“柏闻屿”签名,又看了看自己腰间那条冰冷的黑色皮带。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冰冷的麻木,将那张崭新的、带着柏闻屿气息的检讨书,粗暴地、胡乱地塞进了自己迷彩裤的口袋深处。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声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