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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吵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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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倒悬星海中自己破碎的倒影,忽觉无尽仙寿在此人眼中不过蜉蝣朝露。水波漫过下颌时嗤笑道:"帝君掌三界仙脉,竟不知风月场里滚过的魂灵早沁了浊骨?莫说天河之水,便是用定宁天的雷火——"
话音未断,忽见漫天星斗在他指间流转。玄色织金履踏碎水面倒影,他俯身时垂落的发梢凝着凉意:"既如此,本君亲手料理便是。"
额间骤然寒凉,他指尖青光竟生生入侵灵台。我挣动时锁仙绳迸溅银芒,却见他指尖来回摩挲我额间仙印,仿佛刚认出来:"痴情花?"
未及反应,整个人已被拽出寒潭。湿透的衣袍贴在身上,天河风卷着碎星刮过肌肤。我踉跄着扶住他喘息:"发什么疯?"
"随我去一趟月老祠。"他掌心幻出流云纹斗篷将我裹住,袖中飞出十二道金篆准备凝成传送阵,"有些红线,该好生理一理了。"
鎏金星屑在唇齿间迸裂,我盯着他袖口翻涌的云雷纹厉声道:"不去!"
先前庆典上未见月老,想必他还未出关,那么我在月老祠的动作可能无人知晓。
尾音震碎三丈外浮动的星屑。却霜眉心微蹙,像是被惊动的寒潭泛起涟漪:"这般草木皆兵,倒让我好奇你偷偷藏着什么因果。"恍惚又见他气定神闲地面对所有,毕竟抬掌时连耳光都带着昆山玉碎的清贵气度。
他收了金篆,还随手将我身上的锁仙绳化解了去,绳索寸寸断裂坠入星河。我踉跄跌坐在凝成冰晶的河面,指尖捏诀收拾满身狼狈。
"省省力气。"他垂眸看我徒劳地掐着烘干诀,霜色广袖拂过处星光闪躲,"三十三重天的弱水,专治神仙的冥顽不灵。"
“在下界我动用了大量法力,你若是不罚,我便回司刑殿了。”
上方只有一声隐忍的咳嗽溢出,其实早前我便有所察觉,若不是因为赌气……他又咳了一声,直听得我心烦意乱,感情已战胜理智:“你没事吧?”
对方也是倔,随口就说:“没事!”
我起身拧着衣袖上的水,喉间发苦的滋味漫上来,终究化作一声嗤笑,“是聂容太没自知之明了,这点微末关切紫徽帝君怎会看得上。”
接下来是久长的沉默,我将衣服上能拧的到的地方拧了数遍,还是没谁愿意讲话。期间虽有过他几次比较压抑的咳嗽,但我怕自讨没趣就没开口。忽忆起天帝话语,终是对他有所亏欠。
“帝君乃是仙脉之神,安危关乎众生,往后还是别随便大发善心才是,聂容该回了。”
他对我兜头就是一句冷言冷语:“那还管我做甚,回你的司刑殿吧!”
“这又是生的什么乌龙气?”我抬头瞪着他,心内止不住火起,“我如今代职广浩,不回司刑殿回哪儿?”
故意将他留在原地,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河水在脚下碎裂的声响格外刺耳,原以为能走得洒脱,却在五米外便僵住脚步——身后断续的咳嗽像蛛丝缠上心脏,将故作冷硬的背影勒出道道血痕。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暗恨自己总被他牵动心绪,这病症怕是比宿疾更入膏肓。
胸腔里翻涌的郁气忽然泄了大半,我仍背对着他开口,嗓音里掺着冰碴:"这衣裳穿着实在难受,贵宝地好像还留有当初我的衣裳,你若不介意……"后半句消融在骤然加快的步履声中。夜风卷起广袖灌满凉意,却浇不熄心头灼烧的焦躁。
又行出十步有余,身后始终未闻动静。积蓄的怒气终于冲破防线,猛然转身的瞬间,恰撞见他欲前又止的姿态。月光为他镀上苍白的轮廓,悬在半空的脚步似被冰封,那双总藏着雾霭的眸子此刻映着星河,竟透出孩童般的无措。
最后那点火气化作叹息散入夜色,我大步折返。在他本能后退的刹那攥住他冰凉的手掌,锦缎下凸起的骨节硌得掌心发疼:"我没有那般强大的术法,看不透你眼里那些九曲回肠。"话音未落已拽着他向前走去,掌中挣扎微弱得像蝴蝶振翅,终究归于寂静。
天河碎银般的波光被我们踏碎成串,他掌心的温度穿透衣袖烙在腕间。星辰坠落时溅起的水雾里,我听见身后传来金石相击般的提醒:"这般走法,怕是要走到下个蟠桃宴。"
"既知云路迢迢——"我故意踩碎水面倒映的北斗,溅起的星屑沾湿眼睫,"你怎么不掐诀腾云?"话音未落已拽着他冲破九霄,万千星辰化作身后拖曳的流苏。
罡风撕碎云幕时,我反手扣住他试图抽离的指尖:"代受天罚这次又添了几道刑鞭?"掌中骨节骤然绷紧,云气凝结成冰晶簌簌坠落。
"半年时光。"我凝视他的面容,荒芜已久的心田仿佛得到了一泓清泉,恍若有起死回生之象,"若非负伤,你早就将我锁回上界了吧。"尾音被突来的云浪吞没,我们交握的指节已泛起青白。
"自作主张。我从不认这些强加的恩情,更不会偿还。"
"强加?"他截断的话锋被云层间穿梭的雷光劈碎,"你倒学会用判词了。"星辉勾勒出他眉梢新添的褶皱,像封印着某种未竟的箴言。
我骤然松手却被他反绞住五指,云海在我们脚下裂成万丈深渊:"助人为乐也该讲究分寸,若注定止步仙友之谊——"十指相扣处力道加深,"何苦让这些伤痕都变成我的业障?"
“玉街一剑还不够解气吗?”
我心中方寸大乱,他目光幽深似海。
“你故意的!”
裹着雷霆的低喝撞碎未尽的诘问,我尚未来得及反应,唇上已压来混着血腥气的寒凉。他微凉的指尖扣住我后颈,十指紧扣的手绕到我腰间,像封印凶兽般将我的反抗都碾碎在相触的齿关。那些未竟的判词化作呜咽坠落喉间。他齿列间破碎的喘息凝成天网,完全笼罩神魂,挣扎消融在纠缠的呼吸间,我们悬在天地裂隙中沉沦。
万里乾坤殿的琉璃瓦在云海中浮沉,仙侣居檐角悬着的镇魂铃轻轻摇曳。他收势落在缀满月见草的玉阶前,那些缠绕在阑干上的灵藤忽然无风自动——它们竟还记得我衣袂拂过的弧度。
踏过玉髓门槛时袖口一轻,他抽手的动作比褪去的夜露更悄无声息。帐幔拂过肩头,我望着云母屏风上映出的颀长轮廓,恍惚回到了之前不分彼此时期。
思绪被脚步声打断,却霜抱着月华锦裁就的衣裳立在流光中,衣摆间星纹暗绣随步流转。他将云雾般堆叠的衣物放进我臂弯:“换好后来见我。”
当房门被合拢的清风带上时,我对着满床服饰怔住。拎起来对着窗棂透进的星辉细看,青色云纹暗绣竟在月色里流淌成河——这分明是做工精细的华贵衣袍,形制类似于他之前那身紫色锦衣,万万不是我这个身份该穿的。
仰面跌进床榻时,倦意缓缓流转。半梦半醒间,恍惚听见下界竹楼外问茶浇药的声音:"问茶,你还未睡吗?"
"哐当——"
碧玉盏撞碎在地面的声响惊散残梦。我撑起身时,正看见却霜指节抵着檀木托盘的裂痕,泼溅的玉髓茶汤在青金石地面凝成冰晶,每道裂痕都延伸着未愈的旧伤。
“抱歉,一时失手!”他忽然俯身去拾那些星屑般的瓷片,雪色广袖垂落处,苍白的指尖正将锋刃按进掌纹。金色血珠坠地的瞬间,犹如烈阳直刺进我的眼底。
"松手!"扑跪在满地寒光里时,双手已沾满金血。我捏诀引来的月华撞上他掌心升腾的煞气,愈合术法在相冲的灵力间迸出青烟。
那些嵌进血肉的碎瓷忽然化作星芒,带着他的本源灵气扎得更深。我掐住他腕间命门厉喝:"再催动煞气,我就不管你了。"
明明就是在置气,他偏偏要毫不在意地说:"那你走吧!"
争执消融在陡然相望的目光里,我们僵持的灵力震得整座宫殿的灵雾都在翻涌,屋内陈列的物品在相生相克的法力激荡中发出悲鸣。
掌心传来钝痛时,木屑正簌簌从指缝间坠落。檀木扶手在我掌下崩裂的脆响,惊得那人鸦羽般的眼睫簌簌颤动。我攥着残木低吼:"你到底知不知道疼?"话尾泄出的颤音出卖了心底绞痛,仿佛那些狰狞伤口正顺着目光爬满我四肢百骸。
"疼。"
这个字轻得像柳叶划过潭水,却在我胸腔掀起骇浪。瓷枕砸在青砖上迸开的碎玉声里,我开始翻箱倒柜,药瓶与瓷罐相撞的脆响惊破死寂,余光瞥见他静立在满地狼藉中,每件器物坠地都牵动他眉心微跳——素来最重仪态的人,此刻却任由自己浸泡在杂乱之中。
乌木暗格弹开时,珍藏的药膏被我倒在掌心融成温热的琥珀,他忽然扣住我手腕:"聂容。"沾血的指尖突然攥紧我袖口,"你早后悔了,是不是?"
我的指尖悬在半空,药瓶在掌心微微发颤。低哑的嗓音裹着千年陈雪:"我悔?可不该是恒霜绝世在前,我们的千岁万年在后么?而你也做了选择。"青瓷瓶身映出他泛红的眼尾,那点血色灼得人心尖发烫。
突然之间,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我不明所以,只当他无法可说。
这份情谊终究抵不过他与子恒千百年的羁绊。我垂首继续为他处理伤势,银镊夹着棉纱蘸过碧色药汁:"说过的话,原就是穿堂风。既无凭证,何必作茧自缚。"
"无凭无据...所以就能忘了?"他骤然起身,雪色广袖扫落案上玉杵。我慌忙追上那道踉跄背影,见他从鎏金螺钿柜深处捧出个冰裂纹漆盒。盒启时寒雾漫涌,千百枚剔透如冰晶的碎片折射出流萤般的光晕。
那些浮光掠影里,有东海之上相救之景;有下界雪山相拥;还有争执后的和好;最后是鲛绡帐里纠缠的青丝,映着窗外开到荼蘼的琼花。他攥着我的手按在冰棱上,碎晶边缘割破掌心:"要忘就从初见开始剜,把魂魄里沾着我气息的经络都抽干净。"
血珠滴在记忆碎片上,开出殷红的重瓣莲。我捧着这盒滚烫的时光,看见每片冰晶里都困着两个相拥的魂魄。
凝视着盒中流转的流光,那些光影里浮沉着朝朝暮暮。只要指尖用力,就能让所有刻骨铭心的记忆化作齑粉——若真能忘了他,我便能干干净净地上路,他亦不必再困守这段孽缘。
猛然合上盖子,掌心泛起雪白光芒,却在触及雕花边缘时剧烈颤抖。原来剜心蚀骨的疼不是死亡,而是要亲手抹去他赠我的时光与剑影。法力在经脉里横冲直撞,我忽然笑出泪来——我宁愿抱着这些记忆在黄泉路上被业火焚烧千年,也不肯舍他一分一毫。
忽有霜雪气息裹住手腕。抬眼见他竟掐着攻击性的诀要来夺盒,冰裂纹釉面映出他唇边艳色的笑:"我助你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