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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远离 ...

  •   临界门的云浪突然翻涌如沸,上回十二天神跪碎的青玉砖,此刻竟已修补得天衣无缝。篪嬴天神玄铁铠甲上还凝着下界的霜花,他单膝触地时,护心镜折射出我袖口天刑印的暗纹:"参见候颜飞仙。"青铜面甲下传来闷响,震落肩头未化的雪粒子。
      我虚扶的手掌被铠甲寒气刺得生疼:"天神这是折煞聂容,该是在下赔礼才是。"话音未落,他铠甲突然浮起定宁天特有的徽纹,像是某种无声的威慑。篪嬴起身时面甲缝隙闪过流光:"上次帝君便说了,您是他殿前千年仔细将养出的仙脉,分毫伤不得,小神跪着心安。"
      我凝住心神压下喉间翻涌的苦涩,紧握掌心才维持住面上笑意。眼前金玉铺就的锁仙镜忽明忽暗,意识如坠云雾之时,问茶清泠的嗓音穿透混沌:"篪嬴天神,聂容虽未脱飞仙之身,却已掌司刑殿天官印。我等此番下界办差,天神这次可要阻拦?"
      篪嬴掌中玄铁长戟忽地流光四溢,映得他眉间神纹灼灼生辉:"好个蓬荜生辉!下界有句俗语怎么说来着?凤凰栖处梧桐生——"他抱拳时甲胄铿锵作响,"恭贺聂大人得证天官位。"
      我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广袖翻卷正要踏过镜台,身后传来篪嬴骤然冷肃的声音:"留步!"
      锁仙台十二重结界应声嗡鸣,问茶转身时衣边划出凌厉弧度:"莫不是天规又改?连司刑殿的玄铁令都过不得这镜台了?"
      "神君说笑。"篪嬴掌心腾起鎏金圣旨,"天帝曾特降谕,飞仙可免过锁仙镜,更何况..."他意味深长地打量我腰间垂落的玄铁令牌,“如今聂大人是天官之尊,更加不用。"
      我想着袖中暗藏的律令自嘲:"到底是天官金印金贵,处处优待。"
      镜台金辉里传来几声克制的轻笑,问茶拂过我手腕,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往云海深处掠去。
      忽听得身后篪嬴低叹随风若有似无地飘来:"若论偏宠,哪里比得上紫徽帝君待飞仙的情分?终究是云端上的贵人。”他话被云海吞噬,只余半声叹息溅落在锁仙镜琉璃砖上。
      广陵城的烟波还是旧时模样,只是换了一批行人。白日里画舫载着琼浆玉露在碧波上摇晃,入夜便与问茶对坐批阅刑卷。案头青铜博山炉腾起袅袅青烟,恍惚间仿佛仍是初升上界的懵懂时光。
      菱花窗外二十四桥明月渐次亮起时,我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蹙眉:"近日画舫怎的鳞次栉比?连半阙天光都要被锦帆遮尽了。"
      问茶正将朱砂笔搁在青玉笔山上,闻言抬眼望向雕窗外。暮色里千百盏琉璃灯映得水面碎金浮动,雕梁画栋的船舫间不时飘来丝竹笑语。"皇倾公子既要在人间造势,这凡尘众生自然都来朝拜。"
      为酬他连日相伴,我忽而起了顽心。指尖掠过描金船栏,指着远处笙歌处笑道:"不若我们打个赌?且看这红尘三千客的目光,可抵得过九重天的美眸。"话音未落已掀起珠帘往船头去。
      "你忘了司刑殿怎么损毁的了?"他的话语散在晚风里,骨节分明的手攥住我的袖摆。我望着他映着灯火的墨色眼瞳,忽想起那双似深渊似海的目光,终究与眼前人此刻的担忧不同。
      问茶忽又顿了顿:"不过你既爱看这众生相,我便陪你看到星沉月落。"
      我拂落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白色花瓣,云履踏过满天月光:"何须等到星沉?此刻便教你看看..."
      话到一半之际,楼船倾覆的阴影已笼罩头顶。突如其来的撞击让轻舟剧烈震颤,船身失衡的刹那,我听见木料断裂的脆响混着此起彼伏的惊叫。冰凉的湖水漫过织金衣襟时,漫天星子都在摇晃的水纹里碎成齑粉。
      "问茶!"湿透的广袖拂开漂浮的浮萍,我在漂浮的文书与酒盏间仓皇四顾。远处画舫上惊慌的人群正抛下绳索,而沉入水底的玉冠折射着幽微的光。
      剑诀破开水面刹那,战徽在云层间发出龙吟。足尖点在翻涌的浪尖上,剑气化作游龙扫过湖面,万千水珠凝成璎珞金链,将惊呼的凡人稳稳托回画舫。
      步履踏碎镜湖,手中法力卷起漩涡。蛟龙骨制的船桅在重击下发出哀鸣,延缓的须臾间已揽住他腰封。破水而出时漫天星斗都在衣袂间坠落,鎏金窗棂映出我慌慌张张的身影。
      问茶虽说在上界身份尊贵,但他要压制妖力,能动用的法力严格来说其实比我还差。指尖抚过他紧闭的眼睑,妖瞳封印在苍白肌肤下泛着红,渡去的灵气只催出几声呛咳,锦帐间弥散着池水寒雾般的凉意。雕花门扉撞在珊瑚屏风上的脆响惊醒了整座楼阁,我对着踉跄而来的小厮下达命令:"请城中最好的大夫来!必有重谢。"
      廊间鲛珠灯在湿透的衣摆下游弋成星河。掐诀烘衣时才发现芙蓉锦被间的手指比寒潭中万年玄冰更彻骨。窗外有夜风掠过,吹得香炉中的青烟飘落在我们交握的指间。
      帐外突然漏进一缕冷月。抬头时见玄鸟衔着墨玉简,尾羽在夜风中抖落三两点磷火。它金瞳里映着我衣襟未干的褶皱,喙间文书泛着司刑殿特有的冰魄寒光。
      "济笙倒是会挑时辰。"冷声惊得信鸟瑟瑟发抖。展开的刹那,云母笺上金字如刀——"大人下界未禀明天帝,帝君震怒"后文尚未读完,掌风已裹着文书撞向嵌宝博古架。檀木格栅间珊瑚树剧烈摇晃,惊得信鸟振翅掀起帐幔重重雪浪。
      望着问茶毫无血色的唇畔,指尖将他冰凉的手背贴上脸颊时,忽然嗅到熏炉里逸出的返魂香。"你看,"我贴着那截冰冷的腕骨呢喃,"这香都在替你留我。"
      信鸟哀戚的啼鸣在梁柱间缠绕成网。它徘徊着啄食那些飘散的墨痕,直到我袖中突然迸出半寸剑芒,方才化作墨色涟漪消散在子夜。窗外二十四桥的箫声恰在此刻呜咽着漫过窗棂,将我们交叠的衣袂染成深潭里纠缠的水草。
      檀木门环叩响三更梆子时,老大夫鹤发间还沾着夜露。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一声沈故上仙差点脱口而出。
      店小二在一旁急切介绍:“公子走运,此乃号称能从阎王手中抢人的神医!”
      “老身瞧公子倒十分面善,伤者何处?”
      “神医请进。”我急忙整理好仪态,恭敬地引着她过去。沈故这一世依旧悬壶济世,我看她周身功德即将圆满,想来不日便可在上界会面,当即决定不去惊扰,让她平静功成身退。
      “说来也怪,老身多年封针,今次不知怎滴听闻此事,管不住腿。”她从鹿皮囊中取出冰魄针,金线悬脉的微光里映出问茶眉间青气。"颅后玉枕穴受蛟龙木所创,"银针没入三阴交时带起一缕黑雾,"幸得真元护住紫府,待老身行过九转还阳针便无大碍。"
      我心口在听到"无碍"时倏然平息。抛出的钱财在灯下划出流虹,小二捧着翡翠药杵连连作揖:"安全送神医回家,玄霜、朱草并百年雪莲,即刻便从神医家取来,莫忘付钱。"
      月下西楼时,云母屏风后突然响起碎玉之声。狼毫笔坠在错金卷宗上,溅开"紫徽"二字朱砂印。掀开覆盖的锦衾,见问茶苍白的指尖正抓着鹤嘴壶边缘,喉结在吞咽时划破帐中凝滞的帐中香。
      掌心贴在他后颈的刹那,热流竟从任脉直烧至少阳经。整夜用凉水浸过的棉帕拭他额角,铜盆中浮冰随更漏声渐次消融——之前照料却霜的情状,用在此刻倒不至于生疏。
      寅时末刻,正欲伏在床栏小憩,忽听得梁间再次传来羽翼扑簌。抬头见衔着墨玉简的玄鸟爪尖勾着破晓天光,直勾勾的朝向我。
      指尖掠过凝结夜露的墨玉简,济笙的字迹在烛光里泛起血色涟漪。"紫徽凝霜,天帝銮驾破晓临司刑殿"几字如寒刃出鞘,最后那句"盼速归"更在瞳孔上投出森然剑影。
      砚中未干的朱砂突然翻涌如沸,我执起描金狼毫在云母笺上划开星河:"嗔怒不过浊世劫火,若九重天容不得烟波水色——"笔锋刺透三重玉版纸,墨迹在晨风里凝成冰棱,"便遣雷部三十六将,本仙项上这颗三花聚顶的首级,早已候过数轮春秋。"
      信鸟衔着战书般的回函振翅时,忽然低笑出声:“原来斩断三千枷锁,不过随心二字。”
      “当真随心斩断了三千枷锁?”
      低哑的声线裹着夜露飘来。抬眼便见问茶只披着件单薄里衣立在屏风旁,面颊虽仍苍白,眼尾却洇着病中潮红。
      "问茶,怎的起身了?"我忙扶他挨着身侧坐下,解下自己的外衫罩在他肩上。他偏头蹭了蹭裘毛领缘,嗓音闷在织物里:"头疼得厉害,睡不沉。"冰凉指尖刚要触到后脑伤处,被我轻轻截住腕子:"湖底撞出的淤血未散,不可乱碰。"
      他下颌微动算是应了,眸光却落向案牍间堆积的卷宗。"不是说好要一同处理上界公务么?怎的独自揽下了?"霜白袖口滑落半截,我将茶盏推至他掌心:"左右不过些琐碎文书,何须两人耗着?"
      瓷盏磕在案上发出脆响。"没有你在身侧,总睡不安稳。"烛火爆开灯花,将他睫羽投下的阴影晃得忽明忽暗。这些日子在下界相伴,我们早已习惯同榻而眠。与他共处时,心绪总能沉淀下来,不必在患得患失的漩涡里浮沉,亦无需提防温情脉脉后的致命利刃。
      他忽然倾身贴上我肩头,发间药香混着未愈的虚弱。
      "守了你整宿,倒真有些乏了。"就着这个别扭姿势将人揽起,锦衾滑落时瞥见他后颈未消的针痕。床幔垂落的瞬间,他蜷进我怀中的模样恍若归巢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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