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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降男校,冤家路窄 ...

  •   宋颂是被一阵震耳欲聋的、纯雄性荷尔蒙爆棚的喧哗声硬生生从混沌里拽出来的。
      意识像沉在粘稠的糖浆底部,挣扎着上浮。眼皮重得如同被焊死,每一次掀动都耗费着洪荒之力。混沌中,他依稀记得昨晚临睡前,自己还窝在松软的被窝里,对着手机屏幕里搞笑短视频傻乐,老妈那句“早点睡,明天开学别迟到”的唠叨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开学……对,是开学。可家里那所普通高中,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粗犷了?
      “喂!前面的!磨蹭什么呢!典礼快开始了!”一声中气十足、堪比洪钟的吼叫,带着青春期男生特有的、尚未完全褪去青涩的沙哑,近距离地在他后脑勺炸开。
      宋颂一个激灵,眼皮猛地弹开。
      刺眼的白炽灯光瞬间涌入视野,晃得他眼前一片模糊的白斑。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触手所及的布料却带着一种陌生的、硬挺的质感,散发着新布料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的生涩气味。
      视线艰难地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两道宽阔得不像话的脊背,包裹在与他身上同款的、某种深蓝色调的制服里。那制服剪裁极其……雄壮?肩膀部位垫得硬挺挺的,线条直上直下,活像套了个缩小版的门板。视线再往下,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黑压压的后脑勺。短的板寸,毛茸茸的平头,偶尔夹杂着几缕桀骜不驯竖起的呆毛……全都是雄性生物!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汗味、廉价发胶味、以及青春期男生身上特有的、蓬勃躁动气息的空气,汹涌地灌入他的鼻腔。
      宋颂倒抽一口凉气,瞬间被呛得咳嗽起来,眼泪汪汪。这什么鬼地方?!他惊恐地转动脖子,目光所及,是一个巨大得离谱的礼堂,穹顶高得能跑马。一排排金属折叠椅上,挤挤挨挨坐满了人,清一色的深蓝制服,清一色的短发,清一色的雄性侧脸!
      没有飘逸的长发,没有缤纷的裙角,没有女生们聚在一起时特有的、叽叽喳喳的清脆笑声。只有沉闷的嗡嗡交谈声,粗声粗气的打闹,以及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噪音。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深蓝色“门板”制服!胸口处,一枚冰冷的金属校徽在灯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校徽上,四个清晰锐利的宋体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的视网膜:
      “清·源·男·高!”
      轰隆——!
      宋颂脑子里仿佛炸开了一颗原子弹,蘑菇云瞬间升腾,吞噬了所有残存的理智和侥幸。所有关于昨晚的记忆碎片,在冲击波下疯狂重组、拼凑。
      昨晚……
      餐桌上气氛诡异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老爸埋头扒饭,眼神飘忽不定,仿佛碗里的米粒突然变成了需要精密研究的考古标本。老妈则异常热情,一筷子接一筷子地把红烧肉堆进他碗里,堆得小山似的,脸上笑容灿烂得近乎谄媚,嘴里还絮絮叨叨:“颂颂多吃点!长身体呢!到了新环境别怕生啊……”
      新环境?他当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明明自己那所高中离家就三条街,闭着眼都能走回去,有什么好怕生的?他狐疑地看向父母,两人却像约好了似的,目光飞快地躲闪开。
      他当时心大,以为爸妈又在搞什么“给你个惊喜”的土味桥段,或许是偷偷给他买了新球鞋?也就没深究,在老妈过分热情的投喂下撑得直打嗝,晕乎乎地就回房睡了。
      现在想来,那哪里是惊喜?分明是赤裸裸的阴谋!一场针对他宋颂人生的惊天大拐卖!
      清源男高!那个以严苛校规、地狱级升学率和……清一色雄性生物闻名全市的和尚庙!他怎么会在这里?!
      “爸——!妈——!”宋颂内心发出无声的、凄厉的呐喊,悲愤的火焰在胸腔里熊熊燃烧,烧得他喉咙发干,眼前发黑,“你们卖儿子啊!!!”
      就在他悲愤欲绝,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爆炸螺旋升天,用物理方式逃离这个可怕现实时,一个刻意压低、带着点戏谑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如同往他滚烫的怒火上又浇了一勺油。
      “哟,醒了?宋大小姐?”声音的主人,一个顶着鸡窝头、戴着黑框眼镜的圆脸男生,正是他从小到大的损友兼“情报贩子”——陈晨。这家伙此刻正用一种混合着同情、看戏和“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复杂眼神瞅着他,嘴角还咧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弧度。
      “陈晨!”宋颂一把揪住陈晨的胳膊,力道之大,掐得对方龇牙咧嘴,“这他妈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男校?!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他压低声音咆哮,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火星子。
      陈晨疼得直抽冷气,忙不迭地拍打他的手:“哎哟喂!轻点轻点!我的祖宗!”他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注意他们这边的骚动,才凑近宋颂,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惊天秘密的兴奋感:“这事儿吧……说来话长,但归根结底一句话——”他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绿豆小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是华神!华硕!他动的手脚!”
      华硕!
      这两个字像两颗冰锥,精准无比地刺入宋颂的耳膜,瞬间冻结了他脑子里所有的喧嚣和混乱。一股寒意,混合着被背叛的滔天怒火,从脚底板“嗖”地一下直冲天灵盖!
      华硕!又是他!那个从小到大笼罩在他生活上空、无所不在的阴云!那个表面光风霁月、完美无瑕,背地里却对他实施独裁统治、蛮横不讲理的暴君!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初三暑假那场该死的重感冒,他烧得迷迷糊糊,只想抱着冰可乐啃炸鸡,结果被华硕不由分说地按在沙发上,强行灌下那碗黑乎乎、散发着诡异草腥味的苦药汤。他挣扎抗议,换来的是华硕一句不容置疑的“喝光”,和捏着他下巴的、不容反抗的力道。那碗药汤的苦味,至今想起来都能让他舌根发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还有他珍藏的、好不容易攒钱买到的限量版手办,就因为华硕一句轻飘飘的“影响学习”,就被冷酷无情地锁进了那个他至今不知道密码的保险柜里,至今未能重见天日!
      桩桩件件,历历在目!简直是罄竹难书的压迫史!
      而现在,这个暴君,这个独裁者!竟然……竟然把他弄进了男校?!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压迫了!这是对他人生轨迹的强行扭曲!是对他自由灵魂的终极囚禁!
      “华——硕——!”宋颂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血泪控诉。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带着要将罪魁祸首当场焚烧的恨意,疯狂扫视着前方高高的主席台。
      就在这时,整个礼堂骤然安静下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了所有嘈杂的源头。连空气都凝固了。
      啪嗒。啪嗒。
      沉稳、清晰、富有节奏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由后台传来,敲打在光滑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也清晰地敲打在礼堂里每一个人的耳膜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掌控全局的韵律感。
      聚光灯骤然亮起,一道光柱精准地打在了主席台正中央的话筒前。
      一个挺拔的身影,从容不迫地走进了那片耀眼的光圈中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深蓝色的清源男高校服,穿在他身上,硬是被穿出了顶级定制礼服的矜贵感。肩线平直流畅,腰身劲瘦挺拔,剪裁硬朗的布料非但没有束缚他,反而完美地勾勒出少年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充满力量感的轮廓。他步伐沉稳,身姿如松,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令人屏息的威仪。
      他走到话筒前站定,灯光落在他脸上。
      那是一张足以让任何挑剔目光都为之驻足的容颜。轮廓分明,线条流畅而冷峻。鼻梁高挺,如同精心雕琢的山脊。薄唇抿成一道略显疏离却无比优雅的直线。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眸光沉静,扫视全场时,带着一种俯视众生般的淡漠和疏离,仿佛世间万物都难以在那双眼中激起一丝涟漪。
      整个礼堂落针可闻,上千双眼睛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敬畏,甚至狂热。他是清源男高当之无愧的神祇,是所有人心目中完美学神的具象化。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上午好。”
      清冽如冰泉相击的嗓音,透过优质的麦克风传遍礼堂每一个角落。不高亢,不激昂,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沉静力量。音色干净纯粹,咬字清晰精准,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运作。
      “我是高三(一)班,华硕。”
      简单的自我介绍,却引来了台下瞬间压抑不住的、如同潮水般涌起的低呼和赞叹。无数道目光变得更加灼热。
      “很荣幸能作为学生代表,在此发言……”
      华硕开始了他的讲话。内容无非是些欢迎新生、勉励奋进的陈词滥调,但经由他那把冰泉般的声音说出来,再配合他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和那份掌控全场的气度,硬是显得字字珠玑,充满了令人信服的感染力。他微微垂眸,看着手中的稿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淡淡的阴影,侧脸线条完美得如同古希腊雕塑。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仿佛在接受某种神圣的洗礼。
      除了一个人。
      宋颂站在人群里,感觉自己像个异类,一个被完美世界排斥在外的、格格不入的愤怒气泡。他看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谦和高冷的“华神”,听着那无懈可击的发言,胃里一阵阵翻腾,恶心得直想吐。
      虚伪!太虚伪了!
      就是这个家伙!昨天还冷着一张阎王脸,把他堵在厨房角落,手里端着一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深褐色液体,用他那把现在听起来如同天籁、当时却堪比地狱召唤的清冷嗓音说:“宋颂,喝完。一滴都不许剩。”那不容置疑的语气,那捏着他下巴逼他张嘴的力道……和眼前这个温文尔雅、谦逊有礼的模范学生,是同一个人吗?!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宋颂鼻腔里溢出,带着十二万分的鄙夷和嘲讽。他盯着台上那道光芒万丈的身影,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在他那身完美无瑕的皮囊上戳出几百个透明窟窿。
      “装!接着装!”宋颂在心里疯狂吐槽,每一个字都在喷火,“对着全校装你的高岭之花!对着我就原形毕露!两面三刀!道貌岸然!虚伪透顶的暴君!骗子!大骗子!”
      台上的华硕似乎若有所觉。他讲话的语速没有丝毫变化,目光依旧沉稳地扫视着全场,但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那深邃如寒潭的眸光,似乎极其精准地、穿透了密密麻麻的人群,若有若无地朝宋颂所在的方向掠了一下。
      那眼神极快,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冰冷,淡漠,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如同神祇随意瞥了一眼尘埃。
      但宋颂捕捉到了。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了上来,激得他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冰冷的捕食者锁定了。可紧接着,那股寒意就被更汹涌的怒火瞬间吞没!
      瞪我?还敢瞪我?把我坑进这鬼地方,害我掉进男人堆里,你还有理了?!宋颂的怒火烧得更加旺盛,几乎要冲破天灵盖。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克制住冲上台去掀翻那个伪君子话筒的冲动。
      冗长的典礼环节终于熬到了尾声。随着主持人一声“典礼结束,各班有序离场”,整个礼堂瞬间从肃穆的教堂切换成了沸腾的沙丁鱼罐头。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男生们解放般的喧哗声浪、还有迫不及待往外涌的人潮,汇成一股巨大的洪流。
      宋颂像一片被卷入激流的落叶,身不由己地被裹挟着向前移动。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华硕那张虚伪的脸和父母“卖子求荣”的滔天恨意。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离台上那个伪君子越远越好!
      “让让!麻烦让让!”宋颂低着头,试图在拥挤的人潮中开辟一条生路。周围全是比他高、比他壮的男生,肩膀撞来撞去,空气浑浊不堪。
      就在他奋力拨开前面一个挡路的宽厚背影时,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猛地绊了一下!
      “哎哟!”宋颂惊呼一声,身体彻底失去平衡,像个笨拙的保龄球,直直地朝前扑了出去!
      预想中与冰冷坚硬地面的亲密接触并未发生。
      他撞进了一个带着热度和汗味的“墙”里。触感硬邦邦的,带着运动过后特有的、蓬勃的生命力。
      “啧,不长眼啊?新来的?”一个极其不爽、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语气相当冲。
      宋颂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写满不耐烦的脸,皮肤黝黑,眉毛很粗,剃着近乎光头的板寸,眼神凶狠,正居高临下地瞪着他。这人个头至少比宋颂高出一个头,体格壮实,胸肌隔着校服都鼓囊囊的,一看就是常年混迹球场的角色。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人高马大、表情不善的跟班,三人形成一个小小的包围圈,把宋颂堵在了礼堂侧门通往教学楼走廊的转角处。
      “对不起对不起!”宋颂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赶紧站稳身体,连声道歉,“人太多了,不小心绊了一下,真不是故意的!”
      “不小心?”那黑脸男生嗤笑一声,抱着胳膊,往前逼近一步,巨大的阴影几乎将宋颂完全笼罩,“我看你是故意的吧?想找茬?”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配合地围拢过来,眼神不善地打量着宋颂,像在看一只误入狼群的小羊羔。
      “没有!绝对没有!”宋颂头皮发麻,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恶意和压迫感。他下意识地后退,脊背却猛地撞上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完了完了,开学第一天就要因为踩了别人一脚而惨遭围殴?这男校也太凶残了吧!
      “小子,看你面生得很,新转来的?”黑脸男生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却毫无温度,“不懂规矩是吧?撞了人,一句对不起就完了?”他伸出手指,不轻不重地戳了戳宋颂的肩膀,力道带着明显的侮辱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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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颂肩膀一痛,火气也蹭地冒了上来。他妈的,都道歉了还想怎样?男校的人都这么不讲理吗?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骂人的冲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那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黑脸男生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和身后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笑容更加恶劣,“简单啊,给哥几个买一个月的饮料,这事儿就算了了。不然……”他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咔吧一声脆响,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一个月饮料?这明摆着是敲诈!宋颂气得脸都白了,刚想据理力争,一个清冽、平稳、不带丝毫情绪起伏的声音,如同精准落下的冰锥,骤然刺破了这充满火药味的空气。
      “李强。”
      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清晰地传入对峙几人的耳中。
      那黑脸男生——李强,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脸上的凶狠和不耐烦如同被按了删除键,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敬畏和紧张。他猛地转过身,连同他那两个跟班,也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齐刷刷地站直了身体,脸上堆起局促又讨好的笑容。
      “华、□□!”李强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明显的谄媚。
      宋颂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僵硬地、一点点地抬起头,越过李强壮硕的肩膀,朝声音来源看去。
      走廊明亮的灯光下,华硕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他身姿依旧挺拔如松,深蓝色的校服一丝不苟,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薄唇微抿,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地扫过李强三人,最后,那冰封般的目光,落在了被堵在墙角的宋颂身上。
      那目光很淡,很平静,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半秒。仿佛刚才那声制止,真的只是学生会主席例行公事地维持秩序。
      “开学第一天,注意影响。”华硕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在宣读一条再普通不过的校规,“不要聚众喧哗。”
      “是是是!□□说得对!”李强点头哈腰,态度恭敬得近乎卑微,“我们就是跟新同学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这就走!这就走!”他一边说,一边赶紧拉着两个跟班,灰溜溜地从华硕身边绕开,头也不回地快步走掉了,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危机解除得如此迅速,如此……轻描淡写。
      走廊里其他路过的学生,看到华硕出现,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投来或敬畏或崇拜的目光。华硕站在那里,就像一块天然的人形磁石,吸引着所有的视线,也隔绝了所有的喧嚣。他本人却依旧沉静如水,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
      他甚至连眼神都没再给宋颂一个,仿佛他只是路边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说完那句话,他微微颔首,似乎就要转身离开。
      这公事公办、视若无睹的态度,彻底点燃了宋颂心中那根早已绷紧到极限的弦!
      凭什么?!凭什么把他坑进这鬼地方,害他被一群雄性生物包围,害他差点挨揍,现在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摆出这副高高在上、施舍恩惠的鬼样子?!
      委屈、愤怒、被无视的屈辱,还有这半天积累的所有恐惧和憋闷,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轰然爆发!
      “华硕!”
      一声带着哭腔、又充满愤怒的嘶吼,猛地从宋颂喉咙里冲了出来,尖利得甚至破了音,瞬间划破了走廊刚刚恢复的平静。
      已经迈出一步的华硕,脚步顿住了。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回身。那双一直平静无波、如同结了冰的湖面般的眼眸,终于有了变化。冰层下,似乎有什么极其幽暗、极其危险的东西,在无声地涌动。他微微眯起了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钉在宋颂那张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的脸上。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路过的学生都停下了脚步,惊愕地看向这边,如同围观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宋颂完全豁出去了!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不管不顾地指着几步开外的华硕,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委屈而颤抖,却异常响亮地响彻在寂静的走廊:
      “你装什么装啊!华硕!你这个大骗子!”
      “把我弄到这鬼地方来!你问过我意见了吗?!凭什么啊?!就凭你霸道不讲理吗?!”
      “你他妈的就是个两面派!虚伪!暴君!对着别人装你的高冷男神,背地里就只会欺负我!逼我喝苦药!抢我手办!现在又把我丢进男人堆里!”
      “你讲不讲道理啊华硕!你就是个骗子!大骗子!!!”
      一连串的控诉,如同连珠炮般砸向华硕。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每一个词都撕开了华硕那层完美无瑕的伪装。
      整个走廊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世骇俗的控诉惊呆了。他们看看那个情绪激动、眼圈发红、像只炸毛小猫般指着华硕的新生,再看看站在灯光下,身姿依旧挺拔,脸色却一点点沉凝下来的华硕。
      震惊、难以置信、甚至觉得荒谬的情绪在人群中无声蔓延。这个新来的……疯了不成?竟敢这样指着华神的鼻子骂?还骂得这么难听?什么骗子、虚伪、暴君?这简直是对他们心目中神祇的亵渎!
      “喂!新来的!你胡说什么呢!”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涨红了脸,指着宋颂呵斥道,“快给□□道歉!”
      “就是!□□刚才还帮你解围呢!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另一个高个子男生也愤愤不平地附和。
      “脑子进水了吧?敢这么骂华神?”
      “肯定是嫉妒!看他那样子就不像好人!”
      指责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将孤立无援的宋颂淹没。无数道或愤怒、或鄙夷、或看笑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扎在他身上。
      宋颂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央,像风暴中心的一叶扁舟。面对汹涌的指责和无数道冰冷的目光,刚才爆发的勇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委屈和难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咬着下唇,眼圈不受控制地泛红,身体因为激动和孤立无援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那个如同冰封般矗立的身影,动了。
      华硕抬起手,没有看周围任何人,只是做了一个极其简单、却带着绝对权威的手势——向下压了压。
      如同按下了某个无形的静音键。刚刚还沸反盈天的指责声浪,瞬间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走廊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华硕没有理会那些惊疑不定的目光。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那个被千夫所指、此刻显得异常单薄的身影。深蓝色的校裤包裹着修长有力的腿,每一步踏在地面,都发出轻微的、叩击人心的声响。
      他走得并不快,但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迫感,如同山岳倾轧而来。
      宋颂看着他走近,看着他脸上那层高冷疏离的完美面具彻底碎裂、剥落,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暗涌。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幽暗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翻滚着宋颂无比熟悉、却又在此刻感到陌生恐惧的情绪——是风暴,是独占,是某种近乎失控的、极具侵略性的东西。
      宋颂下意识地想后退,脊背却死死抵着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将他完全覆盖。
      华硕停在他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属于他的独特味道。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俯身,一只手臂抬起,撑在了宋颂耳侧的墙壁上。
      咚。
      一声沉闷的轻响。
      一个绝对强势、充满禁锢意味的壁咚姿态,将宋颂彻底困在了他与冰冷的墙壁之间狭小的空间里。近在咫尺的距离,宋颂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华硕冷白皮肤上细微的纹理,和他紧抿的薄唇透出的那份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华硕微微偏头,目光如同探照灯,带着审视和一种奇异的专注,牢牢锁住宋颂因为惊惧而微微睁大的眼睛。走廊顶灯的光线被他宽阔的肩膀挡住大半,投下的阴影将宋颂完全笼罩,更添了几分令人窒息的压迫。
      “骗子?”华硕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贴着耳廓滚过的冰砂,带着一种近乎危险的磁性,“霸道?不讲理?”他重复着宋颂刚才控诉的词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慢悠悠地碾磨出来,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却冰冷刺骨。
      宋颂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他被迫仰着头,承受着华硕那极具侵略性的逼视,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想反驳,想继续控诉,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华硕此刻散发出的气场太可怕了,那是完全不同于平日里的冷漠,而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带着黑暗粘稠感的掌控欲。
      “嗯?”华硕又逼近了半分,灼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宋颂的额发,带着一种不容逃避的逼迫,“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还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仿佛在诱导着猎物说出更多。
      宋颂的大脑一片空白,被那强大的压迫感和近在咫尺的灼热气息搅得无法思考。恐惧和一种莫名的、被完全掌控的慌乱攫住了他。在对方极具穿透力的目光逼视下,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嘴唇哆嗦着,吐出一个破碎的词:
      “高……高冷……”
      这个词,像是触碰了某个隐秘的开关。
      华硕一直紧抿的、透着冷硬线条的薄唇,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了然的、甚至带着点恶劣兴味的确认。
      然后,在华硕撑在墙上的手臂形成的、极其私密的、近乎耳语的狭小空间里,他微微侧头,削薄的、带着惊人热度的唇,几乎要贴上宋颂那早已变得滚烫的耳廓。
      一股电流般的战栗瞬间从耳尖窜遍全身!宋颂猛地一缩,却被困在墙壁和对方的身体之间,避无可避。
      下一秒,那把低沉磁性的、此刻却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嗓音,裹挟着灼热的气息,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灌入宋颂的耳膜深处:
      “对别人,是。”
      他的声音顿了顿,气息拂过耳廓敏感的绒毛,引起一阵更剧烈的战栗。
      接着,那低沉的、带着绝对占有意味的尾音,如同烙印般刻下:
      “对你……”
      “是挺想骗回家的。”
      轰——!!!
      宋颂感觉自己的大脑彻底宕机了!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消失,只剩下那如同魔咒般的七个字在耳蜗里疯狂回荡、轰鸣!
      骗……回家?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刚才还汹涌的愤怒、委屈、控诉,此刻被这句石破天惊的、带着绝对占有欲的宣言炸得灰飞烟灭!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震惊、茫然,和一种被巨大未知攫住的、灭顶的恐慌!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煞白瞬间爆红!如同被扔进了沸水里的虾子,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脖颈,甚至感觉头顶都要冒出烟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冲撞,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推了华硕一把!
      华硕似乎并未用力抵抗,被推得微微后撤了半步。宋颂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空隙,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华硕手臂下的禁锢空间里钻了出去!他低着头,甚至不敢看周围任何人的表情,更不敢再看华硕一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逃离这个可怕的人!逃离这个让他瞬间失序、心跳失控的魔咒!
      他像一枚失控的小炮弹,在周围人群惊愕、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跌跌撞撞地冲向走廊的尽头,冲向那未知的、但至少暂时没有华硕的方向。深蓝色的校服衣角在奔跑中扬起,消失在楼梯拐角。
      走廊里,死寂再次降临。
      所有人都被这急转直下、充满爆炸性信息量的结局惊呆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久久无法回神。刚才还气势汹汹指责宋颂的学生们,此刻脸上只剩下茫然和巨大的问号。那句清晰的“骗回家”如同魔音灌耳,震得他们三观都在颤抖。华神……对那个新来的……说了什么?!
      华硕站在原地,缓缓收回了撑在墙上的手臂。他脸上方才那片刻的、带着暗涌和侵略性的神情已经消失无踪,重新覆上了一层惯有的、淡漠疏离的冰壳。他平静地整理了一下因为刚才动作而微微褶皱的袖口,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个将人禁锢在墙角、说出惊世骇俗话语的人不是他。
      他抬起头,目光淡淡地扫过那些呆若木鸡、表情各异的围观者。那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威压。
      “他刚才说的,”华硕开口,声音恢复了清冽平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走廊里,“不算侮辱。”
      不算侮辱?
      轻飘飘的四个字,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众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这……这算什么?华神亲口承认了那个新生的指控?还是……一种更可怕的、更令人无法深想的默认和……维护?!
      说完这句话,华硕不再停留。他转身,迈开长腿,朝着与宋颂逃跑方向截然相反的、学生会办公室的方向走去。深蓝色的挺拔背影在走廊灯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步伐沉稳依旧,却留下了一地惊涛骇浪和无数亟待爆炸的疑问。
      走廊里,如同被解除了静音,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嗡嗡的议论声浪。
      “我……我刚才没听错吧?华神说……‘骗回家’?”
      “不算侮辱?华神这是什么意思啊?!”
      “那个新生到底什么来头?!”
      “我的天!信息量太大!我CPU要烧了!”
      “他们俩……绝对有问题!”
      纷乱的议论声中,损友陈晨不知何时挤到了人群前面,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看着华硕离去的方向,又看看宋颂消失的楼梯口,嘴角咧开一个意味深长、仿佛洞悉一切秘密的贼兮兮笑容,小声嘀咕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啧,华神这占有欲……终于不藏了?好戏开场咯!”
      而此刻,一路狂奔回宿舍的宋颂,猛地甩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擂动,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脸颊滚烫得像是要烧起来,尤其是那只被灼热气息侵袭过的耳朵,温度高得惊人,如同被烙铁烫过,残留的触感和那句魔咒般的话语,一遍遍地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他抬起微微发颤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只滚烫的耳垂。
      嘶……好烫!
      “骗……骗回家……”他无意识地呢喃着,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带着浓重的茫然和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隐秘的悸动。
      窗外,清源男高的校园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空旷寂静。梧桐树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像是在低语着一个刚刚拉开序幕的、关于伪装与真心、逃离与禁锢的秘密。
      宋颂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将发烫的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
      完了。
      好像……真的掉进了一个由那个“双面人”亲手编织的、巨大的、名为华硕的陷阱里。
      而且,似乎……无处可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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