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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残魂 ...

  •   子时方过,后山幽寂。

      玄衣少年倚着树,右手横握长剑,剑柄抵着掌心。
      墨色长发松束,碎发垂落半掩紧蹙的眉心,唇下一点朱痣。

      剑中,云微整理着思绪:方才大殿上,谢澜忱追问她的下落,父亲却避重就轻,只道她“心性不坚,堕入魔道”,于石塘镇“屠戮生灵”,最终“伏诛身死”。

      “云微堕魔?无稽之谈。”少年垂首,左手抬得突兀,指尖悬在剑脊上方。
      他该快意的。宿敌身死,她的剑成了囊中之物,往后归云宗再无人能压他一头。
      可指尖偏生不听使唤,带着点连自己都嫌恶的恶劣心思,想看看这剑是不是也像它的主人一样,冷硬又讨厌;又想确认,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就这么消失了。

      “嗤。”

      谢澜忱骤然收手,看着指腹那道细痕,眉峰蹙起,眼底掠过一丝诧异,又飞快掩去,只剩片沉沉的阴翳。
      极轻的一声,血珠坠于孤鸿剑脊正中,清越剑鸣骤起,原本沉寂的剑身竟浮起一层微光。

      与此同时,一股灼烫的热意刺入,剧痛绞噬着云微的残魂。
      难道是因为谢澜忱的血?
      她强迫自己意念凝定,竭力抵抗那撕裂般的痛楚。
      未及厘清这诡异血脉勾连的玄机,松枝掩映的山石后,忽传来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夹杂着鄙夷。

      “听说了吗?石塘镇几百口人啊…啧啧,全没了!”

      “亏我以前还那么崇拜她!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归云宗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就是!还大师姐呢,我看是魔头才对!死得好!不然还不知道要害多少人!”

      “嘘!小声点!不过…赵师兄,我记得当年你家乡遭了水患,是你爹娘求她引荐你入宗的吧?你这算不算…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忘恩负义?”

      “那又如何!引荐之恩是私,屠戮生灵是公!我这是大义灭亲!宗门清誉重于一切!”

      又是这般议论。
      这些年,因她天赋卓绝,行事果决,加之母亲之事,背后非议从未断绝,羡慕、嫉妒、猜忌、诋毁…她早已麻木。
      救过多少人,引荐过多少弟子,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悲吗?怒吗?

      都不必了。

      这些言语,既伤不了她的筋骨,也动不了她的道心。

      “大义灭亲?”

      谢澜忱的声音冷不丁插进来,双臂环在胸前,目光落在那赵姓弟子脸上,带点懒怠的讥诮:“赵常胜,庆安七年,淮水决堤,你父母携你逃难至山门,跪于风雨之中。若非她云微心生恻隐,言你‘筋骨尚可,可予一观’,你以为凭你爹娘那点微末本事和几件破烂家当,能叩开归云宗的山门?”
      “都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你这口井水喝得倒是痛快,转头就恨不得把挖井人的尸骨都踩进泥里,再啐上一口么?”他嗤笑一声,尾音拖得又轻又慢,“好一个‘大义灭亲’啊。”

      赵常胜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想说什么,偏又被谢澜忱那眼神钉在原地,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谢澜忱竟记得这般清楚?还为她说话?许是赵常胜这副嘴脸太过腌臜,入不了他的眼。
      谢澜忱向来如此,最恨虚与委蛇那套,偏又爱用最刻薄的法子把那层光鲜强行扒下来。

      至于维护,云微未曾放在心上。
      他与她之间,从来只有针锋相对,哪来什么维护可言。

      她未曾察觉,少年垂在阴影中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瞬。

      他往前倾身,阴影覆在对方脸上,唇瓣动了动,吐出几个字:

      “下次再让我听见你提她名字,舌头就别想要了。”

      说完转身就走,玄色衣袂扫过落叶,带起一阵风,却没回头看一眼。

      不过是见不得蠢东西脏了耳朵罢了。

      “你当我是在帮你?别自作多情,我只是恶心那种得了好处还倒打一耙的嘴脸,比你更令人作呕。”

      少年竟能感知到她?云微心头剧震。
      他既对自己厌恶至极,方才又为何要开口维护?是为了彰显自己容人之量,还是另有缘由?
      眼下只有谢澜忱能听见她的话,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谢澜忱,你能不能帮我出去。”她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尾音处极轻地颤了一下,带着淡淡的期盼。

      “帮你?”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嘲讽之意毫不掩饰,“云微,你凭什么?凭你生前对我处处压制,视我如无物?凭你此刻只剩一缕残魂寄于孤鸿,还要对我颐指气使?还是——”他的手猛地攥紧剑柄,指节泛白,剑身被捏得轻颤,“凭你将我带回归云宗,看我像野狗般摇尾乞怜,却无动于衷?”
      月光落在他半边脸上,明暗交错,像藏着什么没说出口的东西。

      摇尾乞怜?云微怔住。
      记忆里搜寻不到半分相关的景象,谢澜忱那身硬骨头,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未必肯弯一弯,怎会有这般姿态?
      他讨厌自己,云微知晓,但这莫名的指控……罢了,旧怨如乱麻,此刻纠缠无益。脱困方为要务。

      “你我恩怨,容后再论。宗主之位我不会再与你相争,只是石塘镇妖龙未除,我死不瞑目。我父亲污我堕魔,诛我肉身,此仇必报。还有我生母云氏当年枉死寒魄渊,我定要查清真相。三事了结,我自离归云宗,永不复返。”
      “否则,”她语气添了一丝玉石俱焚的决绝,“我残存一日,便寄于孤鸿一日。你我如今意念相连,我这般煎熬,你灵台亦难清净。日日夜夜,你都要听着我的恨,我的怨,永无宁日。”
      这些话掷出去,既指着他,也逼着云微自己。
      她何尝不知这样是在赌?赌他厌极了麻烦,赌他怕这无休止的纠缠。可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办法?
      困在这方寸剑中,若不抓住这唯一的引线,难道真要困死在这里?

      少年阴郁的脸庞紧绷,神色剧烈变幻:被冒犯的狂怒、被威胁的屈辱、以及一种更深沉难辨的挣扎在眼底冲撞。
      过了许久,他才从紧咬的齿缝间,一字一顿地挤出三个字:

      “你、休、想。”

      这便是他的答案吗?云微意念沉寂下去。
      与他说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
      她不再浪费心神,转而凝神调息,积蓄力量。
      她云微认定的路,纵是刀山火海,纵需与虎谋皮,也必将踏破。
      为达目的,屈辱艰难,皆可不顾。

      次日清晨,天光熹微。

      谢澜忱腰悬孤鸿剑,一袭青衣,与五名弟子穿行于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

      “陆师兄……”一名年轻弟子紧跟在侧,声音压得极低,面上交织着紧张与初涉险境的兴奋,“妖龙覆海当真藏身此处?我入宗三载,还是头一回有机会得见。”

      他以前自然没这机会。云微意念沉凝。从前若有此等大妖胆敢觊觎山门百里,孤鸿早已出鞘,何须这些弟子涉险?

      陆师兄强自镇定地抚过一株断木上深逾尺许的狰狞爪痕:“错不了。昨日巡山弟子来报,此地妖气浓重,水腥味冲,与妖龙吻合。”

      谢澜忱走在最前,目光扫过前方幽暗的林木,薄唇微启,带着惯有的冷峭:“若是怕了,此刻折返尚不迟。”

      身后几人顿时噤声,连脚步都放轻了。

      “当心些。”云微出声提醒,“覆海狡诈,擅隐匿偷袭,借水遁形。”

      少年脚步未停,眉峰未动,恍若未闻。

      见惯了他这幅讨人厌的模样,云微亦不在意,再次探询:“昨夜之事,你思虑如何?”

      他依旧沉默前行,唯有按在孤鸿剑柄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

      看来并非全无反应。
      云微语锋一转,“宗门秘阁禁书有载,若修为精纯者肯以自身精血为引,与残魂缔结‘共生契’,可暂赋残魂凝聚实体之能。虽非真身,却足令我行动持剑,查清真相。”
      书中确有此法。然此契一成,施术者与魂体心念相连,一损俱损,宛若同命。
      若让谢澜忱知晓此节,以其睚眦必报之性,定要与她玉石俱焚。
      此刻,绝不可言明。

      “自身精血?”谢澜忱的声音终于响起,在寂静林间突兀刺耳,满是嘲弄与拒斥,“生前拿大师姐的架子压我,死后反倒来求我?你这般低声下气,倒让我想起从前你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模样。”
      他忽然笑了声,又轻又冷,唇下朱痣在阳光下晃了晃:“师姐,何其讽刺啊?”

      云微冷冷刺回:“你眼中只见唇舌之快,不见宗门岌岌可危,苍生哀鸿。与你争辩,徒耗心神。”

      他只当我是为了自己。
      覆海未除,不知还要多少生灵遭难;父亲那颗偏私的心,不知还要葬送多少女子的未来;母亲沉冤未雪,不知还要承受多少孤寂。

      “那是你的枷锁。宗门存亡,他人死活,与我何干?少拿这些大义压我。”

      油盐不进的家伙。

      年轻弟子扯陆师兄的衣袖,气声道:“谢师兄怎么在自语?莫不是打击太大…”
      陆师兄眉头紧锁,低叹一声:“宿敌骤逝,他怕是…难以接受啊。”

      打击?他怕是恨不能庆贺。
      方才一番意念交锋,对她这缕残魂消耗甚巨,正欲凝神调息,一股极其熟悉的妖龙气息骤然自左前方的深潭下爆发。

      “拔剑,它在左前!”云微厉声喝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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