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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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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没有想到自己会再次遇到沈默言,这个曾经在她人生至暗时刻伸出过“援助之手”的男人,话不多却句句扎心。
六年前,她爸在工地上因触电身亡,无良老板却连夜跑路,还在读高三的她听到母亲在电话中的哭声,立马请了假坐大巴回到姜村。
那时的她觉得成长就是一瞬间的事,是手机里的催款短信,是母亲斑白的头发,是看不到未来的明天。
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比起生活的复杂,学习竟是最简单最易控的事。面对压力她像一只无头苍蝇,四处求助,却诉诸无果。
直到——
某天,村里来了一群城里的大学生,旗帜上写着“法律援助”四个字。
彼时的沈默言正在政法院校念书,父亲沈长青总是在他耳边念叨:“默言啊,法学终归是一门和人打交道的学科,得扎根到群众中去,不能总是待在图书馆看书。”
在父亲的建议下,他不太清远地来到这里进行基层普法和援助活动。
他不懂父亲的用意,他所追求的一直都是高精尖的职业生涯,对接的客户非富即贵。
对于这场活动,他只当是走个过场,并没想过能学到什么。
那是姜晚第一次见到沈默言——
他戴着金丝框眼镜,一身简单的白体,静静地坐在木凳上,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书。
与四周嘈杂喧闹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像一股干净澄澈的溪流淌过她的心头。
她有意无意地拧着衣角,看向他的神情复杂。
疲惫、踌躇,整个人拘谨又畏缩:“这里咨询,是不是不收费?”
他语速平缓,简洁明了:“嗯,说。”
姜晚将手中的材料递给了他,眼里多了些期许,似乎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来这儿咨询的人都是这样的神情,沈默言已经习以为常,只是拿着材料认真看着。
姜晚注意到他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微微皱起,情况似乎不太好。
“证据不足,败诉风险大。”
“但,也是有几率的,对吗?”
意识到对面的女孩没听懂话里的意思,他冷不丁地解释道:“有,但败诉一方将会承担所有的诉讼费用。”
“多少钱呢?”
“1万多。”
姜晚眼眶微红,泪水夺眶而出,数日里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如洪水般恣意宣泄:“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还要读书,家里条件......我真的......你能帮帮我吗?”
沈默言懊恼不已,他一向只站在最客观的角度去解答分析,全然不考虑他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哪怕对方是个女孩子,他也不会怜香惜玉。
只是姜晚的眼泪像脱了线的珍珠,根本收不住,尤其那双红肿泪光盈盈的眼睛,盯得沈默言心中发怵。
他在心中无奈叹息,只能耐心解释一番:“一是你爸和公司没签劳动合同,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存在事实劳动关系,无法认定工伤。二是现在老板也跑路了,他有没有钱执行都成问题。”
姜晚听不进去一个字,只觉得天再次塌了,她恍恍惚惚地起身,喉咙里仿佛卡着千万片碎玻璃渣,刺痛又艰涩地说了一句:“谢谢。”
临走前,她似乎听到一句冷冰冰的:“我建议你申请助学贷款。”
六年后,她通过笔试,来到《精英律途》节目面试现场,对面坐着同样的人,只是褪去了年少的青涩,整个人愈发成熟稳重。
金丝眼镜下是一双如深秋湖水般平静深沉的双眼,温润地近似温柔,但还是能感受到湖面下沉着锐利的冰碴。
沈默言单手扶了扶眼镜,连着几天的面试,早已身心俱疲,以至于他觉得脑子进了水才会答应卢迪来参加这个鬼节目,但面对镜头还是要维持基本的职业素养。
他看向正对方坐着的女孩,凌乱的碎发随意耷拉在双肩,坐姿算不上端正,西装上的条线明显,脚上的皮鞋褶痕明显,眉头微蹙。
姜晚在他脸上看到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嫌弃,不屑地冷笑。
还红圈所高伙呢,一点都不尊重人,狗眼看人低!
他看不懂她的冷笑,诧异了半秒,引入开场:“三分钟简短的自我介绍,开始。”
姜晚今天穿着一套灰色女士西装,还是前几日为了面试特意在门店里买的,花了半个月的工资,尤其是当她听到店主说定制西装价格是十倍,她忽然觉得当律师真贵,还要精包装。
“我叫姜晚,本科毕业于南川学院,研究生毕业于政法院校,今年二十四岁,家住南川县姜村,在校期间参与法律援助组织,以公民身份无偿代理了十余起民事案件,分别包括......”
实践经验倒是丰富,笔试成绩第一,但是——
二本?是怎么通过筛选的?
他狐疑地看向身旁的笔试官何梅,眉头微挑,脸上就差写上“你亲戚?”三个大字。
接着,他抛出的每个字都像刀锋一般锐利,直接了当:“休学一年、二本院校,穿成这样就敢来红圈面试,你确定笔试没走后门?”
真是狗眼看人低!姜晚在心中骂道,要不是录节目,她早一巴掌扇过去了。
她面带微笑地回击:“沈律的意思难道是在说,高高在上的红圈所不欢迎底层人?这里不仅搞阶级歧视,还有学历歧视?”又想到什么,继续补刀,“沈律这么在意门面功夫,难怪只能接些镀金的商业案。”
明明在笑,沈默言却从那双眼里看到无数根尖锐的刺。
竟然敢怼他,有点意思,他沈默言在律所是出了名的毒舌,这还是头一次被怼得无法回击。确实很难将现在这个伶牙俐齿的刺头实习生和曾经动不动就哭的小女孩联想在一起。
他没继续回怼,毕竟什么事比得上在全国人民面前维持体面更重要。
只是语重心长地敲打了几句:“作为一名合格的律师,必须要有时间观念。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浪费自己的时间等于慢性自杀。你要是没有诚心想留下来做律师,我想就别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另外几个面试的律师也应声附和,他们没觉得这样说有什么不妥。
原本只有2000个人围观的直播里,突然增加到2w+的人数,弹幕不断弹出——
“问话的律师叫什么,好帅好帅!”
“红圈所搞歧视?真是高不可攀!”
“村里出来的小镇做题家,也能上《精英律途》的节目?”
“二本姐也敢来红圈所面试?自取其辱!笔试第一,肯定有内幕......”
“区区一个实习生还敢挑衅带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情商真低!”
演播厅里的总导演卢迪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是他想要的节目播出效果。
突然一道女声出现,打破了这混乱又尴尬的场景,姜晚沿着声音寻去——
那是面试官中唯一的女性。利索的中性短发,眼神凌厉坚定,棱角清晰分明,尤其是那双交叉叠放的手,纤细又充满力量感,看得出来这个女人自律又严谨。
“我想澄清一下,咱们红圈所的竞争一向是高度透明的,并不存在任何职业、性别、学历方面的歧视。”
她对着姜晚和善地笑了笑,继续补充:“第一学历并非是评判个人能力的唯一标准。相反,姜小姐的笔试成绩是第一,从众多名牌高校的大学生中脱颖而出,就能证明她的专业能力非常扎实,我们非常欢迎像姜小姐这样敢于指出问题的人来到律所实习。”
高手,实在是高!姜晚刚刚挑起的战火瞬间被眼前这个女人平息。
“今天的面试差不多了,有结果的话......”何梅正要结束这场硝烟,没想到又被打断。
“等等......我还有个问题。“等等......我还有个问题。”
沈默言句句紧逼,不留任何情面:“要是今天面试失败,你还会做律师吗?”
何梅听得直冒冷汗,沈默言今天属实有点过了,平时和他们这些同事开开玩笑罢了,现在还在直播呢,全然不顾他们律所在外界的评价,这下好了,全国都知道他们律所的合伙人不好惹。
姜晚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沈默言这句话听上去是在劝退她,实则是在试探她的决心。过往的经历,让她明白,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只有把握机会,才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她迎上那双犀利又冷静的眼神,背挺得更加板正,语气坚定,双眼炯炯有神:“会。无论我今天是否通过面试,我都会坚定地选择我所热爱的法律专业,成为一名捍卫公平正义的律师。”
沈默言顿了几秒,上次听到这句话,还是在学校的时候,热血的少年少女,未经世俗的历练,眼里全是朝气和热爱。
姜晚似乎从他微微上扬的唇角看出一抹笑意,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是不屑于她的天真,还是什么?
结束前,沈默言轻描淡写地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拭目以待。”
此时直播间人数已经涌入10w+,无数弹幕涌入——
“沈律连阴阳人都这么有男人味~”
“恒辉律所的氛围也太令人窒息了吧,好可怕呀!心理承受力差的劝退!”
“红圈所怎么可能要一个二本的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