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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故人的邀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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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驳的车轮碾过大道,扬起不少尘土。
竹帘被卷起,马车内二人相对而坐。
衣着朴素的女子单是望着窗外,而另一丫鬟打扮的女子则冲她杏眼圆睁,好似女子欠了自己多少银子似的。
这要是叫不明实情的人见了,保不成是要当成在偷摸押犯人送官的。
片刻后,倚窗的女子动了动身子,有些随性地把玩着手里的绢帕。
这也是个有点年头的旧物件了。
洗了多次,墨蓝的染扎褪了色,轻飘飘的更近似水蓝色。
女子捻着帕子的一角,任它叫风托举起复又落下,飘荡得好不自在。
点点光芒透过竹帘投进来,掠过她的发顶,落在身后的软垫上。
风没来由地猛烈起来。
女子一个不留神,手里的绢帕就给这阵妖风卷了去。
纵使女子伸长了手臂,也没能够到帕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越飘越远,直至撞上一袭藏蓝色的长衫。
那衣衫影影绰绰地动作着,刚好背了光看不透彻。
“老李,停车。”
女子叫停马车,刚想探出身去,就被丫鬟一个猛子拽着手臂扯回来。
“这是做什么?”
“帕子丢了。”
随口应答着,女子挣开丫鬟的手,扑向窗口。
“又不是什么罕物,再采买便是。掉价的玩意儿。”
丫鬟嗤了一声,刺喇喇的话甩出来。
女子略微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老李。”
丫鬟挥挥手,示意车夫继续赶车。
“可是小姐她……”
车夫有些为难地瞥向帘子,思前想后,最后还是依照吩咐举起手来。
鞭子还没落下去,窗边的竹帘便被掀起一个角来。
女子垂眸,而后望见自己被风带跑的绢帕端端正正地叠好了,躺在那方手掌上。
“多谢。”
指尖方才握住柔软的绢帕,便触到了底下的四方物体。
她略显讶异地望向来人。
不知名的行善者只是抬起一个指头,缓缓抵在唇间,发出一道唯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
“嘘。”
“小姐?”
丫鬟死死盯着女子的背影,疑心她要做出格的举动,双手随时蓄势待发要去按住她。
“没什么,劳烦你了。”
女子暗自颔首,攥紧帕子的五指快速地笼回袖子里。
“老李,回府吧。”
“好嘞!驾!”
马蹄声渐起,丫鬟这才环着手臂,坐直了身子。
“离府尚有百余里,大小姐该安分些才是。要是再惹出些什么乱子,怕是到了明日也回不了府。”
“素音,我晓得了。”
女子朝后仰了仰,瞥向已经被拉得严严实实的竹帘,在心底发出了轻声的叹息。
苏府在别人眼里许是间气派的府邸。
苏老爷利落的行商手腕使得无名的迷迭间不断扩大,在各地都设立了大大小小的分店。
成衣的品质甚至得到过圣上的首肯,得以入驻皇城,成为御用商铺之一。
可谁也不知道,这华丽精美的院落,对于苏莫久来说却与牢笼无异。
她被软禁在其中的一个小院子里,每日派一名丫鬟贴身看守,院门也闩上,围上了好几个护院轮班。
除了苏老爷和苏夫人,这里连一只麻雀都飞不进来,她自然也出不去。
不,或许她早就放弃挣扎了。
哪怕烂在这院子里,也好过去曾经的那些地方,任回忆横流。
这样,也好。
“素音,我想沐浴,替我取些玫瑰露来。”
“大小姐,时辰可还没到。”
素音有些不悦地转过身来,似是在埋怨她的多事。
“素音。”
苏莫久将语调加重了些,瞥向素音。
“知道了。”
饶是平日再怎么嘴毒,素音终究是个下人。
得了主子的差遣,纵然满肚子不乐意,也还是老老实实地迈出房门。
等到素音的背影彻底消失了,她这才小心地猫到书架后头,展开那张小纸片。
细致的字寥寥几行,没有交代太多,这也让她心里头产生了期待。
同时这期待也引起了心悸。
她一慌张,纸片便落到香炉里,让火苗吞食得干干净净。
久违的喜悦涌上心头,让她几乎感觉有些晕眩。
深吸一口气,苏莫久抚了抚胸口,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多时,素音也将玫瑰露和热水带到了屋里,翻着白眼开始伺候她入浴。
“我明日想去一趟湖洛酒楼。”
“大小姐要是想吃什么,遣下人买来便是,不必亲自外出。”
素音说着,让手里的丝瓜瓤狠狠地吃进苏莫久的后背。
她忍下这火辣辣的疼,扯出个笑来。
“素音,老钱家的桃源酿可还香甜?”
“小姐想说什么?”
这话一抛出来,素音的动作停了下来。
“听老钱说,你前几日承诺拿金贵的东西跟他换十坛子,还是母亲的吩咐。母亲可不喜欢那些甜腻的东西。”
“小姐说笑了,我怎么敢假借夫人的名字呢。”
“镶金双环佩,母亲寻了好几日了,都不见踪影,甚至到我这里来问过。”苏莫久探手,轻缓地捧起一抔水,“前几日,去母亲房内清扫的丫鬟,好像就你一人吧?我又偏见到你包里有这东西。你说怎么这么巧呢?”
“咚!”
丝瓜瓤和素音的膝盖骨几乎同时砸在地砖上。
“小姐!还请小姐救我一命,我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这事可别告诉夫人啊!我什么都愿意做!”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想必是我记错了吧……”
“小姐……”
“明日替我备车。如此,我们都可以相安无事。如果有谁知道我出去过——素音,聪明如你,不会不明白的,对吧?”
“奴婢……清楚了。”
素音不甘的声音钻入耳中。
苏莫久满意地点点头,将肩膀泡入温热的水中。
这玫瑰露的气味,她并不怎么喜欢。
淡漠的味道过不了多久便会烟消云散,连踪迹都留不下,偏生还叫人惦记。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买这许多)
她想道。
第二天才过了政务,苏莫久便悄悄来到后院墙边。
素音替她雇的小车就停在这里。
她钻进车里,一路来到湖洛酒家。
才一踏进店堂,久违的喧闹声便将她包裹住,让她不由得喟叹。
按捺下心中的期待,她拢一拢纱帽,径直上了二楼,来到最里头的厢房。
推开门,最起初映入眼中的是一爿浅青色衣袖,而后是双执着折扇的手,再是含笑的薄唇。
最后,视线才落在陌生的脸上。
心头一跳,她坐上另一方空着的座椅。
对方停下摆弄着扇坠的手,好整以暇地提起茶壶,替她斟了一杯。
“这是今春新采得的碧湖香,苏小姐请用。”
伴随着氤氲雾气四溢而出的茶香的确诱人。
苏莫久也就捧起来,略饮几口。
“苏小姐?”
男子扬起欢快的笑,指了指她的纱帽。
她会意,解了绳缚,将碍事的纱帽摆在一旁。
“不知公子近日与我相会,所为何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对苏小姐一见如故,不由得有些在意。那日看苏小姐的丫鬟如此蛮横,想必小姐生活很是拘谨吧?”
薄唇抿了抿,并不言语。
他勾了勾唇角,轻抚着扇坠。
“也是。他人家宅之事,外人不便多加过问。若是冒犯到苏小姐了,我在这里给小姐赔个不是。”
“谈不上冒犯。”
苏莫久捧着茶盏,翕动着嘴唇。
她哪里被敬畏过?
随便一个丫头下人就能在自己头顶踩出一片平地来。
若不是无意间叫她抓住了把柄,素音怎么可能叫她要挟住。
“先帝自幼受后母苛待,因而怜悯天下稚童。曾下诏,有道是为人父母者,不得随意将子女拘于家中。苏小姐在那院子里,不觉得有些枯燥吗?”
枯燥?
她轻笑了一声。
那是自然的。
两年前母亲吩咐给她的院子上锁时,就曾领人替换掉她所有的藏书,统统换作给女子修身养性,维持家室的书籍。
她连翻都懒得翻,还因此被母亲施以家法。
之后的那些日子里,母亲更是监督她绣花弹琴,背诵所谓贤良淑女应当懂得的繁缛礼节。
就为了将她许个“好人家”。
不过是为了面子,为了那所谓正妻的颜面。
“若是小姐想要自由,穆某随时都可以助小姐一臂之力。”
“人不都那样。纵然没有什么自由可言,倒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撂下茶盏,她站起身来。
“多谢公子的茶。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
“苏小姐当真是这么想的?”
“我的想法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莫久望着这才见过两面的陌生男子,自嘲地笑道。
“总会结束的。”
不论是她这一生,还是那些身外之物,都不过弹指之间。
“那,若是苏小姐改变想法了,便再来这雅间。穆某随时恭候小姐。”
“好。”
她对着不知谁答应道,推开木门,渐行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