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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八章两两相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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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稳住身形站定,甚至来不及行礼,天帝那双蕴着雷霆之怒的眼眸便锁定了我。下一瞬,他毫无征兆地抬手,隔空一掌便凌厉拍来。
“唔!” 劲风扑面,我根本无从闪避,只觉得一股巨力狠狠撞在胸口,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纸鸢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喉头泛起一丝腥甜,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好在那一掌终究留了余地,未曾伤及根本,只是剧痛难当。
“天帝息怒!” 济笙惊呼一声,慌忙上前欲将我搀扶起来。
“息怒?” 天帝猛地将手中茶杯掼在案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他霍然起身,戟指指向半跪在地、狼狈不堪的我,声音如同九幽寒冰,裹挟着滔天的怒火,震得殿宇似乎都在嗡鸣:“济笙!你告诉本座,这怒该如何息。”
他目光如电,狠狠刺向我,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火的鞭子,抽打在灵魂上:“我上界仙界,到底欠了你聂容多少?先是却霜!如今又是问茶!!” 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极,“真是奇哉怪也,但凡与你聂容沾边的,竟都落得如此下场。本座身边亲近之人,一个为你执意应劫,一个为你命悬一线!你聂容,当真是个灾星不成?”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深埋的秘密被如此赤裸地揭开,混合着对问茶现状的极度恐慌,让我浑身冰冷。顾不得胸口的剧痛,我猛地抬头望向那盛怒的天帝,声音因恐惧而发颤:“问茶……问茶他怎么了?他到底如何了?”
天帝只是冷冷地斜睨着我,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那眼神里充满了厌弃与失望,显然不屑于回答我的问题。
心沉到了谷底。问茶一定在内殿!这个念头支撑着我。强忍着胸口翻江倒海的痛楚,我咬紧牙关,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甩开了济笙再次伸来欲扶的手。
“济笙,” 我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这里不必你管。天帝陛下……不会真要了我的命。” 我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喉间的腥甜,目光越过天帝,投向通往内殿的幽深门户,“你即刻回司刑殿,让紫徽帝君……回定宁天去。”
济笙闻言,面露忧色,迟疑地看向天帝。
天帝依旧面沉似水,但终究没有出言反对,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算是默许。
济笙不敢再耽搁,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躬身一礼,匆匆转身离去。
外殿,只剩下我与盛怒未消的天帝,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我捂着依旧疼痛的胸口,不再看他,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内殿的方向走去。
空旷的里间,唯有我孤独的脚步声在冰冷的地面上回荡,显得格外刺耳。问茶安静地躺在内殿中央的云床上,双目紧闭,面容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仿佛生机已从他体内悄然流逝。胸口的伤处已被仔细包扎好,却无法掩盖那生命之火正微弱摇曳的事实。
我踉跄着走近,每一步都牵扯着胸口的闷痛。跌坐在床沿,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执起他搁在锦被外的那只冰冷的手。那曾经温暖有力、牵着我御风穿云、陪我嬉笑玩闹的手,此刻却凉得像一块寒玉,毫无生气地躺在我的掌心。
“问茶……” 心慌意乱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干涩发紧,“我……我好像很久没吃你做的饭了。等你醒了,我们就回方偏门,好不好?就我们两个……” 话语里带着近乎卑微的祈求。
自从我踏入这九重天,他便如同影子般出现在我身侧,那般自然而然,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为了陪伴我,填补我所有的孤独与空白。此刻细想,这份无声的守护,这份不求回报的温柔,我竟亏欠他如此之多,多到……无以为报。
一个沉重的、带着诀别意味的念头在心中成型。我握紧他冰凉的手,俯身在他耳边,用尽所有力气,许下一个我能想到的最重的承诺,尽管它带着绝望的底色:
“我把剩下的时光……都拿来陪你。”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在心口,“虽然不多,但……从今往后,直到尽头,也算得上是……从生到死的一生了。”
他的眼睛依旧紧闭,毫无反应。就在我几乎被绝望吞噬之际,那只被我握着的手,指尖竟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紧接着,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他猛地收拢手指,死死攥住了我的手!
“聂容……走……” 他紧闭的双唇间溢出破碎而急促的呓语,充满了极度的惊恐,“赶紧走……快走……”
我还未来得及分辨这突如其来的警告意味着什么,他的呓语又陡然一变,带着截然相反的、浓烈的占有欲和哀求:“不……你不要走……不要走……别离开我!” 伴随着这声嘶力竭的呓语,他手上的力道骤然变得极其恐怖,如同铁钳般死死箍住我的手腕!
“啊!” 钻心的剧痛瞬间袭来,骨头仿佛都要被捏碎,冷汗霎时浸透了后背,我拼命挣扎,试图抽回手,可他的手像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
更诡异的是,在他紧闭的眼皮之下,竟有两道截然不同的光芒在激烈地冲撞、搏斗!一道是纯净柔和的白色,另一道则是妖异刺目的血红!它们如同活物般在薄薄的眼皮下剧烈涌动、撕扯!
“问茶!你怎么了?!” 我惊恐万分,顾不上手腕的剧痛,俯身凑近他,试图唤醒他。
就在这一刹那!
问茶那双紧闭的眼眸猛地睁开!原来竟是妖眼失去压制力显露出了本色。
此刻映入我眼帘的,并非问茶那双温润含笑的眸子,而是一片翻滚着无边恶意与怨恨的血红深渊!一道猩红如血的光芒,如同毒蛇出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从那血瞳中窜出,狠狠钻入了我的双眼!
“唔!” 一股冰冷刺骨的邪异力量瞬间侵入识海!
与此同时,问茶——或者说,占据了他身体的某个存在——嘴角极其诡异地向上扬起,勾出一个绝非问茶能有的、妖冶而充满恶毒快意的笑容。一个截然不同的、带着无尽魅惑与刻骨恨意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扎进我的神魂深处:“紫徽帝君……” 那声音充满了扭曲的愉悦,“好好品尝吧……品尝你深爱的人,将你彻底遗忘,转而爱上他人的滋味……” 它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那种痛……绝对会让你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世上!唯有如此……方泄我心头之恨!!!”
是九尾妖狐!是残存在问茶这双眼睛里的、属于九尾妖狐的怨毒意识!问茶曾警告过,若他法力消耗过度,便难以压制这双眼睛里的妖狐残念……可我万万没想到,这残念竟如此强大,如此邪恶。
我心中警铃大作,拼命想要闭上眼,想要扭开头,想要逃离这双可怕的眼睛。然而,身体却像被无形的枷锁牢牢钉住,动弹不得!甚至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正疯狂地将我的视线拖向那对血瞳。
紧接着,第二道更为浓郁、更为霸道的红光再次从那血瞳中迸射而出,直刺我的双眼。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轰然炸开——花海初遇时却霜清冷的身影、他伸过来的修长手指、他偶尔流露的浅笑……这些珍贵的、铭刻于心的记忆碎片,竟在那妖异红光的冲刷下,如同被投入强酸的画卷,开始飞速地消融、褪色、变得模糊不清。
它在强行抹去关于却霜的记忆!
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不!不能忘!绝不可以!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对抗那恐怖的力量,喉咙里爆发出撕心裂肺、充满绝望的求救:“天帝——救命啊——!!!”
“出了何事?”
天帝的身影应声浮现,目光触及我与红光抗衡的景象时,骤然凝固。他脸上掠过一丝罕见的慌乱,竟一时僵在原地,仿佛不知从何插手。
我强忍着脑中翻涌的混乱和被无形力量撕扯的感觉,朝他嘶吼:“还看?!快把我弄开!”
谁知天帝非但没上前,反而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他吐出的字句,瞬间让我如坠冰窟。
“聂容…眼下,怕是不能。”
问茶紧闭的眼睑缝隙中,那诡异的红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同活物般吞吐、弥漫。石桥上,却霜的话语、那些我拼命想要抓住的记忆碎片,正在这红光的侵蚀下飞速消散、湮灭。
“你说什么?!”我几乎目眦欲裂,声音因愤怒和对抗而扭曲,“你是天帝!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上界仙官被妖物惑乱心智?”
天帝又退了一步,脸上交织着无奈与深刻的忌惮。这一刻,我恨不能一把掐死他。
“问茶…是玉凤留在九天行宫的唯一遗物。”天帝的声音艰涩,“他那双眼睛的法力,随着他的修炼日益精进,如今他身受重伤,神智昏聩,那力量只会失控暴走,比任何时候都更凶险!上次让你失忆,不过是他一时心神失守的意外…现在,若要强行救你脱困,唯有毁掉那双眼睛。但此刻毁眼,无异于直接断送他的性命。”
这残酷的两难抉择如同重锤砸下,砸得我神魂俱震。毁眼即杀他?不…
“狐妖之目惑心,然…食之可解百惑。”天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试探的残酷,“若你执意要保记忆,待问茶伤势痊愈,我或可设法……”
“不!”他话音未落,我已厉声打断。那幼时蜷缩在黑暗角落、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清晰浮现。“他受的苦够多了,不能再夺走他的光明!”我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从冰水里捞出来,“忘…便忘了吧。”我死死盯住天帝,仿佛要将这嘱托刻进他的神魂,“但你务必…亲手将司刑殿桌案上那个木盒交到我手中!告诉我——它比我聂容的性命…更重要!”
天帝并未应承我的请求,只是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聂容,却霜…他已经忘了你。你忘了他,未尝不是天意,是命运拨乱反正。”
“他可以忘,”这句话带着泣血的颤抖,穿透记忆消散的迷雾,“我不能忘…天帝,聂容求你!”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最后的气力在呐喊。
“...好。”天帝终是不忍再看,猛地转过身去,只留给我一个紧绷的背影,那双背在身后的手,指节捏得发白,紧握成拳。
视野开始模糊、摇晃,如同浸水的墨画。上天的捉弄总是这般精准又无情,一刻也不曾停歇。从两两相望的刻骨,到两两相忘的陌路,竟只在一夕之间,快得让人措手不及。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我徒劳的挣扎和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我会…我会重新记起他的!一定…”
我死死咬住下唇,腥甜在口中弥漫,调动起全身残存的所有意志,疯狂地对抗那无处不在、侵蚀心智的红光。然而,那力量如同浩瀚的潮水,而我不过是岸边一粒沙砾。抵抗的意志被寸寸碾碎,精力飞速流逝,直到灵魂深处都感到一种虚脱的枯竭…终究是徒劳。
时间仿佛凝固了。我知道,脑海中那些关于他的画面正在飞速剥离、湮灭——初见的惊鸿一瞥,再遇的心潮暗涌,那些曾经甜美到令人心悸的相拥,那些缱绻缠绵的亲吻…都化作了抓不住的青烟。最后,我拼尽全力,试图在混沌的识海中攥住那道最鲜明的的身影!它曾是我记忆里最璀璨的光。可它却如一颗骤然坠落的流星,在我指尖触碰到之前,便已拖着长长的光尾,决绝地消逝在天际尽头…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虚无深渊的刹那,两滴滚烫的清泪,不受控制地从我眼中滑落,不偏不倚,滴入问茶紧闭的眼眶。
仿佛被这泪水浇熄,那妖异的红光骤然收缩、黯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问茶的眼睛彻底闭合,陷入更深的昏沉。而我,则像从一个极其漫长、光怪陆离的梦中惊醒,梦里充斥着撕心裂肺的剧痛,也飘荡着心花怒放的甘甜…可睁眼的瞬间,所有的情节都褪色成一片空白,只余下空洞的心悸和挥之不去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