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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夜色难耐(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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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脸带给嘴唇的触感明显。
不完全是光滑的,反而有些粗糙。
多半是整日在阳光下出任务,也从来不做肌肤护理。
后半个字吞没在喉头,代熄因一时愣在原地。
被碰的陈昉却毫无反应——这种事对他而言,多半不过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吃饭睡觉还要普通,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他如常地拍拍代熄因的手:“按我说的试试。”
“噢、噢……”
代熄因转回脸,身体不知道怎么成了卡住的机器,他打不开机器的遥控,瞄准气球,鬼使神差击偏了本可以射中的一枪。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刚才说,要怎么做来着?我……忘了。”
上一秒教的下一秒忘记,显然是个不好好听课的学生。
好在陈昉一看就是个极其有耐心的老师。
也许司空见惯了这样的学生,情绪比卡皮巴拉还要稳定:“你先持好枪。”
代熄因依言照做。
没想到陈昉竟直接上手摆正他的姿势。
眼皮一跳,枪差点滑出掌心。
对方先是扶稳他的腰际,话语平稳:“脚钉地,腰卸力。”又顺势而上,触碰他的肩膀,裸露的手肘,再到小臂,以及手指发力点,无一不是细致地纠正:“对,像这样,枪托抵肩别靠死力。”
用力摆正后,陈昉的右手继而扶住代熄因的脖子,又寸寸接触他的喉结。
明明指头只是轻放在上面,却让代熄因觉得整个脖子被巨石压住了。
压得他连人都无法自如行动,僵硬得堪比一根柱子。
他费力地咽了口唾沫,一口不够喉结又连了二次滑动,而陈昉根本没因此停手,五指直接捏住他的下巴上抬:“腮部贴上去,颧骨压住枪托防止移位。”
许是中气十足的掌心实在是太烫,动作实在太有控制性,代熄因想要转移注意力回到手中的枪支,却还是从脸部一路蒸腾到了身上。
但当事人毫无自觉,在稳固住他整个脑袋后,扫了眼上下半身的全部姿势,才满意地松开手:
“试试看,能不能射中?”
心静自然凉,心静自然凉。
代熄因摒弃一切杂念,闭眼之后重新睁开的目光中充满坚定,手按下扳机——
BB弹擦着橡胶薄膜,精准送入气球中心。
奇怪的是,气球并未爆炸,子弹也被反弹落地。
失败的不解压过那些奇怪的感受,代熄因纳闷地看向陈昉:“是我用的劲不够?”
陈昉扫了一眼,给出老道的经验:“瞄准下半球,再射。”
有了他的提醒,代熄因也知道了其中的原因——这个气球充气不足,承重部分在下方。
他立即往下射击,气球应声破裂。
“可塑之才。”陈昉大大方方地鼓起掌。
清脆的掌声落在代熄因的耳中,压下了几声“砰砰”。
一枪连着一枪,代熄因愈发熟练。
玩得尽兴了,一整面墙体也让射干净了。
小摊老板吓得不敢说一个字,只能捂着心口欲哭无泪。
没想到还枪之后的两人啥也没有要,老板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们本来就是娱乐一下。”陈昉笑着说,“专业的总不能占你们便宜。”
摊主旋即捂住了嘴:“您、您是警察同志!”
笑容转移,摊贩老板连连道谢,嘴里头弹出了毕生的词汇量,把人民警察夸了个遍,还拿出了一对钥匙扣送给代熄因。
“你更喜欢猫还是狗?”代熄因甩着着两个战利品问。
“狗,怎么了?”
“巧了。”他把右手的小猫钥匙扣递了过去,“我也更喜欢狗,所以你只能拿猫了。”
陈昉忍俊不禁:“什么?”
“怎么。”代熄因两根眉毛一起往上提,“你难道还要和我这个‘小孩子’,抢狗?”
陈昉含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两个都拿走,我本来也不用钥匙扣。”
“那不行。”代熄因摇摇头,索性直接拿过陈昉的手,把白色小猫塞了过去,“我能获得这个,有你一大半功劳,我可不要忘恩负义,当吃独食的家伙。”
陈昉低头看了看手心的白猫。
它乖巧地躺在掌心,做工算不上精致,连白都算不上纯白。
他一般不用钥匙扣,但不想扫了兴年轻人的兴,还是顺手放进了裤兜口袋:“可惜。”
“可惜什么?”
“这世上没有绿色的猫。”
代熄因瞬时明白过来:“你喜欢绿色?”
“不过绿色的猫也不好看。”陈昉认真地补充。
两人顺着原路返回。
经过一盏尤为亮堂的路灯,代熄因的耳钉反射出的光芒十分引人注目。
陈昉不由问:“你为什么打耳钉?还是打在骨头上?”
“好看啊。”代熄因回应得理所当然,“耳朵上带个东西多帅气,打在耳骨就更帅了。”
“可我听说有的人会骨质增生,一个不小心,整个耳朵都可能毁掉。”
代熄因“啧”了一声:“陈警官,你怎么这么煞风景呢?这叫时尚,fashion。懂吗?”
陈昉“哈哈”了两声:“确实,我年纪大了,和你们小年轻之间有代沟。”
“消除代沟最好的方法就是同化,怎么样,让我带你去整个绿的?”
“别。”一只手掌方方正正挡在了中间,“我们警队有规定,不能随便穿孔。”
“哎。”一声感叹颇为遗憾,“缺少了变得更帅的机会啊!”
出于保护证人,陈昉把代熄因一路护送到了家楼下。
得见此情此景,代熄因没忍住。
一道突兀的笑从喉咙里冒出来。
陈昉惊讶地看向他,黑漆漆的同仁打满了问号。
“没事。”笑声点到为止,代熄因恢复平常,似乎刚才的那一声不是他发出来的。
他摆了摆手道:“长这么大都是我送别人回家,头一次自己被送回家,还真有点稀奇。”
亮光落在代熄因的脸上,他的气色比出门之前要好不少。
陈昉定定地瞧着他,忽然伸出手,接着人也凑过来,似是要俯近代熄因的脸。
措手不及行为让代熄因呼吸一顿,后牙也不自觉咬住了。
他心里清楚,这是一种本能的紧张反应。
但他并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
就眼睁睁看着大拇指离他脸颊越来越近。
周边的一切动静都被隐了下去,播撒的月辉,吹拂的夜风,摇曳的草木,笔直的路灯,蜿蜒的小径。
以及,清晰的心跳。
还有停止思考的当事人。
“铃——”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一切原来的走势。
陈昉的手一停,接起电话的同时顺势指了指他自己的下眼睑——
沾了睫毛。
做完这个口型,他摆摆手转身就走:“喂……”
电话里传出嗓门老大的声音,不需要开免提都能听个响:“陈队!按照你说的,我们派了大量人从椿日丽的南区偏门出发,寻找有监控录像的店铺,结果真的有新发现……”
走远的背影,刺目的月光,嘈杂的风声,弯折的草木,闪烁的路灯,幽深的小径。
代熄因霍然冒出个很奇怪的念头——
电话怎么不再晚点打进来。
*
“陈队你看,就是这个。”
电子技术的洪岩说:“这是椿日丽小区偏门往南的一条长街,这条街上几乎没有什么店铺安装监控摄像头,好在在我们坚持不懈的寻找下,终于在道路尽头分岔口处的一家店铺那儿,找到了弥足珍贵的摄像头!虽然这台监控半坏不坏了,不过无伤大雅,它拍到了这段路三分之二地方,又在我反反复复地观察下,在画面里发现了这个。”
陈昉抬头看去——
监控屏幕失去了颜色,本就不算清晰的画面更是雪上加霜,再加上大晚上光线不好,以及坏掉的监控每隔两三秒,画面就要跳闪一次,该说不说非常费眼睛。
洪岩到底是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看过不知道多少监控,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还能锁定目标,确实是有本事。他把画面定格在6月2日晚上的十一点零三分:“怎么样,看见了吗?”
旁边的甘臣和甘婼晴瞪大眼睛看了又看,愣是没个所以然,一致变成了拨浪鼓,恨不得发出声响。
“这不是很正常的店门口吗?”甘臣说。
“是啊。”甘婼晴完全赞同。
“这儿啊!”
洪岩用盖紧的黑色水笔指着监控几乎不会被人注意到的角落:“现在看到了吗?”
在闪烁得眼睛都要瞎了的画面里,的确没有人经过。
对面那剩下三分之一的道路和店铺,也都是监控的盲区。
可被洪岩用笔帽圈起来的地方,恰好堪堪能拍到斜对面店铺的玻璃门一角,区区一角,三双眼睛却不约而同瞳孔地震——
正是在这个犄角喀喇里,赫然印出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形!
“我……!这都能看见!”甘臣差点说了脏话,被甘婼晴瞪了一眼,当即把后半个字吞进嘴里。
“我牛X吧。”洪岩得瑟了两下,又赶紧接入正题,“这个人出现此处的时间点,正好在我们估计的死亡时间内,而且他全身上下都包得很紧,显然是不想让人看清模样,鬼鬼祟祟的,极有可能就是犯罪嫌疑人!不过到这里面临的是三条路,每条路上的监控我们还在分头寻找中。”
陈昉的脑内已经浮现出那一段路的平面图,迅速做出了推测:“这个监控能拍到的三角区涵盖了三岔道最左边的绝大部分入口,即便还剩下一丝区域,也不足以容纳一个成年男性,因此嫌疑人不在画面中,首先能排除第一条路。
“其次,嫌疑人显然是观察过道路,有意避开监控,能够在长街的这段路上一个衣角都不被拍到,必须始终贴着三分之一的道路对侧行走,如果要前往最右边的那条路,他依然会延续先前的行为,那么根本就不会被反射到玻璃里,只有当他沿着中间这条路三分之一的对边行走,在月光的直射下,才会避无可避地被照进去。”
兄妹俩听呆了。
不是被惊呆,而是无法完整拥有和陈昉一样的脑内平面图。
描述的碎片不足以支撑同步思考,听得晕头转向,以至于脑袋停止转动。
俗称,懵了。
两个人拿出纸笔比划起来。
洪岩的空间想象倒是不错,思考了一会儿举手赞成:“陈队你说得太对了!就是这样!”附和完,他又陷入了反省,嘀咕着,“我刚才怎么没想到呢?”
“你继续派人往中间的路找下去,如果能够找到有监控的地方,一定是非常有用的线索。”
反省的人停止反省,忙不迭地道:“我这就去办!”
陈昉又叫起脑袋都快和旁边凑到一起的其中一个人:“婼晴。”
还在讨论平面图有没有画错的甘婼晴齐马上不跟自家哥哥讨论了。
停笔,闭上嘴巴,她迅速朝陈昉看来。
“你立刻带上几个人,也往这条路上查,一路查下去,必须和每一家店铺里的人问清楚,当天晚上案发时间点前后有没有什么能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经过,尤其注意街上的垃圾桶、角落以及其他能够藏匿之处,这些地方可能存在作案工具甚至是……”
“被丢弃的身体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