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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番外-前尘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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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那年踏青,初见的她还有着满面的笑容。
招呼客人时的熟练沉稳,那股子故作成熟的表象,在浮林寺的竹林里都不见了踪影。
只顾追着一只野猫跑,全然不顾自己身上沾到草叶枯枝,头发也被风打乱,乱蓬蓬地简直同乡野间的孩童没有什么区别。
穆轶羽是跟着父亲来到寺里祈福的。
那一年,他六岁。
趁着父亲同寺内住持寒暄的工夫,他钻进寺后边的小竹林里,闲来无事地踩着落了满地的竹叶玩耍。
父亲虽为贤臣,然因多次劝诫主上,也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朝中大臣当时大都是左相派,而父亲所属的右相派人丁稀少,加之不愿沾染那些所谓的“礼尚往来”,穆轶羽也鲜少有玩伴。
朝臣夫人们在路上见到娘与他,都会带着微妙的神情躲避开来,转而凑在一起私语。
饶是再怎么愚钝,他也看出了那些人眼中的疏远与畏惧。
流言蜚语总是围绕着穆府。
母亲不善于与人交际,加之身体羸弱,听到那些闲言碎语之后更是忧心忡忡,不就便开始缠绵病榻。
他还年少,却也是家中独子。
即便内心多少有些落寞,为了搏个面子不得不作出样子来。
彻夜读诗书经典,苦练琴棋书画,在书院也不甘落后,次次都要争第一。
为的是叫他人不轻看自己,不轻看这个家。
母亲与父亲分明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叫人说嘴?
想及此处,他不满地踢开一块小石子,密林中便窜出一个影子来。
“喵嗷!”
“哇!”
穆轶羽被一惊,没有防备,登时一屁股坐到了堆积了枯草枯叶的地上。
定睛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只受惊的花猫。
大约是出生没几个月,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没什么精神。
“花花?”
随之拨开竹叶钻出来的,是一个邋遢的小女孩。
“哎呀,你怎么在这儿啊?”
她见到花猫,满面都是笑意,转而从口袋里掏出些小鱼干,蹲下身来。
“喵~”
花猫见是她,很快就黏上去,吃得甚是香。
一人一猫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
“喂!”
穆轶羽有些不满地出声。
“原来这里还有人在啊。”
小女孩站起身,花猫还绕在她脚边直蹭,尾巴也竖得高高的。
“对不起啊,它胆子小。刚刚有人放了爆竹,许是吓着了。”
说着,小女孩伸出手来,笑得灿然。
“喏,我拉你起来。”
眼前脏兮兮的手叫穆轶羽有些犹豫。
小女孩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手上的泥土,便在裙裤边上蹭干净,复又递出去。
“不起来吗?”
看她这么有诚意,他也不好意思再嫌弃人家没洗手,握住那只肉嘟嘟的手,一下子被拽起来。
“谢谢。”
嘟哝着道谢,他抖落身上沾到的叶子。
“你是来求签的?”
“我……我跟父亲来的。”
“真巧,我也是。小姨娘和妹妹身子都不好,爹就想着求个平安签。”
小女孩说到这里,突然没了精神。
“可是娘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望着她耷拉着嘴角的模样,穆轶羽也不难猜出她嘴里的“姨娘”是何许人。
想来是她父亲娶了妾室,惹正房不开心了。
即便是在书香门第,香火传续依旧是重中之重。
饶是明媒正娶的夫人,为了那一套祖宗规训也不得不学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此一看,爹同娘感情这样好,也没有效仿别家取个几房小妾,倒是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了。
这也是他们家总被人说道的缘由之一。
“可我不懂。既然爹有了娘,为什么还要娶姨娘呢?”
揉着花猫的脑袋,小女孩看起来很迷茫。
“娘还说,如果我长大了去了别人家也会碰上这种事。说是什么朝三暮四,又说什么喜新厌旧的。我不明白。”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忽而一扫面上的忧郁神色。
“跟你抱怨这些怪不好意思的。”
“没什么。”
反正现在他也无事可做。
只是听人倒倒苦水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到平安签,他忽而想起了母亲。
攒起的委屈在心口打转,泪珠子就落了下来。
“看来你也有伤心事。”
女孩子说着,将他抱了个满怀。
“我以前难过的时候,祖父就是这么安慰我的。你若是不嫌弃,就哭个痛快好了。”
“唔……”
呜咽一出,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靠在女孩子肩头,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将往日的那些难堪与伤感,不甘与寂寞,统统倾倒出来,泼洒出来。
竹林里回荡着的风声将他的声音给打散揉碎,吞没掉了。
“好些了?”
女孩子轻拍着他的后背,轻声问道。
“嗯……”
用锦帕擦着脸,穆轶羽点点头。
“那就好。”
她满意地松开他,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来。
“这是什么?”
“爹给我求的平安签。不过我也不怎么生病,就送给你了。多一张,也多一点安心,对吧?”
“谢谢……”
他揪住荷包,鼻尖重新酸楚起来。
远远地,传来了些呼唤的声音。
“莫久!莫久!”
“我爹在叫我了,我该走了。”
女孩子刚要走,想了想,把剩下的小鱼干塞进了穆轶羽的掌心。
“如果你还难受,就让花花多陪你一会儿吧。它很喜欢吃鱼干的。”
说罢,女孩子一溜烟爬下了山坡。
“你叫什么?”
但那身影渐行渐远,再也看不到了。
小花猫有些不舍地叫唤了几声,直到确认小女孩再也不会回来,这才耷拉下尾巴,有些难过地趴在地上。
“她人真好。”
“喵?”
花猫不解地甩了甩尾巴,歪着脑袋看他笑得灿然。
好像那一天午后昏沉却温暖的夕阳。
穆轶羽和父亲从寺里回来,同母亲说起了平安签的事情。
“那孩子可真贴心。”
母亲用虚弱的声音说着。
“嗯。”
他坐在床边,应声道。
“折鸿,若是你往后能寻得这样的人,可要好好握住她的手。”
“为什么?”
“我和你爹就是这样遇见的。若是你爹没有坚持让我离家,我当初怕是一辈子都走不出来的。我太懦弱,总是兜兜转转又绕回去了。”
母亲大约是回忆起了美好的往事,煞白的脸庞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红润的色彩。
“你要记住娘说的话。”
“我会的。”
可惜这命运弄人,纵使两张平安签也改变不了。
七岁的时候,母亲还是离开了人世。
丧葬结束的头几天,父亲一直都没有说过话,好似魂魄跟着娘的棺桲被一并带走了。
在那之后,左相势力开始衰弱,父亲作为右相派的领头被推举为右相。
被冷落许久之后,宅子里重新热闹起来,大多是劝父亲再娶的媒人。
今日提一嘴林家的寡妇,明日又道齐家的大姑娘,总之絮絮叨叨,源源不绝。
然而父亲没有再续弦,只是一心培养他,同时专注于在朝堂中扫灰除旧。
穆轶羽看着那些虚伪谄媚的使者,回想起了那日浮林寺里见过的小女孩。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只隐隐约约记得她好像叫“莫久”。
这些事情也很快淡忘了。
入书院前,父亲突然说要带他去制一身新的长衫。
“没有那个必要。”
“不,你已经九岁了,该学着打理仪表。不仅是为了好看,更是为了不被人轻看。”
父亲说着。
他也只能答应。
不过说来也怪,父亲没有挑那些大型成衣铺,反倒是领着他走街串巷,寻到一家不怎么起眼的小铺子里。
铺子外头摆着零落的布料,看起来甚至谈得上破败。
这样的衣铺,怎么还开得下去?
穆轶羽暗自腹诽道。
“这是你娘出嫁前最喜欢的衣铺,说是老板最善解人意,总能进些稀罕的布料来,价格也不贵。你先去看看,许是也能碰上什么喜欢的。”
父亲拍拍他的后背,他也就半推半就地进了店铺。
好在店里头的摆设虽然陈旧,倒也干净,让人生不起厌来,他就放下心来。
“客人可有心仪的料子?”
清脆的声音从柜台里头传出来。
他一愣,转过身,看到柜台底下钻出个人来。
头上简单挽着个团子型的发髻,衣服也是粗麻制的,还落着星星点点的墨渍。
看到那副眉目的瞬间,他不由得感到惊喜。
是她。
女孩子长了个子,也瘦了不少,看起来精干了不少。
“客人?诶,是你啊!好久不见,那张平安签可还好用?”
“啊,嗯,嗯。很好。”
穆轶羽支支吾吾地应声,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的平安签没有派上用场。
对着她期待的眼神,他实在说不出这扫兴的话来。
“阿久,怎么光顾着聊天呢?”
一位老者自后室出来,小小抱怨了几句。
“阿爹,他就是我先前跟你说的那个小朋友。”
小女孩指着他,同老者说道。
“你瞧你,又没个正经样了。我跟你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嗯……顾客为本,顾客为天?”
“那还愣着干嘛?”
老者笑了笑,去柜台理账本了。
“咳。不好意思,刚刚是我失礼了。”
小女孩清了清嗓子,摆出正经的样子来。
“客人是做成衣,还是单买布料?”
“想订做一套冬衣,一套春衣。”
“那就先挑布料,再量尺寸吧。”
她说着,抽出一卷深红扎染的布来,在他身上比划着。
“客人肤白,若是挑些艳色也称。是为赴宴定做吗?”
“去书院穿穿,不用太显摆。”
他有些拘谨地缩着身子,还不太习惯她的触碰。
“那……这块布料,客人觉得如何?”
玄青绣竹的绸布围在他身前,上头的银线看起来格外耀眼。
“若是花纹太抢眼了,还有黛色和皂色可选。亮一些的也有,石青花青一类的。”
“那,就黛色和玄青各一套。”
穆轶羽随意挑了两个颜色,站直了身子,等着她来丈量。
女孩子有模有样地量完,将尺寸记下来。
她个子矮,踩着凳子都够不着柜台,还得踮起脚来,这才拿到毛笔。
“过五天来取。”
将泛黄的宣纸吹干,递给他,她有些奇怪地歪歪头。
“盯着我做什么?”
“你……”
他做了个深呼吸,下定决心。
“你叫什么名字?”
“苏莫久,你呢?”
“穆轶羽。”
“这名字真好听,比我的好听多了。什么莫久,我看是嫌弃我才取了这么个名字。”
“阿久。”
老者唤了一声,示意她回到柜台。
“好吧好吧,是我多嘴。你慢走啊。”
“好。”
穆轶羽捏着叠好的纸,走向等在门口的父亲。
往后的几年,他不时就到铺子里来定做衣服,顺带看看苏莫久。
老者看出了他的心思,在他来时,也就偷笑着说一句年轻真好,便忙自己的事去了,闹得他满脸羞红,得缓好一会儿才敢进店里。
女孩子好似花骨朵,过几个月都能变个样子。
原本同他个头相仿的苏莫久,不知何时便高了他一个头,每次说话他都要仰视着她。
要是快些长个子就好了。
穆轶羽的心里头都是这样的想法。
不过苏莫久倒是不怎在意,只是越来越沉溺于写作。
每次他见柜台边没有人,绕道后边,就能看到那个蹲着奋笔疾书的影子。
有时她卡了壳,会叼着毛笔晃,甩得墨水到处都是。
想来衣服上的墨点也是这样来的。
“这样喜欢写,为何不去私塾里让先生教?总比自己认生字快。”
“我没钱呀。还没走进去,怕不是就让人轰出去了。再说了,谁乐意教女孩子,还不是赶我回家去绣花。”
她撇撇嘴,转而露出个得意的笑容。
“不过阿爹以前当过教书先生,我就算有不认得的字,问阿爹就是。”
“那倒也是个办法。”
穆轶羽蹲下身来,想看她的纸,被她一把子盖住,没瞧见半分。
“不许看,我还没写完。”
苏莫久说这话的时候,耳朵红彤彤的,想来是不好意思了。
“那等你写完了,头一个让我看好不好?”
他试探性地说出这话,而她脸上很快露出了欢喜的神色。
“当然好了。”
“约好了。”
“拉钩!”她爽快地勾住他的小指,晃了几下,“谁说话不算话,谁就是小狗!”
“好。”
他轻轻回勾住她温热的小指,心底为多了个能见她的小借口而窃喜着。
定下新秋衣的时候正值春日,雨总下,没个头。
穆轶羽正想着下次去见苏莫久要聊些什么,老仆便将一句口信带到了他跟前。
跑到门口的时候,雨势正大。
他顾不得雨水沾湿了衣袍,匆忙推开门。
苏莫久颓然地靠在门边,半边衣裳都湿透了,似是是已站了许久。
她看到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把手里的东西塞进他的怀里。
“这是衣服,这是……我写的东西。”
“你写完了?”
他问道。
她摇摇头,抿着嘴唇,向来灿烂的笑容里混入了阴霾。
“阿爹昨天走了,爹说要接我去寰城,跟小姨娘跟娘一同住,一会儿就启程。”
回答他的是被雨声掩盖的沉默。
然后,是有些滑稽的学样。
“汪,汪。”
“诶?”
“你看,我都成小狗了,你就当约定两讫了,好吗?”
她沾湿的头发贴在脸侧,又让阴云挡了一半去,看不出来是怎样的表情。
“你还会回……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话到嘴边,他又改了口。
“有缘的话,会吧。我也不知道。”
她摇着头,沉重却又无力,似是想作出什么轻松些的笑来,终归还是耷拉下眉眼。
“再待一会儿吧,雨还那么大。”
他想留住她,哪怕一会儿也好。
可她已经没有了来时的那番自如。
“我该走了。你……保重。”
旋过身,她钻进雨中。
粗麻布贴着瘦长的身影,让她看起来很渺小,好像还是当年那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越走越远了。
十六岁时,穆轶羽同学友来到临近的小戏院,偶尔听得人在唱一出戏。
题名为《剪秋》,说的是些秋日采风的趣事。
戏很短,但却切切实实地逗笑了他。
回家途中,他在书局里买了《剪秋》的话本,熬了个通宵看完了。
第二日呵欠连连,让先生训斥了甚久,他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自那以后,他几乎成了戏院的常客。
《剪秋》的笔者的其他短折子陆续上演,让他流连忘返。
往往是听完了戏,还要去买书,回房细细品味。
笔者好似永远有写不完的趣事,总叫他觉得新鲜,仿佛又回到了在成衣坊度过的时光。
偶尔一日,他询问书局掌柜,可否知道笔者名姓,掌柜也答不上来。
只知这书成册不多,但每一册的装帧细节都经笔者之手,没有低劣品。
他便对这为蒙面笔者愈发好奇了。
“呦,老戏迷,又去戏院啊?”
同窗的墨子辰同他调笑着,把胳膊挂在他身上。
“那是自然。”
“我也去。”
“你不是不喜欢这些尹尹呀呀的唱腔么?”
穆轶羽笑着,并不阻拦。
“哎,有意思的东西谁会嫌弃?走走走。”
说罢便相携进了戏院。
开了锣,喑哑的嗓音便扩散开来。
今天的戏同往常不一样,整整唱了半个时辰。
相较起往日的短折子,更多了些惆怅,期许,失落,还有儿女情长。
待到戏终,穆轶羽也久久未能缓过神来。
一旁的墨子辰更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简直一发不可收拾。
“我怎的就不早些来听,这人可太会写了!”
隔着手帕都能听到他浓重的鼻音,想来也是入了戏。
过了两日,穆轶羽一到书局,就见掌柜神神秘秘地掏出一本书来,凑到他面前小声言语:“这可是笔者落款的稀罕物,你是熟客,我特地给你留下了。”
“多谢掌柜。”
他道了谢,带着书回了家。
是夜,翻开书的第一页,他的呼吸就不由得停滞下来。
上头用他熟悉的笔迹,仔仔细细地落下“阿久”二字。
他慌忙翻找书柜,将深处的檀木盒子翻了出来。
取出纸张来,在灯下细细对比,每合上一撇一捺,都让他心里多添一份喜悦。
相较起从前,她的字沉稳了不少,可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气息一点都没有改变。
是苏莫久。
他捧着书,感慨着叹息。
她的第一篇长折子,便是自己同墨子辰听的《落枫》。
那些少女情怀让他有些感伤,却也情真意切,断然没有半分虚假。
或许,是她有了意中人?
这个想法蹦出来,胸口忽地一疼。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一夜无眠。
苏莫久的话本在那之后颇受一部分戏迷欢迎,她的书也变得更加难以入手了。
每每得到新作,穆轶羽都会好好品味一番,像是在她身边一同经历了这些一般。
他用这种形式追随着她的痕迹,一步一步往前。
“阿久的新作?没了没了。今天这戏是最后一出,而且只唱两天,唱完阿久便封笔了。”
戏院老板说着,感慨良多地挂着牌子。
“能写得这么传神的人可不多,真可惜。许是家中生了什么变故吧,常有的事情。”
“是啊,当真可惜。”
穆轶羽有些落寞地走进戏院,在边上落座。
这回的折子,名叫《残荷》。
顾名思义,秋日残败了的荷花,到了冬天更是不忍直视,戏的结尾亦是如此。
戏中的小姐同戏子相遇,心怀恋慕,到因为身份产生误会,永不往来,再到小姐沦为笼中之鸟,无一不让人感叹世事无常,物是人非。
连着两天,他都光顾戏院,一直到这出戏彻底落幕。
而她也自此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书局不再有她的书,戏院里头她的那些折子也统统被换作传统的老样板戏。
就连不怎么喜欢听戏的墨子辰也开始抱怨,戏院里头翻来覆去都是同个花样,整不出新鲜活儿。
他心中纵然有万般揣测,到底也不过是个未出师门的儒生,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她的痕迹一点点消失。
即便不能亲自去找她,他也应该着手一点点收集她的消息。
寰城的苏姓人家很多,人口移动也颇为频繁。
一直到二十岁戴冠式过了,他才得知,曾经小小的成衣铺已经成了连锁好几个城的大型店铺。
而他一直苦苦找寻的苏莫久,也被父母带到了远离寰城的地方。
还正好离一处从前穆家的小宅子不远。
穆轶羽收拾行囊,即刻便赶了过去。
重逢谈不上感人,苏莫久早已不认得自己。
可当那双眼眸里头再次映出他的身影,穆轶羽还是不由得心慌,就好似回到了那个雨夜。
她拙劣又无力的模仿声还在耳边,混杂着雨水的潮气和灰尘的味道。
物是人非这个词对于穆轶羽和苏莫久来说的确再合适不过了。
他买通她的一个侍女,趁着破晓轮班换值,将她带回了府中。
这样的行为无疑是荒唐的。
但他明白,在心里有鬼的苏家人那儿,这招反倒颇为可行。
看着她瘦弱了许多,原本心想着是因为鲜少出门,被关出了毛病,想着多带她出门走走便好。
这一切都在目睹她的伤疤时化作了乌有。
在他不可及的地方,五年,可能更久的时间里,她都过着这样的日子。
这五年足以将她鲜活的生命力全数耗尽,只剩下饿殍似的空壳。
可她的呼吸尚在。
只要她愿意,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他当真是这样想的。
让大夫开些滋补的方子,一点点挑起她对于世间的兴趣,让她重拾生活的气力。
他的心思没有白费。
初春入府时麻木的脸颊,到临近秋季已经有了颜色。
而她的表情也活络起来。
她会在他的书房写些东西,也会在他缠着她胡闹的时候,佯装犯恼地唤他一声子期。
他也会应一声“阿久”,逗她笑。
这些此前他梦里才能见到的愿景,正在一一化作现实。
然而上天待她终究太薄,太薄了。
同样倾盆的雨落下来,带起熟悉的潮湿空气。
不同的是,这次她没能再来同他告别。
倚靠着她的棺木许久,穆轶羽回过神来,望向棺里静静躺着的人,缓缓握住她的手。
他回想起了母亲生前对自己的嘱咐。
“你放心,我会去找你的。下辈子,倘若当真有下辈子,我们从头来过。这一回,我定会好好牵着你,将你拉回来。我们一起游遍山海,看春花秋月,看你最喜欢的荷花和枫叶,还有腊梅花,你说好不好?”
对着再也听不见的她,他轻声许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