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众人焦点 ...
-
玄冥洞向来只有李观水居住，冷清得不近人情。
她的居所嵌在半山腰的石壁间，门前空地种着一棵古树，不记得是什么品种，只记得一年四季都是枝繁叶茂。枝头高处，一个鸟窝稳稳架着，里头住着一只灰背喜鹊。
以往，天蒙蒙亮时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声，是唯一会打破玄冥洞内清净的声响。却，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李观水常在树下打坐，眉眼沉静，对那聒噪的鸟鸣恍若未闻。
李陌端着托盘上来，见此场景不自觉放轻了脚步声。托盘上搁着一盏青瓷茶碗，碗上热气袅袅茶香清冽。
他停在李观水身侧几步远的地方，微微躬身，声音放得又软又柔：“师傅，茶好了。”晨光落在他白皙的下颌线和脖颈上，肌肤细腻温润如玉。
李观水没有立刻回应，依旧闭目调息。李陌不急，耐心等着。
他不信李观水会对这张脸无动于衷。这些日子他在费心经营，将原本看不出活人气息的玄冥洞变成如今有人烟的样子。李观水虽总是神色淡淡，却一点点接受了这些改变，只是对他的态度还是如从前那般。
心底那点不甘像藤蔓般缠绕，越收越紧。
李观水终于睁开眼，见李陌依旧温顺站着，周身被晨光镀上一层金边，线条柔和，嘴角抿出一个和善而腼腆的弧度，脸上两只漆黑的眼睛直直望着自己。鬼使神差，她伸手虚虚遮了一下。
哪里都一模一样，只有这双裹着妄念的眼睛不一样。
所以每当李观水心神恍惚时，一见李陌那双眼睛就冷却下来。
李陌没理解到她动作的深意，以为李观水想拿茶盏，便将托盘递出去。李观水顺势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温热适口，香气沁人。
“师傅，茶可还合口？这是弟子新学的法子，多焖了片刻。”他声音里带着点期待。
“尚可。”
枝头鸟儿正歪头梳理羽毛，喳喳两声，振翅飞向远处。树下重归寂静，只有风过林梢的轻响。
李陌看着喜鹊化作天际边的一个小点，话里似有深意：“弟子看着这鸟颇通灵性，日日在师傅门前受师傅修炼时的灵气滋养，说不定将来有一日，能受师傅恩泽修炼成妖呢。”
李观水不置可否，她对这些事不甚关心，只是习惯了喜鹊的叽咕叫唤。若它真得机缘也好，若是不能，李观水不介意帮上一把。
“你最近修行得如何？”
这是这几天李观水说的第一句关心他的话，李陌受宠若惊，只答仍在习惯。这话说得不像李陌的风格，像是受了挫折后的宽慰话语。
外门弟子修习的演武场上人影攒动。长虹剑宗作为仙界为首的几大门派之一，是无数剑客的证道之地，慕名而来者众多。即使严苛的条件筛掉了一大半，基数摆在那里，弟子是绝不会少的。
众弟子穿着统一的灰布短打，列队站定，随着教习师兄的口令，一板一眼演练着基础招式。李陌站在队列的末尾，本来是该与寻常弟子无异，奈何其身上“李观水亲传弟子”的名头实在太过响亮，引来无数或明或暗的打量目光。
在李观水面前的李陌总是温顺柔和，离开李观水的视线，他就变得面无表情独来独往，呈现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僻样子。单看这点，他确实和李观水有些相似。
不过……
李陌努力模仿着前方教习师兄的动作，掌心握拳，意图感应天地间流转的稀薄灵气。那些动作在他做来总显得笨拙滞涩，呼吸节奏也常与旁人错开一拍。
灵气如游丝般难以捕捉，更遑论引入体内循环周天。
从修炼上看，他和李观水可是没有半点相似。
周遭起初是压抑着音量的窃窃私语，后来声音便有些藏不住。所讨论的无非还是想不通他到底有何过人之处，能让观水仙子看上。
这分明就是资质平平，要是换正常途径，说不定都进不了剑宗的初筛。
教习师兄走到李陌身边，看了片刻摇摇头，并未多言，只抬手纠正了一下他手腕的角度，便走向下一人。那些打量的目光从最初的好奇期待，慢慢转变为疑惑，最终化为一种近乎轻蔑的失望。
成为众人焦点的李陌却恍若未觉，只是关注着自己的动作，看上去越努力越心酸，就像一个十分想要做好某件事，但仍然是一败涂地的人。
晨练结束，弟子们三三两两散去。多数人已经对李陌失去兴趣，目光扫过他又迅速移开。
李陌收回动作，汗水已经浸湿后背的衣裳，紧紧贴着皮肤。他似乎听不到隐隐的嘲笑声，神情自然地独自离开了。
有人看不惯他的做派，嗤道：“傲什么呀，废物一个。观水仙子不是被他骗了吧。”
“想什么呢，谁能骗得了观水仙子那样的人？你少说几句。”
“有这闲工夫议论别人，不如多去想想怎么在仙门大比上多赢几场。仙子百年来头一回收徒，说不定在大比上出个风头得了仙子青眼，你也能被收下呢。”
这话点醒了不少人。
这话传进李陌耳朵里，他有些意外居然真有人想到了这条路。提出这想法的人挺聪明，甚至说得上未卜先知。前世李观水的第二个徒弟，确实就是在仙门大比上收下的。
即使再讨厌那人，李陌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惊才绝艳。
当天才是什么感觉？其实李陌是知道的。
李陌上辈子勤恳踏实灵根卓越，一旦入门，参透剑道之后便豁然开朗醍醐灌顶，修为一日千里。旁人需要苦修十年，他或许只需一次顿悟。再叠加李观水弟子的身份，赞誉、追捧、敬畏的目光如影随形。
可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一切往事都付诸东流水，落得个身死道消、魂魄险些散尽的下场。一想起死前的众叛亲离，李陌快恨死了。
旁人笑他是废物，他笑旁人看不穿。重活一世，虚名浮利等身外之物于李陌不过是过眼云烟，甚至带着几分可笑，被尽数抛之脑后。他唯一舍不得放下要紧紧攥在手里的，只有一个李观水。
敛去所有锋芒，扮作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
动作笨拙，进步缓慢。旁人要嘲便嘲，反正能奈他何。李陌觉得自己前世就是太要强，什么事情都在心里憋着。所以李观水对他，从来只会例行公事般指点几句。
可如果他是个怎么也教不会的蠢材呢？李陌不信李观水真能放任他不管。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双使不出多少力气的手掌，慢慢收拢，指尖掐入掌心，带来一点细微的痛感。李陌要她的心思偶尔为自己牵动一丝半缕。
话说回来，李观水从李陌的话中察觉到几分低落。沉思，纵她不过问世事，这几日也有风言风语传进自己耳朵里。
当初她收李陌为徒，本就没想着要他如何如何为自己争光的念头。对其不甚上心，本也不想多理弟子间你来我往的小心思。
只是掌门那日的话提醒了李观水：作为剑宗弟子，李陌是需要在仙门大比上场的。
李陌赢或不赢，能赢几场，对李观水而言都没什么区别，但对长虹剑宗的意义就不一样了。要是李观水的弟子刚上擂台就被打趴下，这不是让门派蒙羞吗。长虹剑宗的名号不能因为一个人受损。
当初是她草率了，不该收徒的，现下牵连出一众麻烦事。
“从明日起，你戌时去后山竹林，带上剑。”
李陌心头一跳。他不知道李观水所思所想，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的计策生效了，李观水要给他开小灶了！
李陌面上露出点茫然无措，手脚都不自在起来：“弟子愚钝，只怕会耽误您清修。”
李观水打断他：“无妨，既是师徒，也是应该的。”
此事决定下来，李陌控制着呼吸勉强镇定地离开，回过神时，木制托盘都被自己掐出几个印子。
什么叫“应该”？他用两辈子才换来这个“应该”。
-
后山竹林，空气里弥漫着竹叶的清香和泥土微微的腥气。
戌时整点，李观水来时便见李陌握着木剑在竹林空地上，眉头因专注而皱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
他演练着从教习师兄处学来的基础招式，本该剑随身走行云流水。可李陌手腕翻转不够灵活，脚步挪移也略显笨拙，像是只记下了动作却不通其法。
李观水看得分明，李陌做招式时毫无灵气流转的迹象，根骨平平，悟性差劲。
心底的疑虑如竹影般摇曳不定。
目光掠过李陌紧抿的唇线，少年眼神专注，每一个动作都竭尽全力，哪怕做得不到位却立刻调整过来，重来一遍又一遍。
静默看完了一整套动作，将李陌的错处摸个大概，李观水终于开口：“停。”
李陌立刻收势，稳住踉跄的脚步，微微喘息着看向师傅，气息里带着慌乱，拱手行礼：“师傅。”
李观水却不提他的修行，而是问起：“你的旧伤可好全了？”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