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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怦然心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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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风高，月隐星疏，天边层云中隐隐传来阵阵闷雷声。
宽阔的公寓里，四下黑暗，唯有从电视机偌大的屏幕中射出的一小片光源。屏幕里，一名身穿白衣的女人正随着温婉清美的音乐舞蹈，衣袂翩跹，翩若惊鸿；屏幕外，一个男人抱膝团座于前，正目不转睛地，痴痴望着那女人。
窗外忽地一闪，把房间照得雪亮，光芒寂灭的刹那，落下一道惊雷，紧跟着便响起哗哗雨声，暴雨以毁天灭地之势席卷而来，男人却不为所动，依然自顾自地盯着电视机。
突然，放在他左手边茶几上的手机震了起来，男人猛地一颤，恍如大梦初醒，他探身看了眼来电显示，眼神倏地一亮，随即抚着心脏，深深吸了口气后，接起了电话：“坤哥。”
“云舒！”男人的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能穿透手机敲击在墙壁上，“你试镜过了！《秋水剪瞳》！男主角！男一号！”
随云舒拿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这抖动顷刻传遍全身，他放下手机，晃动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才终于开启免提，他嘴唇微启，想要说些什么，但喉中宛若火烧，过了半晌，才从胸中憋出一个单音节：“嗯。”
电话里的男人兀自在欢天喜地，随云舒起身走到窗边，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呆愣愣地望着被雨雾裹挟的城市，太闷了，他想。
他随手打开窗子，狂风夹杂着犹如落石般的雨滴朝他面颊猛冲而来，他瞬间窒息，闭着眼倒退几步，跌到了地上，飘到九霄云外的理智终于回炉。
“我要当主角了？”他喃喃自语道，转头看向电视中跳舞的女人，“我要当主角了！”
“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我的！”他爬到电视前，微笑着轻声道。
作为一部热销百万册的BL漫画，《秋水剪瞳》自决定影视化后就备受关注，有关选角的讨论在网络上的热度始终居高不下，各方都使出浑身解数，争夺这能让演员扩大知名度的大好机会。
几经波折后才确定主演。由模特出身，近两年转战演艺圈，且刚出道就入围过最佳新人奖的路苍烟饰演金野，而饰演李清天的则是没有任何影视代表作的新晋艺人随云舒。主演一经公布，便引起一片哗然。
当然也引起了路苍烟经纪人的担忧。
“不是我对新人有意见啊，但是这位随云舒，可没有现场拍摄经验，而且也不是科班出身啊，他真的可以吗？”乔姐坐在路苍烟对面，一只手在手机上快速滑动着，一低头，卡在她额头上的巨大黑色墨镜便滑了下来，将她愁云惨淡的眉眼遮得严丝合缝。
一直把手撑在窗边的路苍烟懒洋洋地没应声，正巧路遇红灯，他的身子微微向后一滞，不经意间一瞥，看到了路边大剧院的电子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舞台剧片段，旁边鲜艳的大字明晃晃写着“随云舒”三个字。
他心下一动，收回胳膊，从乔姐手里接过手机，打量起将要与他搭档的同事。乔姐随便找的照片有些普通，乌黑厚重的刘海挡在随云舒额前，给人一种阴郁沉闷之感，但刘海之下的那一双眼实在太漂亮了，状若杏仁，眼波粼粼，瞳仁像是两颗水葡萄，只微微一弯，便已如弦月。路苍烟恍惚间觉得看见了一只纯真的小奶猫。
还挺好看，他默默评价道，内心也松了口气。
他把手机还给乔姐，身子一挺，伸了个懒腰，说道：“他好像在舞台剧这块还挺有名的吧，应该不需要太担心。”见乔姐毫无反应，他拍了拍乔姐的膝盖，狡黠地眨了眨眼，“导演既然都相信他，那你也给新人演员一个机会嘛，别那么苛刻~”
乔姐一巴掌打上他手背，恨铁不成钢的吼道：“我给他机会，谁给你机会啊！这可是你第一部主演剧，我当然希望你的搭档是位成熟的、能与你碰撞出火花、能互相成就的演员！我可是对你，对这部剧寄予厚望啊！”
“好啦好啦我知道~”路苍烟熟练的从包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后递给她，“你的担心我都知道，但你当初签我的时候，我不也是什么都不懂的小模特嘛？站在镜头里就只知道摆pose，多少导演骂过我，你看我还不是坚强地走过来了？这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没准我和随云舒能一飞冲天呢~我看你就是最近压力有点大，要不然我找几个模特朋友陪你去唱k放松一下？”
乔姐摘下大墨镜，白了他一眼，顺便给了他一肘击：“少来，别给我跑火车，我看你是盐吃多了，闲得发慌。”她双手一捻，掐灭了那根一口未吸的烟，丢进了手边的小垃圾桶里：“剧本围读时间定了，下月一号，最近有空多研究一下，别搞砸了。”
路苍烟悻悻然道：“我知道啊~”
乔姐哼了一声，一双眼精光四射，上下打量着他，直把路苍烟看得浑身发毛，才语重心长的说道：“我警告你，你是去拍戏的，不是去交朋友的，对我跑跑火车也就算了，平时给我注意点，别像个发情的孔雀似的跟谁都开屏。”
路苍烟冲她抛了个媚眼：“遵~命~”
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常更热，日头和天都是白花花的，像极了一块沾了水的白毛巾，水汽顺着热气，丝丝入扣地侵入人体，让人举手投足间都好像被看不见的蛛丝牵绊着，连油绿的树叶都垂头丧气。随云舒站在制作公司楼下，恍恍然昂起头，和那同样焦躁不安的太阳打了个照面，一颗心开始怦怦剧烈跳动起来。模模糊糊间，他的眼前泛起了一片白光，周遭景物似乎也在慢慢融化着······等他清醒过来时，才发觉自己正站在楼梯间，对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发着呆。
一道晴天霹雳在他脑内炸响，他拾起放在楼梯上的包，急忙忙往大门处走去，抬起手腕一看，才发现距离围读时间尚早，他搭在把手上的手瞬间垂下，包也嘭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人一放松，各种念头便纷至沓来，如同千万只蚁虫细细啮咬着身体，随云舒狠狠搓了两把头发，烦躁地不停徘徊着。
他不是那种遇事慌乱的性格，早年间以新人之姿打败一众前辈，拿到大热舞台剧的A角后，也只是小小的雀跃了一下。生活中他一直被同事戏称为“冰山”，不是因为他不好相处，而是平和如冰山，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性子，但因为他在舞台上又热情似火，便同时收获了一个“冒着热气的冰山”的名头。
初次担当电视剧主演，他内里的冰山被炸弹炸开般开始崩落。他又兴奋又忐忑，甚而控制不住的幻想：自己因为演技不好被换掉、没有达到观众预期遭受恶评、连累剧组工作人员等等。直到他站在制作公司门外，这些念头便具象化了，如山顶滚落的巨石般排山倒海的向他袭来。一想到除了要对自己负责，更要对百八十号的工作人员、作者、以及千千万万的原作粉丝负责，他就坐立难安。
他仰头看向天花板，一只找不到出路的飞蛾正趴在墙角上，如一块霉斑，一如现在快要窒息的他。
突然，大门响起一道刺耳的“滋呦”声，矫健有力的踏步声由远及近，随云舒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浑身一颤，僵在原地，半晌后才慌乱地转过身。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双干净的白色球鞋，红色运动裤不长不短，正好盖住了那人的脚踝，他的目光渐渐上移，经过同样鲜艳的红色外套后，猝不及防的，和路苍烟见了面。
路苍烟也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在楼梯间弄出声响的竟会是自己的未来搭档，好在他反应快，仅仅呆滞了一刹那，便扬起笑容，伸出手掌，微微躬身向前送去，轻快地打起了招呼：“嗨~我是你未来的男朋友路苍烟~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啊~”
随云舒的手心都是冷汗，下意识地在裤子上蹭了两把后急忙回握住他：“你好，我是新人随云舒，虽然我没有拍摄经验，但是我有丰富的舞台剧表演经验，我相信······”
话才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因为随云舒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是面试时的自我介绍······他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握着路苍烟的那只手又开始出汗，只能默默垂下头，在一团浆糊的脑子中紧急思考对策。
路苍烟看着自己胸前一颗毛茸茸的，满是自然卷的脑袋，不知怎么一下联想到了羊驼，于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使劲捏了下随云舒后松开，两腿一跨，坐到了楼梯上：“你不用这么紧张，在片场，哥罩着你。”
他冲随云舒挤了挤眼，轻声唤道：“嗯？男朋友~”
随云舒的脸更红了，绯色的腮颊堪比落日夕阳，更是衬得他那双眼宛若秋波。路苍烟单手支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觉得他与照片简直判若两人，被定格的形象照捕捉不到他万分之一的清朗气质，除了一双眼，他英挺的鼻梁与一头可爱的小卷发，都让路苍烟非常满意这位搭档。
随云舒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挺着僵硬的身子弯腰鞠躬道：“谢谢，请多多关照。”
路苍烟趁他不备，起身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又顺手撩拨了下他的头发，问道：“你这是天生的还是后烫的？”
“天生的。”
“哦~你舞台剧定妆照的发型可真是太沉闷了。”
“角色需要嘛。”随云舒靠着他热烘烘的身体，虽然是大夏天，但路苍烟身上清冽的柠檬香太好闻了，让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热，反而还渐渐放松了，“我这头发不太好拉直，所以很多都是假发，有些不自然。”
“你要是顶着这一头天生的小卷毛去演戏，那估计得吸引好多粉丝呢。”说着，路苍烟的手指又不安分地撩了下他额前的碎发。
随云舒浑身一僵，不懂他这自来熟的动作是何用意。他偷偷睨眼打量起他，看着路苍烟那张应该是原装的脸，脑子转了个弯，恭维道：“那不能，头发只是氛围感的一个神器，哪能跟您这种硬帅的帅哥比，您一个客串，不仅能入围最佳新人，还吸到了很多粉丝，那才是真的厉害。”
他的话像在阴阳，但表情又太过严肃，使得浪里来浪里去的路苍烟一下哑火了，闹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楼道里安安静静的，安静的让他感觉如芒在背，他不安地理了下衣襟说道：“啊谢谢，我······确实，那什么，应该感谢我妈妈。”
随云舒抿着嘴，微微点了下头。
二人一时无话，尴尬蔓延开来。路苍烟受不了这气氛，起身走到窗边，双手往后撑上护栏，一晃一晃地摇着身子，没话找话道：“你是不是有点紧张啊？你别紧张，我看你在舞台上意气风发的，好像什么都信手拈来似的，那电视剧也一定能拍好的，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嘛。”
随云舒抬眼望向他，白色日光给他周身覆了层迷蒙的光，他黑发如绸，微勾的嘴边嵌着一点梨涡，像是埋下了一颗光的种子，他冲随云舒盈盈一笑，道：“我们一起努力啊，男朋友~”
是一句温和的，轻飘飘的，带着柠檬香气的玩笑，随云舒却仿佛被子弹击中了。困扰他多日的不安轰然倒塌，周遭墙壁迅速解体，只一瞬间，他就置身于一片旷野中。他不懂，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轻佻男人，怎么好像一个漩涡，就这么轻易地把他吸住了。
路苍烟站在前方，背着一颗巨大的太阳，遥遥向他伸出手，他睁不开眼，也听不见声音，一切都恍恍惚惚的，但他还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路苍烟问道：“你怎么来这么早？”
“看错时间了。”
“诶真是巧了！”路苍烟啪的一下拍在栏杆上，悠长的叮声把随云舒游荡的思绪拉了回来，问道：“你也看错时间了？”
“是啊，要不说我们是天作之合呢男朋友，”他坐回随云舒身旁，“我平时也没这么迷糊，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正睡着觉呢，一下就惊醒了，起来一看表，我靠要迟到，饭都没吃就赶紧跑过来了，结果到这一看，乔姐都还没到呢，给我急的啊，赶紧打电话问她，结果让她劈头盖脸一顿训，这才发现是我自己看错时间了。”
“哦乔姐是我经纪人。”他补充道。
随云舒静静听着，他虽然絮絮叨叨的，但神采飞扬，一件小事都能讲得绘声绘色，让人忍俊不禁。随云舒抚着胸口，缓了口气问道：“您没定个闹钟吗？”
“诶~”路苍烟撇过头，脸色发青，像见鬼一样盯着他，“求求，别用您，也别用老师称呼我，咱都是同辈，更没啥艺术成就，叫我名字就行，叫别的我真是怕折寿。”
待随云舒点头后，他才嗔怪道：“都怪你，害我觉都没睡好。”
“你做噩梦梦到我是鬼？”
“那倒没有，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能是鬼呢？更何况你跳舞也好看，唱歌也好听，情绪感染力更是一绝，更不可能是鬼了，是神仙还差不多~”
随云舒被他夸得抬不起头，绞着手指问道：“你去看我的演出了？”
“那可不，我不得先熟悉一下未来的男朋友，跟他培养培养感情嘛。哎呀别玩手指头了！”他掰过随云舒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你演得真好！我是误打误撞进了这行，没啥系统训练，以前很少看舞台剧，都只是看电影，自从前天看了你的演出，就爱上了舞台剧，休息这两天什么也没干，就看各种演出了。真是，欲罢不能。”
“你这么感兴趣啊？那不然我给你推荐个老师？没准以后我们还可以同台演出呢。”随云舒兴致勃勃地说道，一抬头，却发现那人好好的一张俊脸皱成了苦瓜，他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以为自己踩到了什么雷点。“不好意思啊，我有点想当然了。”
“不是，”路苍烟痛苦地摇着头，动作剧烈到上身也跟着一并旋转，“我五音不全。”
“啊？”随云舒的大脑短暂的宕机了，路苍烟根本没给他重启的时间，便自顾自地清了清嗓子，在静谧安宁的楼梯间内唱起了歌。
也不知怎的，路苍烟说话时低沉清亮的嗓音一到唱歌就陡然高了八度，别人唱歌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他的歌声却宛如电锯伐钢板，滋滋啦啦带着一种自我毁灭倾向，高音部分更是犹如老式爆米花机，趁人不备，砰的一声就飙了上去，好像新时代的化生武器，方圆几里，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给吓出精神病。
随云舒木然地坐着，远离他那一侧的手指拼命绞着，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这人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吧！
“你发什么疯！你没有脸我可还是要······”一名额上卡着大墨镜的女人梆的一下踹开了门，朱唇大张，显然话只说了半截儿，还来不及闭口。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上，眉头微蹙，但看见随云舒后立马如川剧变脸般舒展了。
路苍烟见到来人，非但没有闭嘴，反而越唱越起劲，他扯着随云舒朝女人走去，及至她跟前，拉起她和随云舒的手，让两只手掌碰到了一起。
女人瞪了他一眼，却心领神会的握住了随云舒：“你好，我是路苍烟的经纪人，叫我乔姐就好。”
“您好，我是随云舒，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两人在路苍烟聒噪的歌声中完成了初见。乔姐忍无可忍，扬起一只手，路苍烟见好就收，一个滑步拱出了楼梯间，站在离乔姐一米远的地方，对随云舒笑道：“怎么样，我美妙的歌喉是不是一剂良药？有没有缓解你的紧张不安？”
不等随云舒回答，他拍拍胸脯，扬起头自豪地说道：“我懂，不用谢~”随后一溜烟跑了。
“哎呦，头疼，长不大。”乔姐扶着额头无奈地说道。随云舒却冲着他消失的拐角处发着呆，什么也没听到。
楼道内陆陆续续响起人声，午休快要结束了。乔姐放下手，见随云舒还一脸呆滞，以为他真的被路苍烟吓到了，便正色道：“不好意思啊，他这人，不仅自来熟，还人来疯，入行也不久，脑子吧······就还挺清澈的，你可以把他理解为一只爱突然抽风的柴犬，而且他平时唱歌······不这样。”
“啊，”随云舒笑了，一双眼星星点点的，“他是看我紧张故意逗我的。”
乔姐舒了口气：“没吓到你就好，他总这样，出其不意地给人一个‘惊喜’，习惯就好。”
“我记得他应该是比我小两岁左右的样子。”
“是啊，年纪不大，又一直被家人和朋友宠着，虽然不娇气，但一直稚气未脱，说好听点是有一种大学生的热血和脱线，说难听点就是脑残，所以平时还得请你多多包容他。”乔姐提前给他打个预防针。
随云舒有些受宠若惊，刚要说句客套话，就听见一个人叫他，两人循声望去，看到一个人正朝他们匆忙跑来，是随云舒的经纪人坤哥。他边跑边抱怨：“你跑哪去了啊？怎么打电话都不接呢！”
随云舒茫然地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有29个未接来电，便吐吐舌头，恭恭敬敬地说道：“对不起坤哥，我手机静音了。”坤哥认出他旁边的女人是业内大名鼎鼎的乔姐，没接他的话茬，反而攒起笑容，朝乔姐伸出手：“乔姐您好，我是小坤，随云舒的经纪人兼助理。”
乔姐盈盈一笑：“你好你好，我刚才还跟云舒说苍烟的事儿呢，我不在片场，苍烟也麻烦您多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坤哥微微颔首，露出一个和刚才截然不同的不卑不亢的笑，“围读快开始了，咱们进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