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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唐突“借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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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刚露鱼肚白,苏莫久便觉着有风自脸侧拂过,将些头发送到她的鼻尖唇边,甚是不适。
“小姐可是醒了?”
她稍稍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瞥向头顶的俊逸面容,而后扫视着身边的物件,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竹帘后又加了丝帘,将光挡得严严实实的,没有惊扰到她的睡眠,反倒是车轮轧到石子振动了车身,才让她苏醒。
“你这是?”
她不理解。
自己分明在听了母亲一顿训导之后,就回到房间歇息了,怎么转眼就到马车上?
“穆某左等右等不见小姐来,想来是小姐身子疲乏,不便行动,就擅自主张将小姐请过来了。”
这莫名的待客之道让她本能地想多嘴两句,但疲倦让她没有多余的力气。
“小姐若是困乏,便接着睡吧。穆某会叫醒小姐的。”
“……也好。”
苏莫久有些疲乏地阖上眼,感到有双手将她被风拨乱的头发打理好。
膝上陡然一沉,传来安稳的呼吸。
穆轶羽轻声笑着,替她将发丝拢到耳后,打量着她。
她的眼下盘踞着乌青,小心翼翼蜷缩着的身躯看起来格外脆弱,仿佛一折就断的枯枝。
迎面一阵暖风带起她的衣袖,露出小半截手臂,上边隐约能看见些痕迹。
他挑挑眉,见她没有转醒,便探手将那衣袖朝上拢了拢,眉头随之皱起来。
一道,两道,三道。
越是往上,伤疤就愈是密集,新的叠着旧的,网罗住肌肤。
有刀伤,也有裂伤,甚至还有些火灼过的焦痕。
各式各样的苦痛,烙印一般镌刻在她身上。
怪不得那日那样暖和,她却还是裹得严严实实的。
手指一松,衣袖就回到了原处。
盖住了她的手臂,也盖住了她往日的伤痛。
若是她不愿提起,那他也就当做没有看到。
这样是最好的。
那一日闲来无事漫步街头,迎面飘来了绢帕和她的惊呼声。
捉住帕子,抬眼便瞧见了她那双蒙着翳的眸子。
那年踏青时候的欢乐欣喜,还有炎热成衣铺里的眉头紧锁,所有代表生气的情绪统统化作云烟,从她身上蒸发殆尽了。
她毫无疑问变了,变得很彻底。
不单是因为长了年纪,更多的是他不曾知晓的经历。
留下那张纸条的时候,他也没有抱太多期待。
可她还是赴约了。
纱帽褪去,她面上凉薄淡漠,没什么温度。
若是取个不恰当的说法,便是不像个活物。
空荡荡的人形坐在他的对面,因为一杯温茶露出缓和的神情。
是在同情她的遭遇,还是在感叹她不该如此?
穆轶羽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
无论是哪种想法,他都想拉她一把,将她带离那个让她一步步走入死地的地方。
希望她走得慢一点,哪怕只慢一步。
只要能再等他一会儿就好。
打出一连串长长的呵欠,苏莫久坐起身来,盯着眼前橙红色的夕阳发愣。
她早已记不清上一次睡好觉是什么时候了。
就连这些事情,好像都也早已无所谓。
赤着脚踩在地上,不免冻得激灵。
她重新把脚缩回床上,用褥子捂住。
蹲坐在床上不多时,一个小丫鬟就端着铜盆跨进了房间。
好奇的目光将她从头扫到脚,再回到脸上。
丫鬟把铜盆搁到架子上,转身望向她:“公子叫奴婢来服侍小姐梳洗。”
“我自己来。”
苏莫久说着,正想下床,就被小丫头推了回去。
“这可不行。小姐是客人,我来伺候就行。”
说罢,丫鬟娴熟地拧干布巾,仔细地替她擦拭着身子。
“你叫什么?”
尴尬的氛围中,她试图寻找话题。
“律织。音律的律,织锦的织。”
“律织,能帮我拿双鞋吗?”
律织听到她这唐突的请求,怔了怔,直至顺着她的指尖看到床前的空地,这才后知后觉地颔首,走了出去。
不消多久,律织就携着双浅蓝的绣鞋并一堆瓶瓶罐罐,匆忙地跑了回来。
苏莫久被律织领到书斋的时候,已换上了一身墨灰色的衣裙,头发也简单地挽了起来。
她看向屋里。
穆轶羽倚在案前读着什么,转头见到是她,便立刻扬起笑来。
“小姐睡得可好?”
“不算坏。”苏莫久扯了扯上好绸料的裙边,瞥向他,“这也是公子准备的?”
“灰色很衬小姐。”
他撑着桌案站起身,走到她跟前,细细忖度她未施脂粉的惨白脸庞。
“小姐现在看起来精神多了。”
“有劳公子费心了。”
这番待遇,的确是称得上劳心费神。
苏莫久缓过气来,在书柜旁边站定。
竹制的几层书架满满当当堆砌着经典列传,甚至许多坊间话本。
当中的几册书装帧有些眼熟,她刚要踮着脚看个究竟,穆轶羽便施施然飘到她跟前,用宽大的衣袖遮蔽了她的视野。
“小姐还没用过饭吧?我叫人准备了些清粥小菜。”
“那些书……”
“书怎么了?”
他笑得宛然,自然地揽过她的肩,看起来并无什么什么心思,苏莫久也就不好再多盘问。
那多少就有些冒昧了。
“没什么,许是我看错了。”
“这边走,当心门坎。”
“嗯。”
“小姐,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律织扫了一眼还剩大半的白瓷碗和边上仅动了几口的酱菜。
“我平日就这样,你不必在意。”
倒不如说今天算是吃过了,喉口总觉得有酸水往上返。
“律织。”
穆轶羽截住律织的话头,站起身来。
“小姐不是对我的藏书感兴趣吗?不如散了步之后去看看,如何?”
“这样也好。”
苏莫久叹出气来,对他这个建议表示赞同。
她的确太久没有好好看过书了。
“可有小姐的消息?”
方络音用茶盖撇开些许茶叶,嘬饮一口。
“回禀夫人,并无消息。”
“没用的东西!”
她将茶碗嘭地一声撂在矮几上,怒不可遏地喝出一声。
“叫你们把人看紧了,结果天还不亮人就不见了。你们就是这么看院的!?”
“可……可是夫人,门锁并无人动过,门口的丫鬟也说不曾见小姐出门……”
小厮瑟缩着,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结巴地解释道。
“你是想同我说,这么大一个活人就平白无故地飞了?”
方络音冷笑一声,拍着矮几:“好啊,是觉得我糊涂了,连这种事情都分辨不清了?”
“小的不敢!”
“夫人!夫人!!”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跪倒在她跟前。
“何事?”
“方才信差送来加急信,说是要让夫人过目。”
“可有说是谁送的信?”
“这……属下没有过问。”
小厮垂着头,有些心虚地回答道。
“一个两个都不中用。”
方络音展开信纸,只粗略扫了一遍,脸色就青黑了起来,断续的笑声也逐渐溢出嘴角。
“呵,呵呵,她倒是长出息了。”
“夫……夫人?”
地上的两个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事无需告知老爷。如果叫我知道谁的嘴巴管不牢,那我就替他缝上!懂了吗!?”
“是!”
“穆丞相的少公子,您可真是折煞我们苏家了。”
方络音一用力,将手中单薄的信纸揉成一团,丢到了房间的角落。
苏莫久打了个寒战,望着窗外的艳阳天,习惯性地叹息着。
“小姐从方才开始便唉声叹气的,可是有什么烦恼?”
律织续了香,盖上香炉。
“劣根性罢了。”
看了看才写了个开头的纸,苏莫久搁下笔,托着腮又叹出一口气。
“天气这么好,小姐不妨上街走走。对身子也有好处。”
“这也是你们公子吩咐的?”
“公子只叫我照看小姐。”
“这样……”
她侧过脸,想了想,直起身来。
“出门也好。”
总好过一个人胡思乱想。
午间刚过,街上人稀稀落落的,难免透出一丝冷清之意。
苏莫久和律织也不图买什么东西,单是沿着长街一路走一路看,心情倒也轻松了些。
“小姐,那里有卖头钗。去看看吧!”
“也好。”
两人到了摊子前,随意地看着摆出来的簪子。
见有生意来了,摊主立刻开始热情地招呼起来。
“这都是今年最新的款式,保准小姐们能挑到喜欢的。”
诚如摊主所言,这些个花样和制工都是苏莫久未曾见过的。
玉兰,海棠,杜鹃花,斑斓地点缀在竹篓中。
忽而垂手,她无意碰到了一支银色的发簪。
细腻的莲花绽放在簪身顶端,鲜红的细线描绘着花瓣的脉络,一直汇聚到中央的嫩黄色花芯上。
再往下便是模仿荷叶茎秆的质感,乍一看好似真正的莲花,叫人挪不开视线。
“这支簪……”
她拾起发簪,仔细察看。
“小姐好眼光!这是皇城最流行的款,官家小姐都喜欢戴。”
“这样式可不多见。”
“是啊。起初是勾栏里头流出来的,说是有名话本里女角儿最喜欢的款儿。也不知谁发心制出实物来。竟是同书里头一模一样,哎呀呀,真了不得。”
的确,若是他,说不定是会动这样的心思。
只可惜……
“要给您包起来吗?”
“不,我不买。”
苏莫久将银簪小心地放回去,等律织挑选完了,便折返回去。
逛完小摊子,在临近的茶铺里歇脚,顺带点了一壶茉莉花茶,律织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果真还是该多出来活动。小姐现在脸色眼见着都红润了。”
律织望向她,不禁感慨道。
“谁说不是呢?”
苏莫久捧着茶盏,微笑着点头。
茶摊里忽而热闹了起来。
“诶,有谁要过来?”
律织探头朝堂里看。
苏莫久也一转视线,但见茶店前头摆好了桌子,上面东西不多,就一块醒木和一盏茶。
不多时,迎着众人的欢声,一个儒生打扮的老先生走过来,清了清嗓子,将故事娓娓道出。
抑扬顿挫的声音让她指尖打颤,不留神茶水便泼洒在桌上。
一字一句,一情一景,描绘出叫她最为欣喜的往昔。
当下,却已成为了再也回不去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