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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夜色难耐(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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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温和如暖风,却叫得代熄因指尖触电,不受控制地弹跳到按键上,直接挂断了电话。
看着屏幕上红色电话标识,他有点无语。
有什么好怕的?
不是那个警察自己说的吗,有问题找他,现在他有心理上的困扰,就不是问题了?
行为来自心理,心理决定行为,他尤为认同自己的心理,也欣然接受了由此达成的行为,决定不再理会这件事。
当时是,系统的手机铃声音符一板一眼地跳动起来——
这串号码居然回拨了过来。
目光在这一串数字上来回扫视,代熄因不知道在确认什么,听了几秒系统铃声,才堪比机器人曲肘,把听筒放在耳边,接通了电话。
里头是陈昉一概如沐春风的声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呃……你……你让医生再给我做一次催眠吧。”
“嗯?”
又咽下两三口唾沫,代熄因拿着手机的指节越捏越紧:“我对……我父母的态度很奇怪,我觉得不该这样,我……我想改变现状。”
脑袋里蹦出哪句说哪句,颠三倒四,他连自己都不明白,偏偏陈昉就懂了他最深层的需求。
“看样子你现在的精神状况不太好。”他宽慰道,“失忆改变一个人的处事,这很正常,你的大脑现在不足以支撑二度催眠,而且恢复记忆这种事是急不得的。”
代熄因没有应答。
陈昉偏偏能从呼吸里感知到他的情绪与想法。
他轻声问:“要出来一起跑步吗?”
收尾的问号落定,代熄因的脑电波平直成了一条横线。
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关系?
一个警察,一个受害人。
怎么看,都不像能够相约锻炼的组合。
“这个提议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直白地问。
电话那头的人笑着说:“我夜跑正好要经过你们小区附近,怎么样,跑不跑?”
十分钟后,代熄因以艾恒有约为由,换了身运动装备出了门。
为什么会答应?
代熄因想来,是因为跑步过程中的产生的多巴胺和跑步结束后产生的内啡肽能带来快乐。
跑步的时候大脑放空,他平日习惯戴着MP3听歌以免无聊,这会儿临时应约,耳朵里空空如也,索性和陈昉提出来一场比赛,规则是用最快的速度跑完八公里。
“你后脑勺的伤口还在恢复期吧。”陈昉细心地发出疑问,“剧烈运动受得了吗?”
代熄因轻哼一声:“别小瞧人,我是我们系身体素质最好的,运动会一千五百米三年第一。”
陈昉笑得爽朗:“行啊,那我就不会因为你受伤放水了。”
“麻烦陈警官使出全力。”代熄因挑眉道,“我数三声开始。”
两个并排着慢慢悠悠一起奔跑的人,在倒计时之后,不约而同冲了出去。
花海公园处在市中心,连接很多个居民区。
花香四溢的栈道上,夜晚常有人散步遛狗或者跑步锻炼,来来往往的,中途坐在长椅上,聊聊天,赏赏风景,湖面泛起一阵阵涟漪,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只是今晚有不少人谈笑间感觉身边两阵风过去了。
被狗绳拴着的五颜六色毛孩子,也因此叫吠起来,甚至撒了欢要跟上去,得亏主人眼疾手快,一下子扯紧了绳,才控制住自家宠物追求自由的心。
“锻炼归锻炼,这是干什么,赶着去投胎啊?”
“人家那叫竞速跑,你管那么多呢。”
“竞速跑?我也会!”
“哎哟,你那一身老骨头就别折腾了……”
八公里的竞速,拼的反倒不是纯粹的速度了。
而是意志力。
前半程两人胶着得难舍难分,有节奏的呼吸,有节奏的步伐,前前后后,后后前前,还有余力看看另一个人距离自己多远。
可越是到后半程,代熄因就越撑不住了。
这当然不是他全部的实力。
只是后遗症引发的头晕让体力的花费更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的脚如灌了铅,愈发沉重。
眼见着陈昉就要消失在眼前的了,他身体比脑子动得更快,索性“啊”地一声蹲下来。
叫得不大,但这条路径幽深,这会儿没人经过,除了虫子发出的白噪音,就只剩静谧。
陈昉即刻刹住脚,一颗晶莹的汗珠随着甩头而弹出相反方向,渗入地面的同时,他从道路尽头小跑回来,二话不说蹲下,低头查看被代熄因捂住的脚:“怎么了?扭到了?”
“嘶……”
“来,手拿开,我看看。”
手机屏幕亮起,陈昉神情认真,利用手电筒灯光探查代熄因的脚踝处。
目的达成,代熄因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陈警官,你不是刑警吗,也太好骗了……”
笑一半,正好对上一道无奈的目光。
两个人离得这样近,借着路灯与月色,连陈昉脸上的毛孔都晰可见。
他的双眼皮很深邃,睫毛很浓密,平直的眼尾让纯黑眼睛看上去不会那么凌厉,反倒增添了一层柔和,他的鼻子并不是完全的直挺,而是给人力量感的驼峰鼻,所以即便那双眼睛常态温柔,五官拼凑的整体面容,也足以让人敬而远之。
陈昉左边颧骨上还有一颗痣,代熄因先前没有注意到——
他没有这样观察过陈昉的脸,此刻看见,却觉得这里就应该长着这么一颗大小正好,深浅契合的黑点,如同被笔墨轻轻点触了一下,成了一幅画里精妙的瑕疵。
注意到自己只要稍稍再往前一点,两人鼻尖就能碰上,代熄因“噌”地站起来,话语不过脑子地掉了出来:“陈警官,你这人是不是从来不对人发脾气?我之前打了你,现在又骗了你,你一点不生气?”
陈昉撑着膝盖,随后站立,望着情绪转变得奇奇怪怪的青年,失笑道:“我和你一个小孩计较什么。”
“小孩?”这声语调陡转上行,“我成年了好不好?”
“好好好,你是成年人,我脾气好,不跟你计较。”
代熄因撇撇嘴,略显被敷衍的不爽,靠在护栏上往下看。
江面被月光映照得水光粼粼,游鱼浮清波,漾漾欺明目,倒叫人静下心来。
他复盘起来:“你平时怎么训练的?这体力也太吓人了,为了追你的进度,我的节奏全被打乱了。”
“不用专门训练,多来几次抓捕行动,你也可以。”陈昉打趣着来到他旁边,手肘曲起靠着木栏,眯眼笑道,“不过我的各项在警队里也是第一。”
代熄因哼哼两声,单手称起下巴,侧目打量起身边人,琢磨着:“陈警官,你长得也不赖,又年轻有为,应该已经结婚了吧?”
“你们大学生聊天的尽头都是八卦吗?”陈昉远眺着江对岸,那里是霓虹灯闪烁的东方百货,“我现在没心思想那些。”
“难道说,陈警官你老大不小的,却没有谈过恋爱?”
“刚刚说我年轻,现在变成老大不小?”陈昉转头面向代熄因,脖子稍稍前倾来摆正视线,“你谈过?你这外表,追你的应该不少吧?”
“你猜错了,我是三好学生,眼里只有学习。”
“一个女朋友都没交过?”
“一个都没有。”
陈昉不禁瞳孔放大,上下扫视他,好半晌才来了句:“看你的外表,倒像是一个月换一个女朋友的类型。”
“哎,什么话。”代熄因不干了,屈指敲了敲木桁,“我只是把自己拾掇得比较干净。”
“是是是,只顾着学习和打扮,精进自己,不近女色的苦行僧。”
“我都没毕业,人生才刚刚开始,你比我多吃十多年的米饭,那哪能一样。”
陈昉只是笑,不再答话,抬手拍拍他:“走了。”
“等等。”这才发现不对劲的代熄因三两步跟上他,“不是我问你问题吗,怎么你的消息一点没套出来,我还被你摸清了。”
闻言,陈昉笑容灿烂:“你还太年轻。”
从栈道出来,回到大路上,两人经过长长一排摆出来的小摊。
走着走着,代熄因正常的步伐被拖慢,陈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个可以射气球赢礼品的玩乐摊位。
“想玩?”陈昉率先停下来问他。
代熄因对小礼品没兴趣,就想去试试射击,两眼放光:“嗯!”
他们并肩来到气球摊子前,代熄因掏钱要给摊主。
陈昉大掌一伸拦下他:“哪有让学生出钱的道理。”
他这次没喊他小孩了。
其实代熄因一般不太喜欢和长辈交流。
因为他们听不懂人话,总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陈昉显然是个有脑子的大人。
和他们不一样。
就目前来看,代熄因十分满意这个大了十多岁的朋友。
他安心地等待着,陈昉买了二十元二十枪回来,将BB弹放在他的手上。
“学生未必没你有钱。”代熄因故意说。
陈昉笑得更欢:“你身上的货我看得出来,不过人情世故,还是受着吧。”
代熄因不置可否,也不再推脱,拿起架在台面上的枪,瞄准正中间那一扇气球墙射击。
说起来,他之前从未接触过类似项目,对射击当然一窍不通。
砰砰好几下,只中了一个。
还不知道运气成分占多少。
“你的站姿就错了。”陈昉出声提点他,“左脚尖指向目标,右脚横开肩宽1.5倍。”
代熄因站好了,但是握枪仍旧一塌糊涂。
看不过去的陈昉直接把着他的手指挥道:“握枪要像这样,右手虎口抵住握把的弧顶,左手托住护木,看着远方,呼吸断在吐气末。”
陈昉的掌心通红,一看就是气血十足,温热的手包裹住代熄因的手,言辞铿锵利落:“然后……射击。”
最后两个字出声,他压着代熄因的指头扣下扳机。
只听“砰”一声。
射中了正中间气球的正中心。
再略微转移枪头——
又“砰”一声。
旁边的那个气球应声被射爆。
射中目标的快感让代熄因喜上眉梢。
“中了!”他猛然一个转头要分享喜悦,“一连中了两……”
话音未落,唇却擦过旁边咫尺的脸。
也有点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