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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同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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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关上的轻响,像一道无形的闸门落下,彻底隔绝了沈憬带来的、带着体温和强势气息的世界。房间里骤然被一种更深的、粘稠的寂静填满。窗外城市的喧嚣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林逸依旧坐在床边,维持着沈憬离开时的姿势,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额头上那个冰冷而短暂的触感,如同烙印般鲜明地存在着,带着沈憬独有的清冽气息,灼烧着他脆弱的神经。沈憬最后那句低沉有力的“等我”,还在耳边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重量。
但承诺,在林逸的世界里,是奢侈品,更是易碎品。父亲也曾随口许诺过,然后轻易遗忘。希望之后的失望,比从未拥有过希望更加蚀骨。
巨大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在短暂的温暖堡垒崩塌后,再次汹涌地漫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熟悉的痛楚压制住那份心慌。
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枕边。
那里,安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部纯黑色的、线条冷硬的手机。那是沈憬的。一个不属于他冰冷世界的、象征着强大连接和可能的工具。沈憬说:“有事,随时打给我。任何时间。”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光束,在黑暗中指明了一个方向,却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他敢打吗?他配得上“任何时间”的打扰吗?万一……沈憬在忙呢?万一……他觉得烦了呢?
手机旁边,是那串冰冷的金属钥匙。林逸家门的备用钥匙。沈憬极其自然地留下了它,宣告着他随时可以再次闯入的权利。这不再是简单的照顾,是彻底的、不容置疑的介入和掌控。这钥匙像一把双刃剑,一面是守护的承诺,一面是被随时窥探、无处可逃的恐慌。
林逸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依旧未拆的、素白的信封上。它就躺在钥匙和手机旁边,像一个沉默的审判者。
“逸”。
沈憬冷峻有力的笔迹写下的名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可见。
情书?
沈憬的情书?
这个念头荒谬得让林逸想笑,却又牵扯着心底最深处的酸涩和一丝微弱的、不敢触碰的渴望。沈憬那样的人,会写什么?冰冷的公式?理性的分析?还是……像他宣告“你是我的了”那样,写下更加强势的占有宣言?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他不敢拆。
拆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直面沈憬那些他无法理解、也无法回应的“喜欢”。意味着要将自己最不堪、最混乱的内心,暴露在那双冷静锐利的审视目光之下。沈憬看到了他的崩溃,他的自残,他的脆弱依赖……难道还不够吗?这封信里,会不会是更深的剖析?更冷酷的标签?或者……是怜悯的施舍?
他怕看到冰冷的文字,将他那点可怜的、在依赖中滋生的妄想戳破。
他更怕……万一里面真的是……一点点他从未奢望过的、名为“喜欢”的东西?他拿什么去回应?他那千疮百孔的灵魂,配得上吗?
巨大的矛盾撕扯着他。他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先是碰了碰那冰冷的钥匙,金属的凉意让他瑟缩了一下。然后,他犹豫着,指尖滑向那部黑色的手机。光滑冰冷的屏幕触感,仿佛带着沈憬指尖的温度。他像触电般缩回手。
最终,他的目光和手指,都落在了那个素白的信封上。
他盯着那个“逸”字,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霓虹光影在房间里缓慢地移动变幻,久到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的凝视而干涩发痛。
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恐惧的回音。
拆?
还是不拆?
这不仅仅是一封信的选择。这似乎是在选择,是否要真正打开那扇被沈憬强行撬开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门后是光,还是更深的绝望?他无从知晓。
最终,在漫长而煎熬的挣扎后,林逸做出了一个折中的、带着强烈逃避意味的决定。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个素白的信封!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仿佛在抓一个烫手山芋。他没有拆开,甚至没有再看一眼上面的字。他慌乱地环顾四周,像一只想要藏匿珍宝又怕被发现的惊弓之鸟。
目光锁定在床底下那个积满灰尘的角落。那里常年堆放着一些无用的杂物,是他潜意识里的“遗忘之地”。
林逸几乎是扑到地上,不顾灰尘,将那个素白的信封,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深深地塞进了床底最深处、最黑暗的角落里!仿佛要将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沉重的负担、一份无法承受的期待,连同那个“逸”字一起,彻底埋葬在尘埃之下。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床沿,剧烈地喘息着。灰尘呛入喉咙,引起一阵压抑的咳嗽。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信封被藏起来了。
仿佛那个问题就不存在了。
仿佛沈憬那份沉甸甸的“喜欢”,也被他暂时锁进了黑暗的角落。
然而,枕边那部黑色的手机,和那串冰冷的钥匙,依旧无声地躺在那里,散发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像两个沉默的哨兵,提醒着他沈憬的宣告和承诺。额头上被吻过的地方,那冰凉的触感似乎也烙印得更深了。
林逸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那里只有一片模糊的昏暗。巨大的不安感并没有因为藏起情书而消失,反而像被搅动的浑水,更加混沌不清。
他慢慢地、慢慢地蜷缩起身体,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就在床边的地板上。他伸出手臂,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黑暗中,只有沈憬留下的手机屏幕,在偶尔接收到外界信号时,会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如同深渊边缘,一颗遥远而固执的星辰,无声地证明着堤坝的存在,也映照着废墟之上,那个将自己蜷缩在尘埃里、逃避着光与答案的灵魂。
他在等。
等明天。
等沈憬再次强势地闯入,带来新的命令,新的照顾,新的……他无法预测也无法逃避的冲击。
而那份被深埋在床底的“喜欢”,像一个定时炸弹,在尘埃的掩盖下,沉默地倒计时。
清晨的光线,比昨日更清冷一些,透过半掩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窄窄的亮痕。林逸几乎一夜未眠。
他蜷缩在床边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视线空洞地落在床底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角落——那里,埋葬着沈憬素白的情书。整整一夜,他的思绪如同被困在暴风雨中的孤舟,在“拆”与“不拆”、“接受”与“逃离”之间剧烈颠簸。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拆开,意味着要直面沈憬那些他无法理解、更无法回应的“喜欢”,意味着将自己最不堪的灵魂彻底袒露在那双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审视目光下。他怕看到冰冷的剖析,怕看到怜悯的施舍,更怕……看到一丝真实的、他却无力承载的暖意。
不拆,那个强势宣告“你是我的了”的人就在门外,随时可能再次闯入。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下一次面对更加难堪。
枕边,沈憬留下的黑色手机如同一个沉默的坐标,钥匙则像一道冰冷的枷锁,无声地提醒着他无处可逃的现实。额头上被吻过的地方,那冰凉强势的触感,仿佛还带着沈憬的气息,烙印般清晰。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当天际泛起鱼肚白,第一缕真正属于清晨的光艰难地穿透窗帘时,林逸终于做出了决定。一个疲惫不堪、带着浓重认命意味的决定。
他不再看床底。他扶着床沿,极其缓慢地、像耗尽了所有力气般站起来。身体因为一夜的僵硬和寒冷而微微发抖。他走到书桌前,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憔悴、眼下带着浓重青影的脸,眼神空洞麻木,又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沉寂。
无所谓了。
反正……逃不掉。
沈憬要一个答案。
那就给他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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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哒。”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精准地在林逸预估的时间点响起。
沈憬走了进来。
依旧是那身熨帖整洁的校服(即使今天是周末),背着那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书包。清晨微冷的空气随着他的进入而涌入,带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瞬间驱散了房间里沉闷了一夜的压抑。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进门的第一时间就精准地锁定了站在书桌旁的林逸。看到林逸苍白憔悴的脸色和浓重的黑眼圈,沈憬冰封的眼底几不可察地沉了沉,眉头微蹙。
“没睡好?” 他关上门,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但脚步却比昨日更急切地走向林逸。
林逸没有回答。他看着沈憬走近,看着他冷峻脸上那细微的关切(或许是他错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昨夜的挣扎和那个沉重的决定,让他的身体微微僵硬。
沈憬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高大的身影带来熟悉的压迫感,却奇异地让林逸那颗悬了一夜的心,因为“终于来了”而落下一半,随即又被更深的紧张取代。
沈憬的目光扫过林逸的脸,然后,极其自然地落在了林逸的枕头边——那里,他留下的手机和钥匙依旧安静地躺着。
然而,他的视线只在那上面停留了一瞬,便迅速移开,如同精密的雷达,开始在整个房间内进行快速的、无声的扫描。他的目光扫过床铺(被子凌乱)、扫过地板(他看到了林逸靠坐一夜留下的细微痕迹)、扫过书桌……最终,那冰湖般的视线,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锐利地定格在床底那片深沉的黑暗角落!
仿佛……他早已知道答案会藏在那里。
沈憬的薄唇抿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他没有立刻质问,只是重新将目光聚焦回林逸苍白不安的脸上。那双眼睛锐利得如同手术刀,仿佛要剥开林逸所有的伪装,直视他灵魂深处的挣扎和那个被埋葬的秘密。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充满了无形的压力。
沈憬向前逼近了半步,两人的距离近得林逸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带着晨露微凉的气息。他微微低下头,冰封的眼眸牢牢锁住林逸躲闪的视线,声音低沉、清晰、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近乎审判的直白,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林逸的心上:
“所以,”
“我的表白,”
“你同意了吗?”
来了。
最直接、最核心的问题。
避无可避。
林逸的身体猛地一颤!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避开那灼人的目光,但身后就是冰冷的书桌,退无可退。沈憬的问题像一把利刃,精准地剖开了他一夜的心理建设,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充满恐惧和认命的真实。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死死攥紧了裤缝,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不敢看沈憬的眼睛,只能死死地盯着对方校服领口下冷硬的锁骨线条。
承认吗?
承认那个被他深埋床底的“答案”?
承认这份他根本不知如何应对、甚至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的……“关系”?
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一个破碎的气音。
沈憬没有催促,只是沉默地、极具压迫感地等待着。他的耐心在此刻显得格外冰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窗外的鸟鸣声显得格外刺耳。
终于,在漫长到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林逸像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和彻底的认命,抬起了头。
他没有看沈憬的眼睛,视线飘忽地落在对方线条冷硬的下颌上。他的嘴唇几不可察地颤抖着,然后,一个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字眼,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沉寂,从干涩的唇缝中艰难地挤了出来:
“……嗯。”
同意了。
用一个最简单、最轻微、却承载了所有混乱、恐惧、认命和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对“不再孤单”的卑微希冀的鼻音。
这个回答,没有激动,没有羞涩,没有欢喜。
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死寂。
沈憬冰封的眼底,在听到那声“嗯”的瞬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那不是喜悦的光芒,更像是一种……目标达成的确认,一种对“所有权”最终落定的冰冷满足。他紧抿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沉沉地看着林逸那双空洞疲惫、却又带着认命顺从的眼睛。然后,他做出了一个极其符合他风格的动作。
他抬起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用修长冰凉的指尖,轻轻捏住了林逸苍白瘦削的下巴。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审视的意味,迫使林逸微微抬起头,目光无法再躲闪。
沈憬的目光在林逸脸上逡巡,像是在审视一件终于被确认归属的物品,又像是在确认这份“同意”背后的真实分量。林逸被迫迎上他的视线,在那双冰湖般深邃的眼眸里,他看不到柔情蜜意,只看到一种沉沉的、带着占有意味的专注。
几秒钟后,沈憬似乎确认完毕。
他微微低下头。
一个冰冷而短暂的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再次精准地落在了林逸的额头上。位置与昨夜离开时那个吻分毫不差,像是一个无声的盖章确认。
“好。” 沈憬的声音低沉平稳,只有一个字。如同最终敲定的契约。
他松开了捏着林逸下巴的手,仿佛刚才那个带着审视意味的吻只是完成了一项必要的程序。他转身,动作利落地走向书桌,打开保温袋,开始摆放还温热的早餐粥和小菜。
“吃饭。” 命令再次降临,简洁、直接,仿佛刚才那场关于“同意”的沉重问答从未发生过,他们只是进入了一段关系确立后最寻常的清晨流程。
林逸僵硬地站在原地,额头上被吻过的地方残留着冰凉的触感,下巴上似乎还留着沈憬指尖微凉的力道。他看着沈憬忙碌而自然的背影,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粥,耳边还回响着那声代表“同意”的、沉重的“嗯”。
深渊的边缘,名为“沈憬”的堤坝,终于以最强势、最不容置疑的姿态,彻底合拢。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了一个“男朋友”。一个会用钥匙闯入他生活、留下手机、命令他吃饭、并在他额头上盖章确认的……冰冷又强势的“通关者”。
林逸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食物的香气和沈憬身上清冽的气息。一种巨大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席卷了他。他慢慢地、慢慢地走到桌边,坐了下来,拿起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