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志愿博弈与“骗子”的承诺 ...
-
高三的时钟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教室后墙上的倒计时牌，数字一天天无情地变小，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无声地催促着每一个绷紧的神经。窗外的梧桐树叶子落了又生，新绿转成深碧，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的光斑，也带上了夏日的灼热和焦躁。
当班主任把厚厚一沓《普通高等学校招生考生志愿草表》发下来时，教室里弥漫的紧张气氛达到了顶峰。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压低的讨论声，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交织成一曲名为“未来抉择”的沉重交响。
宋颂捏着那张薄薄的、却仿佛重若千钧的草表，指尖微微发凉。他盯着表格上密密麻麻的院校和专业代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人生的岔路口，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横亘在眼前。
他偷偷瞄了一眼前排那个永远挺直的脊背。华硕正垂眸看着自己的草表，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姿态沉静，仿佛不是在填写决定命运的表格，而是在批阅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近乎冷酷的笃定。
一股强烈的冲动在宋颂心底翻涌。他受够了！受够了从小到大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人生！受够了永远活在华硕的规划和掌控之下！男校是意外，同班同宿舍是噩梦，竞赛是被迫……难道连大学，连他未来四年的去向，也要由这个“暴君”来拍板吗？！
他想逃离！想呼吸一口没有华硕气息的自由空气！哪怕只是稍微远一点，不在一个学校，不在一个班都好！他想选一个……一个华硕看不上的、或者至少不那么热门的专业，去一个稍微不那么顶尖、但氛围轻松的大学！他想试试，没有华硕的监督和毒舌，自己是不是真的会饿死！
这个小小的、隐秘的叛逆念头，如同石缝里钻出的嫩芽，在宋颂心头疯狂滋长。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开始在草表的第一志愿栏，郑重地写下他偷偷查了很久、感觉最适合自己（也最不可能被华硕选中）的那所大学名字——位于邻省、以风景优美、人文氛围浓厚著称的A大，专业是……嗯，汉语言文学。笔尖刚落下第一个字，一道阴影便笼罩下来，带着熟悉的清冽气息。
宋颂手一抖，差点把表格戳破。他猛地抬头，对上华硕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
“填A大？”华硕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他扫了一眼宋颂正在写的专业代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汉语言文学？”
那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可宋颂却清晰地从中听出了不赞同，甚至……一丝隐忍的不悦。
“对……对啊！”宋颂挺直腰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A大挺好的！风景好！压力小！而且……而且我喜欢文学！”最后一句他说的有点心虚，其实他只是觉得这个专业看起来不用学高数。
华硕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抽走了宋颂手里的草表。
“你干什么？！”宋颂急了，伸手想抢回来。
华硕轻松地避开他的手，目光快速扫过草表上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迹，然后拿起自己桌上的笔，直接在宋颂草表的第一志愿栏旁边，唰唰写下了另一所大学的代码和名字——B大，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人工智能方向）。那是全国顶尖的理工科殿堂，更是华硕板上钉钉的目标。
“填这里。”华硕将草表推回宋颂面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仿佛在宣布一个既定事实，“B大，计算机。或者软件工程也可以。”
轰——！
积压了整整三年的委屈、愤怒、被操控的不甘，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华硕！”宋颂猛地站起来，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他不管不顾，眼睛因为激动而泛红，指着华硕的鼻子，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你又来？！你又想替我做主！你这个骗子！霸道狂！控制狂！”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控诉：
“把我弄进男校是你！分到同班同宿舍是你！逼我参加竞赛是你！现在连我填志愿你都要插手？！你凭什么？！你是我爸还是我妈？！我的未来凭什么要你决定？！”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个对峙的人身上。华硕在清源是神一般的存在，从未有人敢如此当众、如此激烈地质疑和指责他。
华硕的脸色，在宋颂吼出“骗子”两个字时，瞬间沉凝下来。那双总是冰封着的眼眸，此刻如同骤然凝聚的风暴，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暗流。他站起身，身高的优势让他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骗子？”华硕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他一步步逼近宋颂，“我骗你什么了？”
宋颂被他强大的气场逼得下意识后退一步，脊背撞上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华硕伸出手臂，撑在宋颂耳侧的墙壁上，将他困在自己与墙壁形成的狭小空间里，如同开学典礼那天的重演，却带着更沉重的压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
他低下头，深邃的眼眸牢牢锁住宋颂因愤怒和激动而泛红的眼睛，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翻涌的情绪。他灼热的呼吸拂过宋颂的额发，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打在宋颂心上：“我说过要照顾你，要和你一起，哪句是假的？”
宋颂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华硕似乎真的……从未食言？从转学到男校，到同班同宿舍，到竞赛辅导……他一直在“照顾”，一直在“一起”，以一种他无法抗拒的方式。
“大学里没人看着你，你能按时吃饭？能按时睡觉？能不被乱七八糟的人拐走？”华硕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眼神锐利如刀，“宋颂，你告诉我，没有我，你能把自己照顾成什么样？”
这话语里的独占欲和那近乎荒谬的“拐走”假设，让宋颂又羞又怒，可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好像……真的不能？他想起自己在家时，经常因为打游戏错过饭点，想起没有华硕逼着整理内务时，房间堪比狗窝……
“那……那也不用非得一个学校！一个专业！”宋颂梗着脖子，试图抓住最后的阵地，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委屈，“你从来只按你的想法来！你问过我想不想吗？！我想不想学计算机？！我想不想去B大？！你问过吗？！”
最后一句质问，带着哭腔，像一把小锤子，狠狠敲在华硕坚硬的外壳上。
华硕撑在墙上的手臂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他看着宋颂那双因为委屈而氤氲着水汽、亮得惊人的眸子，看着那微微颤抖的唇，翻涌着风暴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狠狠触动了一下，冰层裂开了一道缝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周围所有探究的目光、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消失了。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交缠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宋颂那双带着控诉和倔强的眼睛。
华硕紧抿的薄唇微微动了一下。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过了许久，久到宋颂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用更强硬的态度压服自己时，华硕才缓缓抬起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风暴似乎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宋颂从未见过的、带着一丝挣扎和……妥协的复杂情绪。他的声音，不再冰冷强硬，而是罕见地放低、放缓，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你想去哪？”
宋颂愣住了，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华硕看着他呆滞的表情，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某种艰难的情绪，继续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只要我能跟去的地方。”
轰——！
如同惊雷在宋颂脑中炸开！
只要我能跟去的地方……
这……这算什么？是妥协？是让步？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
但无论如何，这是华硕第一次，在关乎未来的重大抉择上，明确地询问他的意愿！第一次，没有直接否定，而是划下了一条……带着他华硕印记的底线——可以不同校，但必须在同一座城市，他华硕能触手可及的地方！
巨大的冲击让宋颂大脑一片空白，刚才的愤怒和委屈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茫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他看着华硕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罕见的、近乎示弱的复杂情绪，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最终的结果，是两人拉扯与互相妥协的产物。
宋颂放弃了遥远的A大和汉语言文学他自己也清楚那太不切实际，但也没有完全屈服于华硕指定的B大王牌计算机专业。他在第一志愿栏填了与B大同城、同样顶尖但以综合性见长的C大，专业是……数字媒体技术（这个选择让华硕眉头皱得更深，但终究没再强行更改）。
而华硕，毫无悬念地在第一志愿填了B大人工智能。
“C大这个专业的录取线不低。”华硕看着宋颂填好的草表，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少了那份强硬的掌控，“你现在的分数，还差一截。”
宋颂看着表格上那个代表着自己小小抗争成果的代码，心里有点虚，但更多的是豁出去的勇气：“我……我会努力的！”
华硕没再说什么，只是收走了宋颂的草表，连同自己那份一起交给班长。然后，他拉开椅子坐下，从书包里拿出厚厚一叠崭新的模拟卷，“啪”地一声拍在宋颂面前。
“今晚开始，”华硕的声音如同宣判，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地狱冲刺。”
宋颂看着那堆起来堪比小山的试卷，眼前一黑，感觉刚刚争取到的一点点自由曙光，瞬间被更沉重的黑暗吞没。
华硕说到做到。
高三最后冲刺的日子，彻底进入了“华硕式地狱”的最高难度版本。宋颂感觉自己像个被上了发条的陀螺，在华硕精准到变态的时间表驱动下，疯狂旋转。
早晨五点半，宿舍顶灯准时亮起。华硕冰冷的声音是起床号角。
课间十分钟？那是华硕用来抽查单词和古诗词默写的宝贵时间。
午休？不存在的，华硕会精准押题，让他刷完一套理综选择题。
晚自习结束回到宿舍？真正的噩梦才开始。华硕会针对他白天暴露的弱点，进行高强度、精准打击的专项训练。数学压轴题的解法被拆解得如同手术般精细；理综实验题的分析逻辑被要求像写程序一样严谨；英语作文的模板和高级句式被强行灌入他浆糊般的脑子。
“受力分析图再画一遍，摩擦力方向错了。”
“这个化学方程式配平，你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
“英语作文第三段，逻辑混乱，句式单一。重写。”
“生物遗传题概率计算，再错一次，今晚别睡了。”
华硕的毒舌如同淬了冰的鞭子，抽打在宋颂疲惫不堪的神经上。无数次，宋颂累得趴在桌子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只想把笔扔到华硕那张完美的俊脸上，大吼一声“老子不考了！”
但每当这时，华硕会沉默地递过来一杯温热的牛奶，或者将他乱糟糟的草稿纸抽走，用红笔在上面清晰简洁地标注出关键步骤。他从不废话，只是用那双沉静专注、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眼眸看着他，那眼神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你可以做到。
更让宋颂崩溃的是，华硕自己的学习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他依旧保持着恐怖的效率，刷题、整理错题、参加竞赛集训……甚至还能抽出时间处理学生会的事务，仿佛精力无限。宋颂看着他笔挺的背影，听着他沉稳的翻书声，只能在心里悲愤地呐喊：这混蛋还是人吗？！
地狱般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最终变成了个位数。宋颂的成绩在华硕这种近乎残酷的“填鸭+精准打击”式辅导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艰难攀升。虽然离顶尖还有距离，但冲击C大的数字媒体技术，似乎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
最后一次模拟考成绩出来，宋颂看着自己勉强够到C大去年提档线的分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他看向旁边正在批改他试卷的华硕。华硕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神情依旧专注。
“喂……”宋颂难得没有炸毛，声音带着点干涩，“谢……谢了啊。”
华硕批改的笔尖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宋颂看着他那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心里却莫名地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个“骗子”，这个“暴君”，虽然手段恶劣，霸道不讲理，但……他好像真的，把他那句“要照顾你，要和你一起”的承诺，用这种令人窒息的方式，贯彻到了极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