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第三十一章 :骤雪将融 ...
-
胤宸帐中,正德前来替他换药。房中仅灯一盏,药香与药苦交杂,随风微散。
正德细细查看着伤口,开口问:「还疼么?」
胤宸摇头,神色平静如水。静默片刻后,他忽然开口:「你当年……是在何处找到她的?」
正德一顿:「你说凝儿吗?」正德目光微垂,似在回忆什么:「那年冬天,我途经南山。山间大雪封路,我迷途之际,听见石壁边传来微弱哭声。过去一看,是个七岁的小女娃,衣衫单薄,蜷缩在雪地中,嘴唇发紫,已几近昏迷。我将她抱起时,她全身冰凉……若是再晚些,怕是撑不过去。」
「她的头疾,是那时留下的?」胤宸问。
正德点头:「受寒太久,后来虽活下来,却时有头疼旧症发作。」
「她可还记得更早些的事?」
正德轻叹:「她说,约莫一岁时,一名猎户就是她的义父,在山屋边捡到她。那时,她的父母已在屋中过世。义父将她父母安葬后,把她带回去抚养,教她识字、使刀,也给她系上姓氏。直至义父病逝,家中无粮,她才下山,却未及山脚便晕倒……」
胤宸沉思片刻,问:「可知她义父居所所在?」
正德摇头:「她从不说,只记得屋前有一棵桂花树,还有一只没带走的老虎布偶。她后来也曾回去寻找,但山大林深,一切早已淹没……」
正德未曾多问,只当胤宸是想讨她欢心,便笑言伤势愈得极好,嘱他好好休养。
大帐中,灯火幽微,外头天光才亮,整座主帐仍笼罩在寂静与压力之中。
若凝坐回书案,面前摆着那封来自京中的紧急文书。金线绣边的密函纸张尚带余温,皇帝亲笔调令的几个字落款在最后,字迹笔直而无情。
——「即刻返京。」
她凝视信纸,目光逐行掠过,眉头微皱。额角忽然一跳,紧绷的神经终于传来迟来的抗议。
她抚了抚额角,指尖触及发热的皮肤,头痛如针刺般一阵一阵地涌上来。
这时,正德推门而入,手上捧着一碗热气氤氲的药汤,脚步声轻盈却带着一贯熟悉的急促。
「来——凝儿,这可以止妳的头疾!」他一边说,一边将药碗放在案上,脸上虽带笑,但眼底仍藏着担忧。
「你偶有头疼的毛病,这几天没睡好,才会又犯了。」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多了些无奈与熟悉的关切。
若凝不置可否,伸手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味入喉,眉心微蹙。
「没事,喝了药便会好。」她放下碗,声音依旧平静如常。
正德将空碗收起,依旧劝道:「你要不还是休息一下吧!朝令已至,眼下回京的事也急不得,总得让身子撑得住才行。」
若凝刚欲应声,帐外脚步声至,绍安踏步进帐,手中持着一叠军报,身上尚沾着些未散的露气。
「将军,新的边防名单列好了,请过目。」他恭敬递上文书。
若凝接过,翻阅几页,点头确认。
「很好,交予兵部,按名册调整。」
正德见事已妥,便悄然退下,不再多言。
若凝起身走向军图前,视线掠过北境边线,指尖轻触魏都的方向,终于开口道:
「传令——即日收营,整军返京。」
帐中灯火悄然晃动,宛如预兆着下一场未知正在逼近。
帐外寒意未退,星月隐藏在薄云之后,夜色如洗,唯有营灯隐约闪烁在远方。
若凝静静立在山坡边,手中握着那截残破的断剑剑尖。断口锋利,其上血渍已褪,唯余深痕未消。
她指尖轻触断刃,脑海浮现那一瞬——胤宸无声扑上,利刃穿胸,脸色却一点未变。
她曾在千军万马中无惧,却在那刻,心跳骤停。
她低头凝望断刃,心底缓缓浮出一个令她难以直视的情绪。不是怀念、不是愧疚,也不是责任,而是——惧怕。惧怕那人若真从此不醒,她该怎么走完余生。
她怔怔出神,直到一道轻声打破夜色的沉静。
「他已走进妳心里了。」
熟悉的声音带着一贯的从容与温和,若凝转头,见绍安走近,双手负于身后,神情带笑:「挺好!」
她眉心微皱,低声说:「瞎说。」
绍安轻笑一声,视线落在她掌中那截断刃上,「那妳为何盯着它看了这么久?胤宸为了救妳连命都不要,妳这些天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妳可曾为谁如此过?」
若凝垂下目光,轻声道:「可总是会失去的。这天下,有谁真能守着一人不离?」
绍安耸耸肩,笑意不减:「妳这话,可太小瞧我们这些人对你的爱惜了。」
若凝轻叹一声,声音里多了一分疲惫与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丞相向来与我不睦。我不想让胤宸为难,更不愿见他被夹在中间。」
绍安神情微敛,语气却多了一分坚定:「这确实是个问题,但妳的真心也是难得。若妳愿意打开心门,或者说……已经悄悄开了一角,那便不妨试着接受看看。」
他转向她,认真地道:「我希望妳过得幸福。不是在军帐里打仗的那种,而是真正的,能让妳放下刀剑,笑着安睡的幸福。」
若凝目光一动,片刻后,才低声道:「也要有人……懂得珍惜。」
身后忽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低沉却不容质疑。
「我会珍惜,定不负你。」
若凝心头一震,与绍安一同转身,只见胤宸站在不远处,身形略显单薄,脸色虽未全褪病容,目光却清明坚定,与那日挡剑时无二。
绍安睨了他一眼,似有几分讶异他这般直接,随即轻咳一声,掩嘴偷笑:「我忽然想起……还有几份军报没批,先行告退。」
若凝一时还未反应,绍安便已拱手而退,只留她与胤宸面对微风,夜色静谧如水。
两人沉默片刻,胤宸慢慢走近,站到她身边,视线落在她手中那截剑上。
「我本来想留着它,当个念想……没想到妳先一步拿了去。」
若凝低声道:「我不是……不是故意的,只是……舍不得丢。」
胤宸转头看她,语气轻缓:「我也是舍不得。」
他顿了顿,又道:「那日醒来,看見妳在我身侧,我便知,自己未死,是幸事。这段日子我想了许多……若能活着,就不能再错过。」
他声音低沉,却极其认真:「从今往后,若妳愿意,我必与妳并肩,无论刀山火海,或父命家法,我都会撑着。」
若凝目光微动,却没有说话。
她静静看着他,神色如水,似乎在衡量,也似乎在压抑什么。片刻后,她移开视线,淡声问:「你……当真不怕?」
胤宸轻轻一笑,语声如夜风掠过营帐:「我不是不怕,但更怕妳不肯信我。」
他伸手取过她指间那截断剑,握在掌中,沉声说道:
「我身上的剑,从来为护国,也为护妳。」
若凝终于转头望向他,眸光幽深,无风也起波澜。她没有笑,却在沉默中点了点头,那是一种近乎无声的回应——既不是承诺,也不是拒绝,却比言语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