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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风铃幽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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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做什么?”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连曜一激灵,回头就见顾兆给从洞口出来。
顾兆给依旧是一身碍眼的粗布麻衣,但周身那股子矜贵气度却半点没被掩盖。他看着被定住的老农,眉头微蹙。
“没、没什么!”连曜立刻堆起笑脸,一步跨到老农身前挡住,“这大爷突然冲过来想跟我抢风铃,情绪激动了点,我让他冷静冷静。”
转而话音一拐,朝着顾兆给身后看,“你怎么出来了,戈尔绝呢?”
连曜满脸的怀疑,顾兆给抄着手,半是不屑,半是嫌弃:“味道太重,让他一个人去了。”
连曜还是不信,直往里走了一段,听到戈尔绝回应他才作罢。
看着眼前贵公子,连曜的心思活络开了,这老农认出他了,那得换个身份了。
连曜赶紧凑过去,压低声音,脸上堆满苦恼的笑:“顾公子!顾大少爷!帮帮忙!你看这村子处处透着邪性,那些‘村民’明显不对劲。他们好像对咱俩有印象,尤其是对我……有点奇怪。咱们这样大摇大摆去打听,肯定问不出什么。不如……”
眼神在顾兆给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溜了一圈,装若痛心疾首地叹气,“委屈您一下,扮成我的‘内人’?咱们假装是收山货药材的夫妻商人,这样不容易惹人怀疑!”
“扮、女、人?”顾兆给一字一顿,周围的空气瞬间降了好几度。
“对对对!”连曜自顾自地畅想,“您这眉如远黛,斜飞入鬓的……可不就是个美人吗,我开始可不就认错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因为顾兆给的眼神已经冷得像要把他冻成冰雕。
“那是你眼瞎。”顾兆给斩钉截铁。
顾兆给看着连曜抓着自己袖子的爪子,又看了看他脸上那浮夸的“真诚”,额角隐隐有青筋跳动。
他沉默了几秒,就在连曜以为彻底没戏时,顾兆给忽然极轻地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冷冷丢下一句“衣服,要新的。”
连曜愣了一下,随即大喜过望:“没问题!包您满意!”
他早有准备,翻出那天在布店里买的一套崭新的靛蓝色碎花粗布衣裙,有些五味杂陈,他期待一个家,也期待一个媳妇,虽然幻想中总是一个模糊的脸庞,但总忍不住去把见到的衣服首饰都装饰上,想象自己媳妇孩子热炕头的日子,现在媳妇也没了,这衣服自然就物尽其用了。
连曜作势就要为顾兆给更衣,顾兆给黑着脸夺过衣服,在连耀的面前别扭地套上。
粗布衣裙掩盖不住挺拔的身姿,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虽然身高依旧醒目,但那身段裹在衣裙里,竟奇异地透出一种…沉静而略带疏离的美感,像山野间一株遗世独立的幽兰。
“看什么?”顾兆给的声音传来,冷飕飕的。
连曜猛地回神,嘴上却习惯性跑火车:“没、没看啥!就是觉得…你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伸手想去揽顾兆给的腰。
啪!
手背被毫不留情地拍开。
顾兆给瞪了他一眼,率先迈步,那步伐,怎么看都带着一股子杀气腾腾的意味。
两人扮作收山货的夫妻。
村里有的门户紧闭,连曜无比肯定地说:“这几家没人,应当是被野猪精吃了的几人。”
“何论?”
连曜一斜顾兆给,似是无奈:“我是狼,我的鼻子不会骗我。”
见了人,连曜发挥他混迹人间练就的油嘴滑舌,见人就热情招呼:“大娘!您家可有晒好的山茱萸?”“大叔!这黄芪成色不错啊,怎么卖?”
顾兆给则全程沉默,像个真正的小媳妇般跟在后面。
连曜指着一个在剥豆子的老妪,状似随意地问旁边一个中年汉子:“李老栓家的?我前年还来收过他家晒的防风呢,今年收成咋样?李老栓人呢?”
那中年汉子动作一僵,转过身来回答:“李老栓…他…下地去了。”
“下地?”连曜故作惊讶,指着不远处一块明显荒废的菜地,“那块地不是他家的吗?荒着呢。”
汉子顿住,似乎在努力搜索什么:“他…他去别的地了。
另一边,连曜又逗一个在玩泥巴的小孩:“小娃娃,吃糖吗?叔叔有好吃的饴糖。”
那小孩抬起头,一张稚嫩的脸,却目光如炬,声音也毫无童稚:“不吃。”
连曜心里咯噔一下,一连串谈话下来,太不对劲了!
这些占据村民身体的“东西”,似乎只有一套固定的、刻板的反应模式,对村民本身的人际关系、过往经历极其陌生,连基本的伪装都漏洞百出。
他靠近顾兆给,压低声音:“你感觉到了吗?这些人…身上有股子土腥味和铁锈味,死气沉沉的,像刚从坟里爬出来。”
顾兆给微微颔首,声音低沉:“阴气极重。非生魂。”
连曜眼神一凛,决定再试一次。
他走到一个正在费力劈柴的“老者”身边,假意帮忙,手掌却看似不经意地拍在老者后心,一丝极其微弱的镇魂术力悄然探入——并非要伤人,只为感知其魂体本源。
嗡!
一股冰冷、肃杀、带着金戈铁马般煞气的意念猛地反震回来。
连曜闷哼一声,手指微麻。
这感觉…绝非普通阴魂野鬼!
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亡魂!阴兵?!
联想到那消失的十七万大军,可很快他又摇头,这村里才几个人。
就在他震惊之际,那被探查的“老者”猛地转过头,呆滞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直直刺向连曜,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在质问。
连曜心头警铃大作!
迅速凝气于指尖,点在此人眉心。
“此地不宜久留。”连曜难得正色,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阴兵借躯,必有主使。告诉悬壶境,让他们来处理。”
顾兆给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手腕处传来清晰的痛感,眉头微蹙,却罕见地没有挣脱,只是任由连曜拖着他,疾步向谷外奔去。
来时清晰的山路,此刻却变得诡异莫测。
熟悉的景物仿佛蒙上了一层扭曲的薄纱,岔路口凭空多出几条,树影幢幢如同择人而噬的鬼爪。
连曜明明记得这路并不繁复,却始终走不出去。
“怎么回事?”连曜烦躁地抹去脸上的飞叶,紫眸中染上困惑,“这路我们走过。”
叮铃…叮铃…叮铃…
谷底悬挂的无数风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脆却空洞的声响。
那声音不再是单纯的悦耳,而是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粘稠的网,丝丝缕缕钻入耳蜗,缠绕着神智。
连曜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被塞进了一团浸水的棉花,沉重又混沌。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嗡——!
一股更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
眼前景象瞬间扭曲、旋转,无数模糊的、带着铁锈和泥土腥气的低语开始在他耳边呢喃,像是战场上濒死士兵的哀嚎,又像是深埋地底的亡魂在控诉。
他脚步虚浮,身体晃了晃。
顾兆给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头晕…”连曜甩甩头,试图驱散那令人作呕的幻听和眩晕,但效果甚微。
顾兆给始终沉默地跟在身旁,那双红瞳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幽深难测。
他指尖微不可察地捻动了一下,一丝极淡、近乎无形的冰寒气息,如同游蛇般悄然缠绕上连曜的脚踝,无声无息地渗入。
这气息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催化,将风铃招引来的阴寒魂力悄无声息地导向连曜混乱的灵台。
连曜涣散的瞳孔映着顾兆给的身影。
那身碍眼的粗布衣裙此刻在连曜混乱的视野里,竟诡异地扭曲、变幻,仿佛化作了记忆中某个模糊却渴望的温柔剪影——一个他幻想中能给予他温暖与归宿的女妖形象。
积压的疲惫、污名的委屈、对家的求而不得,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
“呜…”一声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呜咽突然从连曜喉间溢出。
他猛地转身,扑向顾兆给,双手死死抓住顾兆给胸前的衣襟,凑了上去仔细端详。
“为什么…”连曜的声音带着哭腔,“你长得那么好看…眼睛像含了水…鼻子那么挺…嘴巴也…也好看…”他语无伦次地描述着,手指胡乱地戳着顾兆给的五官,“你怎么就不能是个女妖呢?”
顾兆给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
连曜近在咫尺的脸庞,涕泪横流,那股灼热的气息带着泪水的咸涩扑面而来。
顾兆给任由连曜抓着他摇晃、遗憾,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连曜压抑的啜泣声和风铃空洞的鸣响,形成一种诡异的漩涡。
“我…我就想要个家…”连曜的声音越来越低,额头抵在顾兆给的胸口,“你怎么…就偏偏是个带把儿的呢…”
最后几个字,含混不清,带着浓浓的委屈和不解。
顾兆给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连曜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连曜!醒醒!”
赶来的戈尔绝见到这样的场景,意识到连曜的状态绝对不正常。
他猛地一步上前,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锐利的金芒,带着破邪清心的力量,狠狠点在连曜眉心!
“灵台清明,邪祟退散!叱!”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