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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分道前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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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眉一皱,我心一紧。“这里传媒公司不多,S海那儿这一块产业已经很成熟了,平台大,前景好,机会也多。”
春华不说话了,只把筷子在沸腾的锅里来回地搅。
“你也知道,我和胡莱自从在一起就是异地恋……前段时间彼此也有一些矛盾……他说房子什么的我不用操心,我只要搬进去就好了,到时候慢慢地找工作,总能有合适的。”
“你是为了他才去的S海?”春华严肃起来。
“也,也不能这么说,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投简历,但是这里都是些初创的小公司,不稳定因素太多的……我想去大厂看看。”
春华一直望着锅,半响,沉沉说:“可是那里……你除了胡莱,什么认识的人都没有啊。”
我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没说话。双双陷入沉默。
只看她眉头渐渐松开,嘴边笑一声,筷子点了点锅壁甩干了汤渍。
“行了,想去就去吧。”春华举起酒杯悬于头顶,她的眸子很悲伤,嘴却大大地咧开。豪喊道:“祝咱们玉清小姐!前程似锦!”
离别那天,春华亲自把我送到了火车站,像个娘家人一样一路上对我多有叮嘱。
我表面上欢快,让她放心。一转头自己的两行泪就经不住淌了下来。人潮汹涌将我一个劲地越推越远,眼见拐进室内就再也瞧不见了,我匆忙回头。
她依然站在原地,缩成一段拇指长的身影。
*
到了上海的第一个礼拜,我便被打击得体无完肤。我向各个心仪的大企业投送简历,在脑海中假设人事可能会问的问题,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可大多换来的是杳无音讯。
最终我望着每个月的学贷账单,只能退而求其次,进入了蚂蚁写字楼的一家中小企业,从事平面设计。
我的孤注一掷让我无法再如刚毕业时那样任性,渐渐地,遇到些难以释怀的烦闷也只好往肚子里咽,心底觉得自己根本没什么脸面再跟春华埋怨。
起初我们每天都在联系,春华的关心总是比胡莱还要殷勤。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我们只有在假期的时候才能相见,有时候我回去,有时候她过来,分离时总免不了一场热泪。
再后来我从小公司跳槽到了大企业。足足花了两年的时候,才走上了当初设想的道路。
自从换了公司,我就开启了没日没夜的工作强度,直闹得内分泌失调,满脸的青春痘,例假也跟着乌黑起来。
渐渐的,与春华的联系也没那么勤了。只是某次重聚时,她淡淡地表示“驾给我”这些年发展形势太猛,惹同行围剿,常峰已经坚持不下去了,私下找他们几个元老商量收尾业务的事情。
我担忧地问她接下来作何打算,她只是憨憨地笑道:“不用担心,我已经又寻到了商机。”
“是什么?”
“我加入了一个新团队,他们是做专升本课程的,我觉得大有前景!”
我听她那么说,便放下了心,径自回了S海。
又过了两年,我也算是媳妇熬成婆,升作了后期部门主管,日子也逐渐过得滋润起来。我和胡莱换到了条件更好的公寓,还养了一只猫。只不过两人相见茫茫,如陌生人般感情再不负从前。
好不容易不用加班,我得空去超市买了两只螃蟹,蒸了端到了胡莱面前。“你爱吃的大闸蟹。”
实则也是想缓和一下彼此的关系,弥补平日里对他的疏忽。
见他不说话,脸色默在昏黄的灯光里。我又战战兢兢地替他斟上红酒。“这牌子的红酒,你爱喝……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他冷淡地夹菜咀嚼。
我尚未动筷子,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我的第一个男人,看着他鼻梁上的黑痣没变,还是那么秀致,一时间心头对他的爱似也一分没减。可他又恍惚早不再是曾经校园里的那个翩翩少年了,如今是个得体的白领。终日一丝不苟地梳着油头,白衬衫打领结,黑西裤黑皮鞋。每天与攒动的股票数据打交道,说的话时不时参着几句英文,我是再也听不懂了。
想着,心底里涌出不安,已经五年了,总觉得关系再不进一步就要不了了之了。
我问:“阿莱,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跟你爸妈商量了吗?”
“嗯。”
“我们也在一起五年了,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他瓮声说:“我爸妈不喜欢外地的。”
我胸口的无名火陡然拱了起来,嗤鼻道:“我跟了你那么多年,你现在跟我说这个?”
“我是不在意,你嫁过来,户口是迟早的事情。”
他迟迟不落下文,我更加焦躁起来,将手在他面前一摊。“我只问你的意思。”
“这段时间我工作不太顺,炒股又亏进去好多,现在结婚我真的吃不消,你再给我点时间,好吗?”
我已经厌倦了他的答案,于是沉默。
他来到我身边,双唇在我的肩上摩挲。情欲陡然溢出胸口,化成了一滩春水,蒙住了我的眸。身子软成一团,蜷在了他的怀里,饭还没吃完就进了卧室。
云雨过后,他环抱着我,冷不丁道:“你跟春华还有来往吗?”
“呃?有啊。”
他迟疑片刻。“我其实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和她做朋友。”
“什么意思?”
“你没看见她平时发的朋友圈动态吗?”
“有啊,无非是些风景照嘛。”
胡莱将自己的手机递到了我的面前,是春华的微信朋友圈,却是我完全陌生的空间。放眼望去,几乎每一天凌晨都会有十几则动态,有视频也有九宫格的照片。
我点开其中一个视频,里面动感的音乐混杂着人们的尖叫声和欢笑声,震耳欲聋。灯光似故障灯一般忽闪忽闪,照着面前的人群肩贴着肩,一片暧昧。
镜头推进,围满人群的卡座中央,春华穿着一条包身闪片齐臀短裙,踏着恨天高站在了桌子上,手上端着一整瓶洋酒,傲视群雄。
“吹一个!吹一个!吹一个!吹一个!”人群起哄,排山倒海朝春华袭来。
春华举起酒瓶,在众人的高呼下对着瓶口竟真的径自灌了下去。酒水从嘴边涌出,顺着她的脖颈下滑,一派□□。
她大笑着踉跄下了桌,随后被身旁的光头大哥一把搂在了怀里。
此时视频里又走出了另一个熟识的面孔,秦治道发福的脸对着镜头大喊:“春姐牛逼!”
周身一热,慌乱之间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来回地扫,类似的动态在面前竟滑不到尽头。“她屏蔽我……”
“原来你看不见啊,难怪,她每天都把我朋友圈刷屏,我都想屏蔽她了。”胡莱凑到我耳边,戏谑道:“她肯定陪睡了,每天都换男人。”
“你瞎说什么!”我推开了他,拿着手机,裹上浴袍径自走进了浴室。
耳畔能听见胡莱的咒骂声:“他妈的一群臭B。”
我觑着眼细察,关于酒吧的第一则动态要一直追溯到两年前,在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发过任何和“驾给我”以及专升本课程有关的动态了。
周六早上六点,我毫无预兆地从S海的火车站出发,十点不到已经站在了春华家门口,这里我曾短暂地来过几次。
我强忍着内心的忐忑,一次又一次地按下门铃。
她在家吗?现在对她来说还很早,她应该还没有起床,我一定要当面问个清楚!朋友圈这些动态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可能被活生生地隔离出了她的世界,整整两年!为什么我会对她的生活一无所知?
我开始不耐烦地捶门。
难道是我的疏忽?
脑海中回想着胡莱的话,“她肯定陪睡了,每天都换男人。”心里更加焦灼,捶得墙面也震动起来。“开门!”
“谁!”门从里面愤愤打开。男人裸着上半身与我相看茫茫,他脸上的盛怒陡然一收,蔫儿地道出嘴边的话:“啊。”
“秦治道?”
“玉……玉清啊,你怎么来了?”
我不屑与他废话,不顾他阻拦,径自走进屋内。
“欸!我说玉清学妹,你这就有点不礼貌了吧。”秦治道张开双臂,像只母鸡一样防着我这只老鹰。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与食物发酵的酸臭味。
我觑着眼,乍一看客厅沙发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四五个酒醉不醒的男人。有些嘴巴里还痛苦地发出嘤咛。
我猛地怒瞪了一眼秦治道,他冷不丁干咳两声,难堪地将脸侧了过去。
“春华呢?”
他不说话。
“春华呢!”
“房,房间里嘛。”
我一手将秦治道拨开,大跨步来到了春华关闭的房门前。
手搭在门把上有一刻迟疑,但很快就被怒气碾过。门没锁,门缝的漆黑中荡出一道可见的白色氤氲,是香烟。
黑压压得满眼人头。
我跨步来到拉得密不透风的窗帘前,随着“唰”的一声,房间里豁然亮堂起来。我这才看见床上除了春华以外还睡着两个衣衫不整的女生,裙摆全部卷到了腰际,毫无顾虑地将底裤曝露出来。
地上则又躺着七八个男生,有些裸着上半身,有些只穿了一条四角裤。
这些习惯黑暗隐秘的男男女女,此刻像蛆一样扭动着,用低沉的呻|吟声表达着不满。
我的目光扫过床头柜,那上面还有一瓶倾倒的洋酒,酒水肆意地淌出,浸没着台面上四张不同花色的信用卡。
“小春!你给我醒来!”我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她沉得就像一只蛮牛。一头的鸡窝,脸上的粉底一块一块宛若龟裂的旱地,眼影晕成一圈黑色,双颊煞白。她佝偻着背,坐在床上,活像个穿着艳服满脸面粉的干瘦老妪。
“小春!”我抓着她的肩膀,奋力地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
她却似失魂般呆呆地仰着头,滞滞地望着我。
她黑色的眸子成了世间最可怖的黑洞,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了。
我闻到她灵魂散发出的腐烂味道,春华死了,她死了。我松开她,踉跄地向后倒了两步。
极大的愤怒与悲伤堵在我的胸口,我的咽喉。
我侧目望着此刻站在门口的秦治道,看着他那细长的眼睛,细长的鼻子,细长的下巴。我早该知道他就是只狐狸,是个祸国殃民的种。
我发了狂扑到了他身上,双手掐着他的脖子。“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你把她害死了!你还我春华!你还我春华!”
这屋里十余个人陡然都醒了,几十只手汇成两团势力,在不大的房子里纠缠,试图将我与秦治道拉开。
磕磕碰碰之间,我的嘶吼,秦治道的哀嚎,无数人的呻吟混杂在一起,场面一片混乱。
秦治道最终倒在了人群里,涨红着脸猛烈地咳嗽,骂道:“你他妈疯了!”
“你毁了春华,我跟你拼了!”我狰狞地大吼,吃人般再次扑过去却被一众人架了起来,一个个人头隔在了我与秦治道之间。
“阿清。”那声音轻得像蚊子,但我不会听错,是春华。
我转头,春华独独坐在床上。她的背更弯了,整个头埋在了被子里。“你走……”
我问:“你说什么?”
“你走!”春华用尽全力从腹腔中呼出这两个字。她再抬起头,脸上一块红一块白,双目疲惫而怨怼地噙着泪,怔怔地空望着。
我说:“你跟我一起走!”
她不说话。
“小春,他们会毁了你,跟我走吧!”
秦治道嗤道:“你怎么说话的呢!”
我不去理会秦治道,爬到了春华身边。“小春,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你跟我说啊,我可以帮你的。”
她还是不说话。我急切地握住她苍白的手。“你不是说你在教育机构卖那个专升本的课程吗?不是卖得挺好的吗?”
秦治道站在门口,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嗤鼻一笑:“什么专升本啊,就是个诈骗集团,早八百年就没做了。”
我对着春华道:“你不顺利怎么不跟我说啊?”
秦治道:“跟你说了又怎么样,你赚得那点小钱给她塞牙缝都不够,她车子都卖了,她敢跟你说吗?”
春华充血的眼睛抬起来,死死地瞪着秦治道,眼眶里垮下两道泪,沙哑道:“你说够了没有。”
秦治道瘪瘪嘴,转头背对着众人,墩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我说:“小春……”
“别看着我,阿清……别这么看着我,你走吧……求你了,走吧。”
我胸口心绞般疼起来,强吸一口冷气,站起身子,对着一屋子的人狂吼:“都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我把所有人锁在了家门外。
春华把我锁在了房门外。
她到最后也不愿意见我,临走时我去银行取了三万元现金,把它们留在了春华家的茶几上,希望能解她的燃眉之急,虽然我对她的困境一无所知。
回了S海以后我一直对她心心念念,每天都给她一通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直到两个礼拜后的中午,电话终于通了,电话那边传来春华怯生的声音。
“阿清,我已经跟秦治道断了……我想过了,我不能再这么过。几年前我因为生意失败欠了点钱,秦治道说帮我,让我去借了网贷,没想到利滚利一发不可收拾。为了赚快钱我就去秦治道的酒吧卖酒。但是我只是卖酒而已,没乱搞过男女关系。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去那种地方……怕你瞧不上我,才不敢跟你说……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
手机那头的声音陡然欢快起来。“阿清,我用你给我的钱还了一部分,关了信用卡。现在我应聘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准备去卖一手房,人家已经明确要我了,不过……卖房的成果可能没有那么快……等钱还完了,我一定要重新开始,再也不碰这些东西了。”
“那太好了,小春!”我双手激动地握着手机,眼睛又忍不住地红了。
*
来上海已经第七年了。三十岁生日那天,我与胡莱正式提出了分手,他没有娶我,也不会娶我。
我承认我的性格确实不那么好,这么多年也没有在这儿交往到还不错的朋友,望着满屋子的杂物能想到的还是那个人。
门铃响了。
“来了啊。”我打开门。
春华怔怔然站在门口,嘴角本噙着的笑僵硬了。
我羞惭地将双手交叉,手掌摩挲着胳膊,妄图遮掩上面一片片拳头大的淤青,不自然地侧过身,从鞋架上拎起一双拖鞋,扑在了春华跟前。
“进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