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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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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场倒霉的舞会之后,季玛开始频繁出现在谢廖沙的视线里——每次遇见都带着亲切的笑容,主动帮忙拎装满餐食的保温桶(那些为赶工不能来食堂的人准备的),又"恰巧"在谢廖沙下班时出现在行政处门口。谢廖沙注意到旁人投来的艳羡目光(就像那些新人看尤拉·鲍里索夫挽着未婚妻时的眼神),心头便涌起甜蜜的悸动。但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季玛在结冰路面上牵住他手的瞬间。
他们常沿着固定路线送餐:从消防站经尤尔-托利奇的医院侧翼,到万尼亚和索尼娅的交换机房,再沿着带岗哨的围栏走。途中季玛总滔滔不绝讲森林的故事——如何选择伐木目标,如何避免压伤幼苗,如何防范夏季林火。当他谈起这些树木时(简直像在谈论活人),眼神会变得梦幻而温柔。
在消防站旁的山坡休息抽烟时,季玛常这样斜睨谢廖沙。谢廖沙不知该如何定义这种感情:不像七年级时对同桌那种触电般的悸动,不像备考戏剧学院时对辅导学长那种崇拜,更不像偷看阳台举铁的邻居时那种黏腻的下腹灼热。待在季玛身边,他只觉得安稳,就像信赖"友谊牌"电锯般踏实。看季玛狼吞虎咽他煮的红菜汤,或在门廊耐心等候的身影,都让他莫名欢喜——连那些关于大胡子伐木工的玩笑都显得无关紧要了。
这天收工后,季玛照例送他回工棚。趁谢廖沙收拾厨房时,季玛在角落看书等候,随后帮疲惫的他穿上大衣,围好围巾。锁门时,季玛点起烟:"正好要给米哈伊尔·阿纳托利耶维奇还书。"
"米沙讨厌教室外被人用父称称呼,"谢廖沙也掏出烟。低头就火时,他突然抬眼——火光映照下,季玛冻裂的嘴唇、眼角的细纹和胡须上的冰晶都近在咫尺。在这圈光亮之外,黑夜仿佛永恒冻土,而此刻火焰与季玛就是全部生机。
这念头吓到了谢廖沙。他猛吸一口烟,吹熄火柴。黑暗中,远处岗哨女兵的说笑声和松涛渐渐清晰。
"走吗?"他耳语道。季玛默契地递出手肘。
他们并肩站在工棚外,望着窗灯投在雪地上的光斑闲聊。谢廖沙胡扯着今日豌豆汤的煮法,季玛却听得像在聆听宇宙奥秘。
"冻坏了吧?"听到第三次吸鼻子声,季玛咬下手套,用温热掌心包裹住谢廖沙的手指呵气。这自然而然的举动让谢廖沙后颈泛起战栗。"进去吧。"
"五人组"还亮着灯:米沙批改作业,尤尔-托利奇叼着未点燃的烟,傲慢地审视棋盘对面苦思"王翼弃兵"的普里卢奇内。谢廖沙注意到门边又多了张新凳子——帕沙为即将分配的新房打制的。米沙要去天然气管道工程师子女学校当教务主任,帕沙则调去瞭望塔工作。看着这些"大人"(米沙的金发已夹杂许多银丝),谢廖沙不禁摇头感慨。虽然普希金说"爱情不分年龄",但他总以为这适用于校园恋情,而非米沙随手抚摸帕沙后颈时那种意外柔情。
"书还您,米沙..."季玛在门口举起自制硬壳封面的书,烫金的《大师与...》字样依稀可辨。
"脱鞋,喝茶吗?"米沙头也不抬地问。季玛放下书告辞:"还得去训话。"
"控制在半小时内,"帕沙嘟囔着向茫然的谢廖沙解释,"他们住隔壁。季玛训完话,尤拉会拉忧郁的手风琴曲,而我刚输完棋实在听不了该死的斯特拉文斯基。"
"是巴扬琴,"季玛纠正着,对谢廖沙微笑,"明天见...同志们。"他肩顶开门离去。
"用不了半小时,"谢廖沙盯着棋盘心不在焉地接话,"四步之内你将死。"
尤尔-托利奇只用三步就将死了普里卢奇内,递给他一块安慰用的香草饼干配果酱后,披上羊皮袄到门廊抽烟。谢廖沙犹豫片刻跟了出去,把米沙和那位沮丧的伐木工单独留在屋里。
细雪如薄纱般从檐角飘落,谢廖沙不禁想起季玛呵在他指尖的温热气息,以及两人之间颤动的火苗。他耸耸肩驱散这份悸动,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问道:"尤尔-托利奇,怎么才能确定是爱情?"
医生干咳起来,像在掩饰笑声或哽咽,从竖起的衣领上方瞥了他一眼:"戈罗什科同志,您的问题可真金贵。"
"我是认真的,"谢廖沙急切地说,"总不能跟我妈讨论这个。"
"确实不适合电话沟通,"医生吐着烟圈回避道,"原谅我的刻薄,但爱情是种病。因人而异——米沙和普里卢奇内同志像慢性鼻窦炎:不发作时无碍生活,还能借病假喘口气,发作时有人端热汤。至于那边——"他朝绕路回来的廖尼亚·比切文夫妇点点头,"像妊娠反应,会随着时间加剧。"
"这算什么病..."
"哪天来诊所,我给你讲讲妊娠对女性身体的影响,保准你笑不出来,从此对女性充满敬畏,"医生呵斥着向廖尼亚挥手致意。谢廖沙突然脱口而出:"那您呢?"
"阑尾炎,"医生弹飞烟头,"切掉就忘。"
谢廖沙想起万尼亚偷偷转交的那些厚信封,没再追问。盯着树影斑驳的小径,他突然觉得自己对季玛的感情像骨折——猝不及防被砸中,若不好好愈合,日后总会隐隐作痛。这念头让他害怕地缩起肩膀岔开话题:"您觉得给他们独处的时间够了吗?"
医生笑着伸手,似乎想揉乱他的头发,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进屋吧厨师同志,明天可别对着汤锅打喷嚏。"
"明天我休息,"谢廖沙小声说。医生顽皮地眨眨眼:"这话又不是说给你听的。"
熄灯后,谢廖沙蜷在温暖的被窝里,盯着万尼亚床铺上方炉膛缝隙透出的红光。火光让他想起那簇照亮季玛轮廓的火苗——当时就该吻上去:吹灭火柴,倾身触碰他冻裂的嘴唇,拽着棉袄领子拉近自己,感受胡茬扎在脸上的痒意...
想着这些既令人忐忑又甜蜜。他本是来踏实工作的,可天寒地冻里,人总渴望温暖。
炉火的噼啪声和记忆中季玛低沉的嗓音让他昏昏欲睡。窗外的人声很快惊醒了他。
"领导同志此刻该在特备客房里酣睡,梦想着撰写汇报的汇报,而不是深更半夜在村里游荡。"万尼亚的声音传来。
"见鬼的汇报,"被谢廖沙仍心存戒备的那位检查员笑着回答。万尼亚摇头时刘海晃动的影子投在窗帘上:"哎呀日兹涅夫斯基同志,政委可听不见这话..."
万尼亚异常温柔的语调里带着调侃,让谢廖沙不禁同情起这位领导。在吉洪面前,万尼亚像在扮演某个角色——惯常的尖刺不见了,那些掩饰真心的刻薄消失了,每个动作都如芭蕾般精准,声音和姿态透着刻意雕琢的优雅与脆弱。起初谢廖沙惊叹于这种转变(他自己就做不到),后来却渐渐恼火。万尼亚故意逗弄吉洪:假装偶遇,对所有人说话唯独忽略他,举止完全不像个共青团员。但这招对检查员奏效——他眯眼注视着万尼亚,仿佛在等待这副面具脱落,好看见那个忘情撸食堂肥猫(本该抓老鼠却被免费罐头喂胖)、为左琴科小说笑出眼泪(不顾米沙的嘘声)、为让索尼娅补觉而早起狂灌咖啡的真实灵魂。