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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风铃幽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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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无形的涟漪自连曜眉心荡开。
连曜浑身剧震,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眼中的迷茫、委屈和泪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瞬间清醒后的惊骇和羞窘。
他猛地松开抓着顾兆给衣襟的手,像被烫到一样踉跄后退,眼神躲闪,根本不敢再看顾兆给一眼。
“我…我刚才…”连曜的声音干涩沙哑,带了丝难以置信的尴尬。
“你被阴魂影响了,我刚才看了那山洞,甬道绵延,村名身上的划伤来自本朝初期兵戈三叉戟,是阴兵!”
戈尔绝沉声道,锐利的目光扫过四周依旧叮当作响的风铃,最终落在顾兆给平静无波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此地不宜久留,但根源未除,后患无穷!必须回去解决那些东西!”
和自己想的一样,连曜环顾山谷,密布的风铃声响,道:“这风铃摆置只怕都是在招魂。”
隔空震碎还在泠泠作响的小玩意,三人再次折返。
当他们再次踏入村口时,那些早已停止了伪装,眼神齐刷刷地转向他们,带着冰冷的、非人的审视。
戈尔绝率先化作一道金影冲入人群,利爪挥出,带起破空锐响。
然而,他的攻击如同击中朽木枯石,根本伤不到这些阴魂。那些躯体只是微微晃动,随即又恢复原状,动作迟缓却坚定地围拢过来。
“该死!阴兵借躯,我们伤不到他们。”戈尔绝急退,脸色难看。
“都是阴魂,我找个和他们打不就行了。”
连曜哼笑一声,后退一步,双手飞速结印控于地面,口中发出古老而威严的狼啸,声音穿透云霄——
“万灵听召,有请老祖,跨海——来朝!”
最后一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刹那间,连曜周身银芒冲天而起,地面裂纹快速扩张,狼爪虚影争相涌流。
那虚影并非实体,却散发着洪荒亘古的威压。
狼妖祖灵——专克阴魂邪祟。
“吼——!”
虚影发出震彻灵魂的咆哮。
无形的声波瞬间席卷整个村庄,那些被阴兵占据的村民躯体,如同被投入滚烫岩浆的蜡像,剧烈地扭曲。
“呃啊——”凄厉的、非人的惨嚎从那些躯体内爆发出来。
一道道半透明的、穿着残破古代甲胄的灰色魂影,被这蕴含至阳至刚的祖灵咆哮硬生生从村民肉身中震出,其他还勉强支撑的躯体见状迅速离魂逃窜。
失去了阴兵支撑的村民肉身,从三叉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腐烂、坍塌。
皮肤迅速灰败干瘪,肌肉溶解,露出森森白骨,浓烈的尸臭瞬间盖过了铁锈味,弥漫在死寂的村庄里。
仅仅几个呼吸间,原本站立的数十具村民,尽数化作了一滩滩散发着恶臭的腐肉烂骨,堆积在空地之上。
连曜不无得意地对着戈尔绝挑眉,视线流转间,却在面对顾兆给时一僵。
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咬住了他的心脏——他怎么会被招魂铃影响?
这些阴魂虽然难缠,却不应该对他有威胁,除非…有人影响了他。
不可能是戈尔绝。
这里只有一个外人。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诡异的迷路、突如其来的神智崩溃、以及他种种绝非蛇妖能有的反应。
“是你…”连曜盯着顾兆给那双深红的眼睛,一字一句,带着笃定。
失落是不可避免的。
任谁觍着脸贴上个大美人,却一遍遍被戏弄都会失落。
只是看着顾兆给那蹁跹却空荡荡的面颊,连曜只觉得让他针锋相对不免强人所难。
一圈心思遛下来,连曜冷着口吻道:
“你走吧,既然是敌非友,那也不强求你同行,萍水相逢,我不想再多一个仇人,江湖不见。”
这人对他戏弄多于真情,就算偶有痴缠也不过是消遣尔,他连曜喜结交,也不至于如此被人戏弄。
顾兆给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揭穿的惊慌,只有一片平静。
他抬手,慢条斯理地拂去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连曜没有再看顾兆给一眼,摇摇晃晃不成样子地朝后挥了挥手朝着谷外走去,破烂的衣角洋洋洒洒翻飞,和戈尔绝一同消失。
顾兆给站在原地,望着连曜消失在谷口拐角的背影,红瞳深处,一丝掠过的复杂情绪很快被冷寒彻底掩埋。
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那些腐烂的尸骸,最终选择了与连曜截然不同的方向。
回到镇上雅致的客栈——因李铃音也是住上了好地方。
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迎接他们的并非女孩清脆的笑语,而是一股阴冷粘稠的气息。
李铃音蜷缩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手腕上那串在风铃幽谷买的铜铃正发出一种极其诡异、不成调的细碎声响,仿佛无数指甲在刮挠金属。
她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脸色青白得吓人,嘴唇乌紫,原本灵动的双眼此刻空洞地大睁着,瞳孔涣散失焦,只有眼白部分布满骇人的血丝。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铃音!”戈尔绝脸色骤变,一个箭步冲上前。
“先碎风铃。”连曜拦住戈尔绝,先抬手将那精致风铃碎成粉末。
这丫头手腕上的风铃,召来了阴魂。
幸好李铃音是个活蹦乱跳的年轻人,这才没让阴魂得逞,但也足以伤到这样的肉体凡胎,李铃音居然一直未醒。
戈尔绝立刻上前将她抱起,探了探鼻息和脉搏,道:“气息极弱,魂魄不稳,阴气入体太深了。”
狼族擅杀伐,对疗伤驱邪也略懂皮毛,但针对凡人身躯被阴兵戾气深度侵蚀、伤及根本的情况,却束手无策。
“悬壶境…”戈尔绝突然喃喃道,“悬壶境精于此道,只是,我们如何请得动?”
不待连曜说话,房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
一个颀长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是顾兆给。
连曜心头猛地一跳,硬邦邦地开口:“你来干嘛?”
顾兆给目光直接掠过他,落在昏迷的李铃音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何去而复返,只是侧身让开一步,对着身后人道:“仙者,你来看看她。”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股极其清冽、带着淡淡莲香的微风拂过狭窄的房间,瞬间驱散了残留的阴冷和血腥味。
一位身着水绿广袖流仙裙的女子款步走了进来,容貌清丽绝伦,气质空灵出尘,眉心一点朱砂痣更添圣洁,周身萦绕着柔和而强大的仙灵之气,令人望之心神宁静。正是悬壶境医仙——仙者。
连曜和戈尔绝都愣住了,顾兆给请动了悬壶境的人。
仙者不再多言,素手轻抬,指尖绽放出柔和如月华般的白光。
她口中念诵仙诀,白光如同有生命的溪流,缓缓注入李铃音的眉心、心口和丹田。
肉眼可见的灰黑色阴气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尖叫着从李铃音七窍中被逼出、消散。
女孩青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血色,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
“戾气已除,但魂魄还需温养。”
戈尔绝感激涕零,深深鞠躬:“多谢。”
见李铃音醒来,戈尔绝准备去给她买些吃食,连曜自觉和顾兆给处于一个空间格外别扭,一溜烟也跟上了戈尔绝。
顾兆给看着两人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晦暗。
他没有阻止,也没有跟上去。
镇上的集市依旧喧闹。
“连曜,顾兆给是谁?”戈尔绝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能请动悬壶境,这绝非普通妖物能做到。”
连曜撑着下巴大脑飞速运转,兜兜转转地把妖界的人物走马观花审视而过,突然,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离厌!”连曜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带着一丝自信,断定道:“肯定是他。”
“离厌?那个两百年前被关入断罪渊的半仙?”
“对!”连曜越想越觉得合理,语速加快,“离厌半仙半妖,认识悬壶境的人也不奇怪。最重要的是,他对你和铃音都无恶意,单单针对我,他管的可不就是妖界司刑之事,除了他,我想不到谁能压制得了我?”
“针对你?你是说胡兰死的牧民?”
连曜瘪嘴:“除了那事还有什么,北荒都觉得是我杀的,连芬里厄都趁火打劫,离厌肯定信以为真。”
戈尔绝听着连曜的分析,虽然觉得有些大胆,但似乎不无道理。
顾兆给身上那股非妖非仙、又带着古老晦涩气息的感觉,倒真与传闻中离厌的强大实力有几分吻合,只是不知道他怎么逃出来的。
“若真是离厌…”戈尔绝居然带上了两分幸灾乐祸,“那你恐怕有点麻烦了,铁面无私的人物,若是认定你滥杀无辜,无论如何也得叫你好看。”
连曜不屑:“呵,如此眼盲还做什么司刑判官,他若是与我过不去,我就掀了他老巢,换我去做。”
连曜转而抛却烦恼,乐呵着买了些清粥小菜,准备返回客栈。
房间内。
顾兆给坐在窗边唯一的椅子上,闭目养神,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柔和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剪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小片阴影,安静得仿佛一幅画。
李铃音已经醒了过来,她话多,忍不住盯着顾兆给问:“你怎么长得这样好看?”
顾兆给摸了摸自己的脸,对她一声轻笑,道:“我们化形可以自己拟样貌,我研究了上百副美男图才选了这样一张脸。”
李铃音大为感兴趣,要求也要学习这种术法,直到被再三告知办不到才作罢。
她大失所望,又拿起《妖兽传》来翻,时不时和顾兆给分享两句,翻到螭吻时,忍不住吐槽这副尊容,顾兆给面部抽搐,严肃地告诉她:
“螭吻就长这样,其他兄长画得威严是因为他们已经活了几千岁上万岁,而螭吻才区区两千岁,年龄尚小,自然显得幼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