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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神形俱灭 ...

  •   石塘镇上空,黑云如墨,暴雨滂沱。
      豆大的雨点砸在残垣断壁和浑浊的水面上,激起一片水雾。
      这并非天灾,而是妖龙“覆海”挣断锁链,兴风作浪所致。

      一道素白身影踏浪而来,身形高挑,墨发以一支乌木素簪利落高绾,一双凤眼,眼尾微微上扬,眸光清冷锐利。
      手中长剑“孤鸿”,正是她十五岁孤身闯入黑龙潭,斩千年黑蛟所得。
      蛟首悬山门三日,天下皆知归云宗大师姐——云微之名。

      腥风扑面,数十头面目狰狞的水妖嘶吼着,从浊浪和废墟中扑来。

      云微并指虚点。

      “破!”

      冲在最前面的水妖如遭巨力碾压,砰然炸裂,污血混入浊流。
      余者攻势骤止,挤在残垣断壁间,发出惊恐不安的嘶嘶声,眼中满是畏惧。

      覆海怒啸,百丈狂澜排山倒海压来。

      孤鸿出鞘,唯有一线清冷寒光。

      “妖龙覆海,荼毒生灵,今日伏诛!”云微清喝,剑气所至,妖氛溃散,浊浪倒卷,扑来的水妖如被割倒的麦草般纷纷倒伏。
      孤鸿剑锋直指覆海逆鳞,剑尖寒芒吞吐,引动九天之上雷声滚滚。

      胜负,只在须臾之间。

      “救……救救我……”

      云微剑气微凝,神识扫过。只见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浑身污泥血水,左腿被沉重的断梁死死压住,小脸惨白,眼中蓄满泪水。
      若不立刻移开断梁,下一息覆海掀起的巨浪会将少女彻底吞噬。

      没有半分犹豫,云微剑势陡变,引动漫天雨丝为媒,剑身嗡鸣震颤,剑尖所指,九霄之上雷云翻涌更剧。
      她身形脱离与覆海的正面交锋,直扑半塌的茅屋,剑光一闪,凌厉无匹的剑气精准地削断压在少女腿上的断梁。

      “快走!”她低喝一声,欲返身再战妖龙。

      “这么轻易就被我骗了?没想到你这般厉害,只可惜……你这颗至纯至净的剑心,归我了!”
      云微只觉背后魔气骤起,霍地转头,只见刚刚被她救下的少女眼中清澈褪尽,瞳仁缩成针尖般的一点,哪里还有半分楚楚可怜?

      魔物!云微心头一凛,瞬间明了。
      此乃心魔,最擅窥伺人心弱点,专噬濒死怨魂或至纯善念,占壳为巢,阴险狡诈至极。
      它占据无辜少女的躯壳,设下陷阱,只为诱她分神。

      在她心神被这骤变牵动的刹那,妖龙岂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巨尾挟着万钧之力,狠狠抽向她。

      砰!

      云微如遭重击,撞向残墙,气血翻腾,经脉灼痛。
      而那魔物趁虚扑上,直抓她面门。
      她仓促间侧身挥剑格挡,素袖被撕裂,三道爪痕赫然出现在她左臂,黑气缠绕。

      “从那孩子的身体里滚出去!”云微厉声喝道。

      “晚啦!这凡人的魂魄早被我嚼碎吞吃干净了!有胆,你就连这具空壳一起斩了呀!”

      躯壳已死,魂魄湮灭。

      此魔,当诛!

      云微眼中再无半分犹豫,手中孤鸿化作一道凄厉决绝的寒光,只一秒便洞穿了“少女”单薄的胸膛。
      魔物的狂笑戛然而止,躯壳软软地倒在了泥泞之中,浓郁的黑气如退潮般从七窍中涌出、消散。

      而覆海庞大的身躯趁着诛魔的间隙早已扎入滔天浊浪,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废墟和死寂。

      云微望着少女那双眼还圆睁着的、失去神采的眸子。

      是她来晚了。

      若她能早一步赶到石塘镇,布下剑阵护住百姓;若她能早一刻识破心魔的伪装,而非被那声呼救牵动心神……少女的魂魄或许还能留得一丝残息。
      雨丝落在脸上,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住眸底那一闪而过的沉郁,唯有紧握剑柄的指节,泛出了几分青白。

      云微顾不得左臂上魔气侵蚀的剧痛,身形疾掠残垣断壁间。
      指尖探老者鼻息,一片死寂;手触妇人脖颈,僵硬冰冷;剑挑开瓦砾,却只看见一个小小的身躯紧抱着脏污的木人,青紫小脸了无生机……
      一处,又一处。
      每确认一具冰冷的躯体,她眼底的沉痛便深一分。

      暴雨初歇,破空声至。

      归云宗宗主谢青峰,携数位长老终于赶至。

      眼前景象令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尸横遍地,唯云微一人孑然立于废墟中央,素袍染血,面色苍白,眉心赫然一道弯月状的紫黑印记,魔气森然缭绕,触目惊心。

      “云微!”长老戟指怒喝,“你竟堕入魔道!屠戮无辜!”

      云微不明所以,以剑刃为镜,这才看见眉心那道弯月状的紫黑魔印。
      她微微一怔,收剑回鞘,朝着父亲与一众长老深深一揖,恳切陈词:“弟子赶到石塘镇时,百姓已遭妖龙毒手。弟子本欲全力斩妖,救治百姓,不料遭遇魔物偷袭暗算,妖龙趁机遁走。弟子臂上爪痕为证,此魔印乃魔气侵蚀所致,绝非弟子堕魔。”
      她侧身,展露左臂上那三道黑气缠绕的伤口,“弟子来迟,未能护百姓周全,罪责难逃。恳请父亲与诸位长老允我收敛尸骨,立碑刻名,年年祭扫,以慰亡魂在天之灵。此间事了,我愿回宗门领受一切责罚,绝无怨言。”
      至于那遁走的妖龙……云微握紧手中孤鸿,眼中杀意凛然。
      日后定要寻其踪迹,取其首级,以血偿血。

      “够了!”谢青峰厉声打断,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厌恶,“此地亡故百姓身上皆残留你孤鸿剑气。若非你所为,剑气何来?魔印昭彰,魔气缠身,分明是堕魔之兆,尚敢在此砌词狡辩?你身为本座长女,归云宗首徒,不思守护苍生,反成祸患根源,简直是我宗门百年未有之耻!”
      “论心性担当,你岂及澜忱万一?他虽为义子,入门稍晚,然行事沉稳,处处以宗门为重,扫除四方隐患,从不张扬。可你呢?仗着几分天赋,恃才傲物,目无尊长,冲动莽撞,刚愎自用!如今更是堕入魔道,屠戮生灵!”

      云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惊涛。
      为何父亲连她一句完整的辩解都不肯听完?为何只看到她眉心的魔印,却对她臂上那三道触目惊心的爪痕视而不见?为何如此轻易地就给她扣上“堕魔屠戮”的罪名?

      她是归云宗大师姐,剑道魁首。
      他们敬她,敬的是她手中的剑,敬的是她能为宗门挡下明枪暗箭,可那份敬意里,总藏着一丝心照不宣——这剑再快,也斩不断“女子不得承继宗主”的百年规矩。
      父亲从不与她提宗主之位,正如从不提她的母亲,那个十三年前死在宗门禁地的女人,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却成了云微一辈子的“污点”,偶尔有长老闲谈,话里话外总绕不开“血脉不清”四个字。
      凭什么?凭她是女儿身?凭母亲死得不明不白?还是凭父亲眼里只有义子谢澜忱?

      她与谢澜忱,是宗门内人尽皆知的死敌。
      她嫌他性情阴郁,行事只顾自身利害,言语刻薄每每令人难堪;他厌她高高在上,行事独断专行,锋芒毕露。
      两人相见往往剑拔弩张,冷嘲热讽,从未有过半句好言。

      “我不如他?”云微怒极反笑,目光灼灼,逼视着父亲,“谢澜忱入宗六年,可曾救过一人?我十五岁便斩黑蛟,荡平北邙十八寨,诛邪修于万毒谷……桩桩件件,皆以命搏来。如今父亲为扶义子上位,竟不惜颠倒黑白,污我清名,甚至要除去亲生骨肉么?”

      “放肆!”一位站在谢青峰身侧、面容刻薄的长老立刻尖声斥责,手指几乎要戳到云微鼻尖,“澜忱天资聪颖,性情沉稳,待人接物有章法,最适承继归云宗。而你心肠歹毒,妒忌成性,今日更是在石塘镇大开杀戒,残害无辜!”他转向谢青峰,拱手厉喝,“掌门明鉴啊!若因骨血徇私,宗门律法威严何在?正道清誉何存?请掌门即刻清理门户!诛魔卫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云微冷笑,从今往后,谢青峰是宗主,她是云微,再无父女师徒之分。

      孤鸿剑感应到主人滔天的心绪,冲天而起。

      “为天下苍生,为归云门楣。”谢青峰袍袖猛挥,声若雷霆,“本座亲自清理门户!布阵!”

      众长老占据方位,伏魔大阵当头罩落,欲一举镇压。

      面对这足以绞杀大妖的合击大阵,云微非但不避,反而足尖一点,迎着罡风欺身而上。
      剑修之道,宁折不弯。
      但见孤鸿剑出鞘,直取阵法枢纽。

      只听“咔嚓”脆响连作,那看似牢不可破的伏魔大阵如同破碎的镜子般四分五裂,狂暴的灵气倒灌而回,布阵的数位长老如遭重击,身形被狠狠掀飞数丈,狼狈跌落在泥水之中。

      “若非顾念师门授业之情,未下杀手,”云微持剑而立,剑尖斜指地面,“诸位长老,此刻早已是剑下亡魂。”

      便在此时,一柄长剑竟无声无息,直刺云微后心命门。
      时机歹毒至极,正是她心神微有松懈的刹那。
      那剑太快,更可悲的是,她的护体剑气面对至亲血脉的气息时竟本能迟滞了一瞬。

      云微身形剧颤,重重扑倒,泥水与心口滚烫鲜血浸透衣襟,孤鸿脱手飞出,“铮”地斜插进泥泞之中。
      她艰难地抬起头,望着父亲那张冷漠的脸。
      心脉被刺穿的剧痛,此刻竟远不及心中那被至亲背叛、被彻底舍弃的万分之一痛楚。

      “魔头伏诛!”谢青峰声音冰冷,袍袖一挥,一道金色符印脱手飞出,印在她后心。

      玄天诛魔印。

      凡中此印者,血肉崩解,魂魄湮灭,神形俱灭,永不超生。

      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肌肤寸寸化作金粉簌簌飘落,连骨头都在灼痛中消融。
      云微想抬手,却连指尖都动不了。
      原来神魂被碾碎是这种滋味,像被扔进熔炉里,连一点灰烬都要捏得粉碎。

      未能斩杀覆海,未能为石塘镇枉死的百姓讨还公道,未能查明母亲当年为何孤身进入禁地寒魄渊又惨死其中的真相。

      不甘心。

      太不甘心了。

      云微强撑着那即将彻底消散的意识,仰起头,唇边竟缓缓勾起一抹笑来。

      “父亲……好狠……若……苍天有眼……让我云微侥幸残存……今日剜心剔骨之痛……他日……定要你……百倍偿还……”

      她最后涣散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柄陪伴她多年,此刻却光华尽失的孤鸿剑上,剑身的光芒仿佛随着主人的消亡一同寂灭。

      不知过了多久。

      云微睁开眼,却不知眼在何处。
      没有骤见光明的刺痛,也无躯体沉坠的滞重,空荡荡的,如悬于九天之外。
      四肢?躯干?早已荡然无存。莫说痛痒,便是一丝半缕的知觉也寻不到。唯有一股冰冷的禁锢感将她牢牢裹住,动弹不得。

      忽有光影浮动,眼前景象渐渐清晰。

      竟是归云宗的凌云殿。

      殿内幽暗,只几盏烛台摇摇曳曳。

      云微这才惊觉:自己竟附在了“孤鸿”剑上。

      那柄与她相伴四载、本该同赴黄泉的神剑,此刻正悬于父亲身侧。
      而她这缕残存的意识,竟被死死锁在剑体之内,聚不成半分形影,只能像个局外人,眼睁睁看着殿中一切。

      谢青峰端坐于宗主宝座之上。
      亲手以剑刺穿亲生女儿后心,再施玄天诛魔印打得她神形俱灭。
      这般行径,在他脸上竟寻不到半分痛楚,半分愧疚。

      殿下阴影里,立着个少年,身姿挺拔,却笼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郁气息。
      一身玄色劲装紧束,精瘦却藏着气力,衣摆肩头沾着些暗褐色的渍痕,像是血,又像是泥,瞧着刚从什么凶险地方回来。

      不是旁人,正是她父亲的义子,谢澜忱。

      此刻,云微心中唯余讽刺:谢澜忱,闻我“死讯”,你心中想必得意至极?归云宗未来宗主之位,再无人与你相争。我云微今日下场,是否正合你意?

      “澜忱,”谢青峰的声音打破了殿内死寂的沉默,语调是云微从未听过的温和,“此次清剿西山狼妖之患,你调度有方,身先士卒,做得很好。”他袍袖微拂,那黯淡无光的孤鸿剑缓缓飘向殿下站立的少年。

      “此剑名为‘孤鸿’,原是当年镇守黑龙潭的千年黑蛟所护重器,锋锐无匹,是不可多得的神兵。今赐予你,望你持此神兵,勤修不辍,光耀我归云宗千年门楣,不负为父一片殷切期望。”

      “宗主。”

      谢澜忱似是一怔,目光刚触到飘来的孤鸿剑,眉头便猛地拧起,脸上半分得神兵的欢喜也无,连声音都沉了几分:“她发生了何事?她的孤鸿为何会在您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神形俱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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