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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祭火与风 ...

  •   初春日光尚带寒意,却也柔和地从云隙间洒下,落在文国公府黛瓦青砖之上,泛起淡淡金晕。石阶上透着初晓露水未干的湿意,仆役们在庭中穿梭,手中提着布幔灯笼、端着香案供品,忙得不亦乐乎。
      内院张灯结彩,红绫金线随风轻摇,气氛庄严而不失热闹。厨房传来切菜声与热汤香,喜鹊在树梢啼叫,似也为今夜家宴添上几分喜意。
      中庭之中,丞相夫人端坐石椅,眼角虽隐隐透出倦意,身形却依旧挺直。她亲自督理整备,指节纤长的手拈着帐册,眉眼沉静,对侍婢们的回报细细斟酌。
      「族叔家那边……备的席位要高半分,别失了长幼分序。言二姑今年守寡,切记桌上勿上荤腥。」她语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威仪。
      一旁的胤如轻步走近,略微俯身与母亲同看帐册,低声提醒:「母亲,祖母生前最喜欢冬酿黄酒,今年备下了吗?还有堂姊嫁前说过想再尝一次父亲做的玉子羹,我让厨房也预备了一盅。」
      夫人闻言微怔,随即露出柔和笑意,抬手轻抚女儿的手背:「妳记得这么细,倒比我还用心。」
      胤如轻声回道:「总觉得……今年的祭礼格外重要,该一样都不落。」
      此时,堂中传来言征低沉的嗓音,语气平和:「你们母女俩在那耳语些什么?连我都成了外人了。」
      胤如抿唇一笑,端着一盏刚换的新茶走入堂内,替父亲添上:「茶凉了,我让人换了热的。」
      言征接过茶盏,眉眼间浮出难得的柔色:「胤如这孩子,越来越懂事了。」
      他罕见地未如往日匆匆离席,而是静坐一旁,与夫人一同用膳。席间不时为两人添菜,语气带着调侃:「你母亲这几日太辛苦,怎么反倒瘦了些?这道莲藕排骨汤妳向来爱喝,且多用些。」
      夫人见状略带责备:「大人倒是记得我的口味,自己却只顾着说话,不见你夹几筷菜吃。」
      三人之间无需多言,温和安然,一如无数个平凡的早晨。
      而窗外风声微动,枝头上原本嬉闹的几只喜鹊,却不知何时倏地飞散无踪,只余一枚黑羽,悠悠飘落至庭前石阶之上。

      初春寒风拂过京城,茶肆中传来压低的议论声:
      「听说言家又插手兵部,祭日那天……恐有异动。」
      「他那股掌政的劲头,比皇上还硬。这次,怕真要出事了。」
      楼下孩童清唱:「高楼倾塌,言氏当灭;日落不归,血染黄金阙……」引得路人仓皇避让。
      市集中,有人悄声说:「户部查到言家在动户籍,疑是擅调军马。」
      「他为升官强打边关,死的全是老百姓!」卖菜嬷嬷低斥,「那年朔州,全村没回来一人!」
      街角,老瞎子摇扇笑道:「王气将逝,掌得狠的,跌得重。」
      书肆里士子低语:「若大魏真要革新,第一个动的,就是言家。」
      风起云涌,传言四起,言家如巨兽潜伏于网中,等一击即溃。

      祖祠之中香烟缭绕,神案上供品齐整,清酒盈盏,金烛高燃。神位一字排开,雕花木匾映着光,透着庄严静穆。
      族人列队叩拜,动作整齐,衣袂翻动中,皆是对先人的敬意。丞相夫人与胤如跪坐于侧,身着素纱大氅,神色肃然。
      言征亲自点燃三炷香,插入香炉,口中诵念祖训:「祖德长庇,世代清明。子孙敬守,不辱家声。」
      当最后一炷香落入炉中之际,天空乍然阴翳,一阵冷风自门缝灌入,烛火颤颤,似有什么不安之兆悄然浮现。

      祭祖后,众人散去,丞相并未回后宅,反而独自转入静香院。他步履沉稳,面色难辨喜怒,直到踏入屋中,在香案前缓缓跪下。
      案上供着一座牌位,书「南契公主阿娜尔之灵位」。他亲手斟茶,将盏轻轻放于桌上,动作极轻,宛若怕惊扰了牌位背后沉睡的亡灵。
      「这一局,若妳在天有灵,当也能笑着看罢……」他低声自语。
      帐外脚步声起,言忠快步进入,压声道:「二王子来信,大王子竟让穆延 治水,众臣哗然。这一步若出错,声望必损。」
      言征闻言,嘴角缓缓勾起,眼底浮现一丝算计的幽光:「很好。只等宸儿将密信交予朔州,此局……必成。」
      言忠略一踌躇,沉声道:「只是……此计若成,恐不止金丹动荡,大魏边陲百姓,亦将受难……」
      丞相目光未离神案,语气冷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能为库尔班之仇得报,亦是他们之福。」
      语毕,他仍跪坐于香案前,静默如山,仿佛那一句话,已定乾坤。

      朔州边关,早雪初落,银霜覆瓦,天地寂寂。
      任将军府内,帐中炭火正旺,香炉吐雾,驱散寒意。任将军笑容满面地迎入室中人:「听闻你新婚,恭贺恭贺。你父之才,我昔年佩服至极,如今你将赴凉州任职,任某必倾力相助!」
      他领胤宸入座,又亲自斟茶:「你初来北境,若有不明处,尽管言来。凉州虽非重镇,然天灾频仍,尤以水患为最。每逢夏至之前,河冰融解,山洪倾泻,屡有民困。你父亲昔日亦曾为此多番筹划。」
      任将军说着,从书架上取出几卷册籍,拍了拍上头灰尘,递予胤宸:「这是我当年治水时所集资料,有地形图、有河道纪录,也有历年水灾灾情汇整,对你或许有用。若需人手,我麾下几名经验老道的工匠与随军测绘官,也可调拨一二,助你一臂之力。」
      胤宸起身拱手,神色恭敬而不失从容:「多谢任伯父厚爱。家父常言,伯父镇守边关,劳苦功高,特命小侄此行代为问候,并奉上一封亲笔书信,尚请伯父亲阅。」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上了火漆的信件,双手奉上。
      任将军接过信,尚未拆封,却已眉头一挑,眼底闪过一丝探究之色。他细细打量胤宸几眼,笑道:「既是老友亲笔,自当细读。不过……你今夜便走?不多留宿?」
      胤宸微笑摇头:「我答应若凝今日返家,不敢失约。改日再登门拜访,与伯父详谈北境之务。」
      任将军闻言大笑:「年轻人有情有义,好!叶将军之名,我亦耳闻,心性刚毅,是你良配。」
      送胤宸出门后,任将军转身回书房,烛火摇曳。他推开桌案,坐于烛前,将那封信小心展开。火光映照下,他的眼神一瞬冷凝,沉默如铁。
      外头风雪渐起,朔州夜寒如刃,他却知——风暴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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